嚴繚早上就發現秦綽一個勁兒打噴嚏,再看謝星搖好好的,心道奇怪。
“解藥的事我已叫人去辦了,不過眼前還有一事,眾門派的人已經被我們引過來了,恐怕有些麻煩。”
秦綽喝了兩口熱粥,聲音甕著:“看謝寬的動向,我總不放心朝廷里那幫人,到時候恐怕還得江湖動手殺謝寬。不過他們來了,也還有一事,只是要等江朗的消息。”
嚴繚點頭,這幾日秦綽養著傷,卻不料謝星搖突然提出想去江朗那兒一趟。
“嚴大哥,別告訴秦綽,我去去就回。”她說完便走了。
謝星搖沒想過自己真的有回用謝宆信物的一日。
謝宆也是才得了命調來,自己也還沒安頓好,就見謝星搖畏縮糾結著由他手下的人領了進來,倒是淡笑著迎了上去。
“怎麼你也來了此處?秦綽也在嗎?”
她點頭,然後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神色糾結看著他,後者心領神會,帶著她在軍營邊走動。
“上回匆忙,忘了問許多事。我爹的喪事,是你處置的嗎?”
謝宆點頭:“那時義父病重,不久後撒手人寰,我便主持了喪事。”
她低著頭踢了踢路邊的石子,輕聲說:“他……是死在我娘手上,是嗎?”
顯然謝宆也被她問住了,在他轉動眼珠的時候,謝星搖先道:“我總要知道實情的。”她不想再聽人騙她什麼了。
一聲嘆息之後,謝宆點頭。
“你能,告訴我一些,關於他們倆的事嗎?”她從江朗那兒得知的話,得到了驗證,惴惴不安一段時日,此刻更悵然。
謝宆溫和笑了笑:“自然該告訴你,不過我所知,也不過爾爾。我初次見白霜前輩的時候,大概十歲,我父親是義父的結拜好友,只是我父母早亡,義父便收養了我。那時他也未娶親,還在京城住。也不知是哪一天,他就從王府外領會一女子,便是你娘。我只記得那時候他們倆整日里待在一起,那樣的場面,就像我爹娘從前一般。後來有了你,他們倆也還是如膠似漆的樣子,只是有一日,陛下提起要為義父賜婚的事,白霜前輩就總有些介懷。”
“他們倆一直未成親嗎?”
謝宆搖頭:“義父提過,但……無論是白霜前輩,還是朝中,都不算答應。賜婚一事之後,你娘就不知什麼時候帶著你走了,只留下信,叫你爹別去找了。義父找了你們許久,不過就算找到白霜前輩,她身邊也總是不帶著你,也不肯說你的下落。直到八年後,因為季如犀帶著一眾江湖人投軍,白霜前輩也得知義父上了前线,兩人才再相會。那段日子也難得,白霜前輩就陪著你爹待在一處,二人就像回到從前一般。”
講到此處時,謝宆一貫的溫和里才多了幾分真心,想起那時場景,那個看上去持劍冷漠的女子,對他也極好,帶他習武,喂他喝藥。
“不過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天游山一事時,義父特意將白霜前輩支開,前輩知道了實情後,來刺殺過一次,二人也就此決裂。再後來,又是一次刺殺,只是你娘先被護衛斬殺,而義父受傷,卻也因為你娘的死傷心欲絕,想要追隨而去,便不用藥石,任自己傷重而死。”
長久無人言語,謝宆怕謝星搖難過,便一直盯著她。
謝星搖注意到他的關切,勉強挽起一抹笑,又變得滿懷心事起來。
她蹲在河邊嘆了口氣才開口:“人真的好奇怪啊,因為權勢,可以用千百人的骸骨堆起來保自己的性命和權位,也可以因為喜歡一個人,就連命也不要。明明相愛,又不在一起,到最後又會變得互相怨恨。”
謝宆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腳步輕緩走到她身邊,看著河面的倒影,撫了撫她頭頂。
“你娘把你安頓好了才來找你爹,義父臨終前也總掛念你,就怕你的身份被江湖的人知道,會害了你自己,所以托我找回逢霜劍,也找回你。我想,就算他們最後刀劍相向,也並沒有後悔曾經相愛,更不會讓那份怨恨殃及你。”
謝星搖回頭看謝宆,聽到這話心里好受一些,便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笑,謝宆才接著問:“對了,秦綽如何了?我聽江朗說,對付謝寬的事兒已經開始做了。”
“他,不太好。”
謝星搖把秦綽中毒的事告訴了謝宆,謝宆聽後也擔憂起來,便道:“真是舊仇難解啊,也罷,我也尋人去幫著找解藥。”
“多謝。”
說著話,謝宆也蹲下,看著她笑問:“不過我也好奇,你到底怎麼喜歡上秦綽的?”
