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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4章

風姿物語 羅森 3381 2024-03-04 19:24

  他顫著口唇,說不出話來。握劍的手,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沉重過。

  猶記玉階送別,小兒女笑說眼前事,兩情相悅思無窮,歡喜怎管其他。

  誰料一去不歸,鴛鴦翼驚破兩邊飛,生死淒涼無話處,滄桑哪堪回首。

  多少日子以來,朝思暮想的那人兒,終於出現在眼前。

  熟悉的面容上,竟有著全然陌生的表情。

  該殺的賊天啊!

  自己到底被奪走了多少的東西啊。

  想說些話,但哽塞的喉嚨早已失去功能,兩行清淚,爬上了滿是風塵的臉。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斯情斯景,又怎由得他不流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全身血液,化作淚水奔流,洗去這些年來造成的傷痕。

  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對不起啊!嘉敏,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用,居然這麼久了才來接你……

  跟我走吧!嘉敏,從嘉哥哥接你離開,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喉嚨間咽嗚出聲,他伸出手來,想把玉人扶起,趁著沒惹出大事前,全速脫出重圍,好好為她填補這些年的傷痛,卻發現她還緊握著劍刃,連忙撤去真氣,使劍刃化利為鈍,再成無鋒。

  “啪!”

  伸出的手,給無情的撥開,他便猶如給一桶冰水臨頭罩下,呆立當場。

  再見情郎,她如何不是淚眼朦朧,柔腸寸斷。眼前的他,是自己懂事以來,魂牽夢縈,誓同生死的夫君啊!

  幾百個夜晚,她輾轉難眠,泣不成聲,唯一的念頭,便是只求速死,而就是為了想再見他一面,才甘願苟活下了的不是嗎?

  現在終於見著,知他安然無恙,卻是一頭黑發盡轉銀絲,顯是不知經受多少苦楚,再瞥見右手上的斑爛傷痕,她淚如泉涌,完全忘記了自身的遭遇,把整副心神放在探索他受過的傷害上。

  只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想投入他懷里,緊緊擁住他,為了已失去的那麼多東西,好好痛哭一場。

  可是,她又哪里還有臉,再回到他的身邊呢?

  他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看來猶勝往日,而自己……這副已萬劫不復的身軀,這麼汙穢的自己,又怎能再配的上他!

  況且,又怎能如此兒戲,說走就走。想起在宮里的這些日子,不管是侍女還是內侍,都在有意無意間,替主子傳遞了同樣的訊息。

  “只要你敢有二心,我就命人入金陵城屠城,看你怎生忍得,怎生承受得起!”

  她忍不得,更承受不起,若因自己的一舉一動,而使得故國百姓遭劫,那怎對得起塗炭生靈,又怎有臉再向他交代,所以,不管再怎麼屈辱,她都得放下羞恥,作一只乖乖的籠中鳥。

  現在,突然說要離開,不管他武功多高,拖著自己想必是沉重負擔,姑且不論成功與否,便算成功逃逸,若這些冷血人魔當真實現諾言,那又該如何是好?

  她不能牽連這許多人民,更不能累他為己成為千古罪人。

  所以,當他伸手來扶,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揮手把他撥開,仿佛害怕什麼一樣,整個身體直往後縮。

  (她怕我……為什麼?)

  從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進行別後重逢,他呆立原地,怔怔不語。

  在流浪的一年間,他聽過許多傳聞,泰半是說她貪慕榮華富貴,喜新厭舊,忝不知恥,一受封為王妃,便爭寵獻媚,極盡下流之能事……每次聽到這樣的傳言,他都只有流淚。

  自小青梅竹馬累積的感情,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她的心、她的脈脈深情,普天下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也再不會有人,比他能體會在表面之下,內心的悲傷。

  不管身體分離多遠,他們的心始終會是連結在一起的呵!

  因此,由始至終,他只是不斷的憎恨自己無能,眼見心上人倍受凌辱,卻只能千里旁觀,不能相救,這麼樣的廢物,算什麼男人,哪有資格稱作男子漢。

  可是,當看到她這等反應,再想起適才她兩次舍命相救那狗種,他不禁動搖了,種種陰郁的謠言、由傷痛所產生的怒火與恨意、因背叛而受辱的男性自尊,形成啃食人心的蛀蟲,散發著不祥的濕臭,開始腐蝕彼此間的真摯感情。

  嘉敏!難道你也像師兄一樣麼?

  你們都是我最相信的人啊!

  難道,連你也背叛我了嗎?背叛了家國,背叛了親人,背叛了我的感情、我的信任……

  原本便已激動的心,此刻被新的憤怒所填充。

  握劍柄的右手,下意識地逐步捏緊,而又忽地放松,如此不斷反復,他長嘆一聲,兩肩無力地垂下,卻是拿不下半分主意。

  他的眼神,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熾怒?

  他的手為什麼移到劍上?

  他身上的殺氣,為什麼突然大盛?

