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主子昏迷急救,幾個貪功的侍衛,瞄准了室內的銀發身影,猛力射出細小暗器,寄望能圖個僥幸。
但聞“呲呲”連響,牛毛針、菩提子、鐵蓮子、袖里箭……各式大小暗器,在觸及他身體三丈前,全給護體氣罩擋下,一一無力地墜落在腳邊。
他沒有反擊,也無心反擊,因為更重要的事,吸引了他全副精神。
“啪!”
第三次,碰觸柔夷的手,又給撥回。
而這一次,兩人的嘴邊有笑,眼中,卻有淚。他們是笑著淚眼相對。
自始至終,他們無發一言,既是無能,也是毋須。
在目光交觸中,他們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心意。
你的好,我的傷,彼此的苦,我們都明白呵。
你不能走,而我,也不能再留了。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再多說,只有侮辱了彼此的心意。
他望著她,熱淚盈眶,忽然間,他想起了臨別前,自己的諾言。
“我們打勾勾,從嘉哥哥,一定要回來喔。”
“好,我就跟你打勾勾,笑一笑吧!要是騙你,我就吞一千根針,這樣行了吧!”他蒼涼苦笑,跟著,他蹲下身,拾起了腳邊的細針,就這麼對著她,仿似嘗什麼津津有味的佳肴,開始一根一根地,往口中送。
她沒有阻止,也無能阻止,手掌和背後的失血,已讓她的視线有些茫茫然,她只能靜靜地看,然後,伸出手來,輕輕撫著他的臉。
自今而後,或許無能再見,那麼,這一刻,說不定就是他們最後的相聚了,她又怎麼能打斷,他最後證明心意的機會呢!
針色湛藍,是有毒嗎?
他不知道,反正,在毒藥麻痹他口唇前,他的感官早就麻木無覺了。
利針扎舌刺喉的痛楚,完全渾然無覺,反倒是她的輕觸,她的一顰一笑,整個地清晰起來。
血,皓腕上的血,舌尖的血!
淚,凝視中的淚,心底的淚!
當血沿著臉龐流下,混合無奈的淚珠,緩緩入喉,當真是血淚斑斑。
曾有詩人悼念亡妻時,這麼說:
“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
而此刻,他們亦是無言相對,淒涼欲斷腸呵!
辛酸的感覺,隨著眼淚慢慢流盡,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甜美、有些苦澀、有些溫馨,卻又化為無盡傷心的滋味。
這滋味中,苦中有甜,一如他們笑中有淚。
腳邊的針,用完了,他滿口鮮血,嘴唇泛紫,卻想移身再撿。她拉住他,輕輕搖頭,對著外邊越益喧鬧的人聲,莞爾一笑。
他亦一笑,停下動作,在她水蔥般的纖指上,深情一吻,烙下血之誓印。
“但教有生一日,我,永不負你!”
良久良久……
他放下玉指,向後退開。跟著,他仰空長嘯,頓足一點,身如掠空大鶴,撞穿層層屋瓦,破空而去。
騎士們的呼喊、怒罵聲,與清嘯混合,卻立刻顯得微不足道。而後,嘯聲漸遠。
她跌坐在地,聽著大批侍衛跑近的聲音,而因為身上的失血,漸漸昏昏欲睡。
不曉得為什麼,在昏迷過去之前,她忽然有個預感,自己從今以後,將不會再落半滴眼淚了。
今晚一別,兩人將要在不同的地點,以不同的方法來繼續自己的戰爭,也許再也見不到面了,也許從此生死相離,不過,在那一吻的誓言中,她知道,盡管身處兩地,或許天人永隔,兩顆心,將會超越一切的距離,緊緊相系,這是他的諾言啊!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宮燈黃,初映雪,王城里所有的民眾、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都給這樣的嘯聲驚醒。
那仿佛是九天蒼龍,長聲怒吼,盡情傾泄自己憤怒的嘯聲,回蕩在王城之內,余音繞梁,久久不散。
夢醒了,盅底酒液已干,而窗外的大雪卻猶自未停,紛紛飄落地面。
在那以後,劍仙李煜之名,響遍整個昆侖,成為第一位闖進艾爾鐵諾王城能全身而退者,由是三次,斬殺破穹騎士、王室高手不計其數,期間艾爾鐵諾更聯合四大勢力,策動秦淮血戰,激戰一日夜,還是給其逸去,李煜自此號稱當代第一劍術名家,聲勢之盛,似乎猶在三大神劍之上。
在屢次的戰役中,李煜越來越狂。
這次中都之行對他的刺激實在太大,本來已經漸漸平和的心境,重新又掀起驚濤駭浪,恩、怨、慟、怒,激烈地衝激著他的心靈,讓所出的每一劍都凝聚沛然神威,當者披靡,卻也因此導致天心意識大亂,武功強弱不定。
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狂,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借著不斷的征戰證明自己的實力,使艾爾鐵諾心有所忌,不敢對唐國妄動,也不敢再對她稍有侮慢。
最後,雙方在四大公子另一“定遠君”旭烈兀的牽线下,達成秘密協議,李煜受封“隴西郡公”,艾爾鐵諾畫唐國舊地為特別行政區,從此免稅,更給予諸多優惠,而李煜則從此停止一切刺殺行動。
當一切的大事底定,人們在茶余飯後,有著數不清的傳言。
有人說,李煜是大英雄,忍辱負重,以一人之力,逼得大國低首;也有人說,李煜是窩囊廢,居然與亡國仇人妥協,還任由舊情人給他戴綠帽,真是烏龜王八。
當然,每當大家爭論不休的時候,也是有人裝模作樣,一副慣看世事的樣子,搖頭嘆道:“都是紅顏惹出的禍水啊!”
而他,長年流連於酒館歌樓,聽著人家批評起李煜的種種時,無由地痴痴傻笑;卻又總在聽到旁人提及“紅顏禍水”、“妖女誤國”時,憤然與人老拳相向,繼而放聲長哭。
之後,就在每個大雪夜,獨自對著一個個見底的酒甕,愣然出神。
而她,也在每個雪夜,推著輪椅,在大雪中對月凝視,久久不語。
偶爾,她在晨間醒來,會發現在枕邊、窗台上,靜靜地放了一枝白楊梅。
是誰曾經這樣說:
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