問完之後,謝宆就看著謝星搖的耳朵慢慢變粉,鼓著雙頰的人低頭看著河邊的石頭說:“他老調戲我。”
……
“然後呢。”
“我……挺喜歡的。”
謝宆聞言一頓,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輕聲道:“以後有事,千萬記得找我。”
她對面前的人沒有從前那份提防,也輕點頭應下。
這時不遠處的軍營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二人不明所以就走了回去,謝星搖才踏進去就看到江朗朝著過來,直接看向她,手里拿著個東西笑:“去找秦綽吧。”
溫涼秋才給秦綽遞上一碗藥,忍不住嫌棄:“自己什麼身子骨不清楚嗎?還敢在外頭待半晚上。”
秦綽聲音沙啞得很,開口說話也嗓子疼,就不反駁。
他正咳嗽著,就聽到院子牆外傳來謝星搖歡快的聲音。
“秦綽!”
接著就看到門口出現了一抹粉色的影子,三步並兩步就跑了進來。
“怎麼了?這麼高興。”他問,而後就見到江朗也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見到江朗朝他點頭時,便知道了結果。
八年前一事後,秦綽還有個心結。
雖說當初為了不讓罪名落到所有江湖弟子身上,他一己之力擔了下來,但畢竟那些江湖弟子從一開始都只跟著季如犀,也只聽他號令。
他們究竟是被暗害,還是同謀,並未有人究其根底,朝廷也選擇避而不談,不肯給個說法。
那麼多年,各派甚至連墓碑都不能正大光明為曾經死去的人立下墓碑。
江朗帶來的消息,便是尚書台終於為他們正了名。
“等到那些來追殺我的江湖弟子來了,就把這消息帶給他們,讓他們傳信給門派。屍首不能全然歸故里,總要有個供奉祭奠的地方。”秦綽神色平淡,將那封詔告收了下來。
嚴繚應下,江朗暫且攔住了他,又拿出一道詔告遞到秦綽手上。
“這是給你的。”
秦綽狐疑著打開了這一道,江朗本還等著他高興,卻看他皺了皺眉,看了江朗一眼,一言不發也收了起來。
見氣氛有些不對,嚴繚才拉著江朗去了前廳。
“秦綽,”謝星搖看他失神,蹲到他面前問,“你不高興嗎?你脫罪了。”
第二道,是為他的。將從前的罪責推到了臨淄王一個人身上,也不再將他視為同謀。自此,他這名字底下,也沒有那麼多仇怨了。
“他們若是為你做好事,你就該小心了。”秦綽有些憂慮看著手中的東西。
“江大哥你也不信嗎?”
“不是不信。只是他們可以為了大局將罪名推到任何無辜的人身上,也能因為我有益於他們,而答應還我們一個清白。這里頭從來不是清清楚楚的,有得必有失,這就是他們的規矩,”秦綽嘆了一聲,把她拉起來,“走吧,聽聽他想要什麼。”
江朗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他年歲至此,耳力卻也極好,也並不覺得秦綽的話冒犯,反倒走過來笑說:“你別多心,這一次真不是圖你回報什麼,就算是這些年我欠你的一份人情。”
秦綽盯著他,良久之後江朗看了看天:“不過確實還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就說。
秦綽點頭,示意他先說。
“再做一次季如犀。”
靜了片刻,謝星搖看秦綽溫和一笑,然後冷冷說:“送客。”
吃完午飯謝星搖蹲坐在門檻上,看著不遠處背對著她的秦綽盯著牆角一個位置發呆,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盯一個。
“謝星搖你看什麼呢?”
謝星搖慌張眨了眨眼,也不知道這人警惕性怎麼還這麼強,趕緊溜進了屋子,翻找了一陣才又跑到了他面前。
“這什麼東西?”秦綽看著她拿出的一個布包,她放到了桌上,而後一層層把布包打開。
在看到那里面一個石做頭像的時候,秦綽臉都僵了一刻。
“哪兒來的?”他問。
“我來的路上,路過一個村子,他們說之前建的生祠里的東西,為了改建土地廟給碎了。”
這石像的確陌生得很,不過放在八年前,他倒是覺得熟知。
看著這張映在石頭上的他從前的臉,他抿著唇許久,抱起了那個頭,把它轉向謝星搖。
“你不覺得拿著這個頭一路過來,很嚇人嗎?”他認真問。
……
是有點哦。
謝星搖撓了撓頭。
然後就看秦綽把那個頭像轉向自己,仔細端詳了一陣後長嘆著點頭:“年輕的時候真好,沒有皺紋。”他想起今早看眼角細紋時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