  多年來的相處,他的一喜一怒,各種情緒的大小動作,她實在太了解了,見他如此異舉反應,一顆芳心登時直往下沉。

  從嘉哥哥,你不相信嘉敏麼?過往那麼久的廝守,你對我的那麼多好,難道不能成為信心的依據麼?

  你的傷、你的痛、你的苦,我都明白,如果,把怒意轉移在我身上,可以令你稍泄郁悶,嘉敏甘之如飴。

  只是……只是……

  她淒然一笑,搖頭不語。

  只是……只是想不到,所謂的金石堅盟,三生之約,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她放開劍刃,想撐起身來,對他說些什麼,哪知腳底一個蹌踉,狼狽地重跌在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條腿仿似麻木了般,竟是使喚不動。

  “啪!”

  見她跌倒,他驀地驚醒,連忙伸手相扶,哪知剛觸及柔夷,卻又給她揮手用力撥開。連續兩次給撥開,他不由得一愣,作不出反應。

  記憶中,不管是什麼事,她總是那麼語笑焉焉,和顏悅色,說話低聲細氣,儼然如最重禮儀的傳統仕女,從沒有大聲說話的時候,更不曾在人前生過氣。

  可是,現在出現在她眼中的,卻是淒楚的哀傷,與熾盛的怒意,一種因為不信任而心痛的怒意。

  我這個大笨蛋!我……我是不是又作錯了……

  如果說,不是想像的那樣,那她為什麼不肯跟我走?

  離開這里,不正是我們期待已久的事嗎?

  嘉敏,為什麼?

  正當他驚疑不定,大隊人馬聚集的腳步聲,有條有理的靠近,相當多數的人馬,包圍住這內書房左右了。

  而在門外,一個熟悉的討厭嗓音響起:

  “李煜!你別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只要你敢動孤一根毫毛,艾爾鐵諾的大軍,就立刻踏平唐國……”

  他先是一呆,繼而恍然大悟。

  當下又是悲憤,又是氣惱,猛地長吸一口氣,白皙纖細的右手臂,突然漲個老大,仿佛盤根錯節的百年老松,筋肉突起,聲勢甚是怕人。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一振臂,只見狂飆的劈空掌勁,如颶風般破窗而出。

  “呼!”

  男子與屋內相距數十丈,又是身處過百騎士間,安全無虞,方自得意洋洋,哪料一道勁風忽在面前響起,驚覺不妙,趕忙側頭避過,卻是遲了半步,面門仿似給人一拳狠狠打中,噴出的鼻血,合著兩顆門牙濺個半天高,在昏死過去前,男子聽見了自己的骨碎聲。

  在往後的許多天里,男子只要一有表情,立刻便會疼的流下眼淚,一直到一年後的每個深夜,這鬼神難敵的一掌,還是每每讓男子自夢中狂叫驚醒!

  人在屋內發掌,破空的掌勁,居然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穿越那麼多騎士的護衛,從容傷敵,這等武功,天威莫測,又豈是可畏可怖四字所能形容,騎士們一時嘩然大亂。

  斗室內,他緩緩放下了手臂,這一掌,應該對外面的騎士,有相當程度的阻嚇作用,讓他們不會立刻衝進來,如此,當可多爭取到一點時間。

  他望向她,目光中既有無限溫柔,無限依戀,又是無盡的傷心。

  嘉敏!嘉敏!這些日子以來,苦了你啦,都是因為我的窩囊,才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把那麼多人的苦全都扛下……

  強做出微笑,他又伸出手來,要攬她起身。

  故國的子民,不是不重要;無情的兵災,絕不能再次牽連到子民們。

  只是……只是,為了你,就算是千古罪人我也心甘情願,來!

  跟我一起離開吧!

  比較起來,百萬生靈,又哪比得她回眸一笑要來的重要,只要能讓她重展歡顏,哪怕是墮天惡行,他也將照做不誤。

  見他如此心意,她感動莫名,長久以來的期盼,終於成真,兩顆飄零而破碎的心,此刻得以緊緊連系,一如當初。得願如此,復能何求?

  只是,在歷經了這麼多事變之後,傷疲不堪的心,縱能愈合,也絕不會是當初的那顆心了。

  從嘉哥哥。為什麼?為什麼你兩年前要走?

  既然你的走,粉碎了一切,那又為什麼要再回來,讓我多添一絲假希望。

  既然要回來,為什麼又不在一年前回來,如今……如今事物依舊,人情早非啊!

  如果是在兩年前,甚至一年以前,見著他,她會不顧一切,管他什麼後人議論、千夫所指,她必將放下所有束縛,與他共同脫出牢籠,雖死無悔。

  但是,這兩年來的憂患生活,教她學會了穩重多慮,更明白了人情憂患,當看到那麼多無辜被斬首的人頭,怨憤而無依的堆在腳邊,她再也沒辦法硬下心腸,讓不相干的人因己而受害了。

  更何況,一旦百姓遭劫,受到非難的,除了自己,還有他。世間的人,會把他形容成一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庸亡國主吧!

  這點,是她就算死,也不願見到的。寧教“紅顏禍水”,莫成“千古罪人”!

  頃刻間,她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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