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勤政殿。
賈薔、李鑾、李堂天家祖孫三代俱在,李堂自十五歲起開始初步觀政,至今已逾三載。
明歲起,在成為大燕皇太子後,便要前往唐藩軍團參服兵役,並督導唐藩鐵路的大修建。
如今大燕朝野上下其實都已經形成了共識,鐵路是維護如此龐大之帝國穩定的根基!
城修通通往各省,以及各省利用地方財政自發修通各府、州、縣間的鐵路之後,本土已經成為鐵打的江山,再無人懷疑。
兵貴神速,還有甚麼樣的兵馬,能快過鐵路運兵?
在這個時代,鐵路運送再加上輕騎火槍兵和炮兵的配置,舉世無敵!
殿內還有於萬洲、鄭傑、趙思陽、李春城、張博榮、王正新等軍機大臣,並宣德侯董川、全寧侯張泰、東川候陳然等一干五軍都督俱在。
除此之外,還有工部尚書賈蘭、戶部尚書於新雲、鐵道軍都統馬捷等重臣。
殿中正一面高架上,懸著一副輿圖。
卻不是大燕本土輿圖,而是寰宇周天社稷輿圖!
除了本土之外,還有秦藩、漢藩、唐藩、宋藩並諸外省,以及秦洲、漢洲、厄羅斯以及歐羅巴。
當然,輿圖遠沒有賈薔前世所見過的高清地圖精密。
但大致輪廓還是差不離的……
而在這張輿圖上,用黑筆勾勒了許多线條。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貫穿了秦洲、漢洲、秦藩、漢藩、唐藩、宋藩以及厄羅斯自烏拉爾山以東直至京城的最長的黑线!
“諸卿都看看罷,朕昨晚和太子聊了一宿,李堂也在側。我們爺仨都同意,這幾條黑线,就是朝廷今後三十年,慢一點的話,是五十年內,大燕的主要前行方向。”
“以舉國之力,開通這些鐵路!”
“李燕的江山能維持多久,朕不知道。或許能久些,或許,仍難逃三百載輪回之厄。”
“但只要開通了這些鐵路,那麼朕可以肯定,必將夯實漢家江山萬世不易之鋼鐵基石!!”
“即便,今後再發生戰亂,也是漢人的內戰,朕不會死不瞑目,後悔枉來這世上一遭了……”
這駭人之言被一眾臣子們好生相勸了番後,於萬洲走到輿圖前,一臉震撼的看著那幾條黑粗的线條,尤其是橫穿北疆厄羅斯的那條,良久之後,方緩緩道:“皇上,秦藩的鐵路好修,漢藩的,也好修。唐藩的就更不用提了,兩億多丁口,地勢平坦,修好後朝廷掌控力將會再度增強,強盛可期。至於秦洲和漢洲,據這些年傳送回來的卷宗來看,鐵路修起來,也不難。可是皇上,北地這一片,那都是冰天雪地啊!”
趙思陽緊跟著點頭道:“不是修不得,只是眼下諸皇子出外開國,所屬想要七成以上皆漢民,朝廷的負擔極重,尤其是海運。但仍值得,因為皇子封國雖只認大燕為宗主國,大權獨立,可正如聖上所說,只要是漢家江山,都值得。
那些地方,肥沃之土無數,無人耕種。各種資源豐富,總將為大燕所需。
所以,以借貸的方式助諸王封國修路,以開采資源作為回報,而不是大燕單方面的付出,即可幫助諸王立國,又可提升大燕國力,此雙全之法。
可是,北疆之土,遼闊數萬里,冰天雪地,飛鳥難渡。
修一條這樣的鐵路,耗費之巨,超乎想象,包括修路工人。
這些年,唐藩留給我們的藩民紅利,已經不足四千萬了……就這,還分布天南地北。”
“不然!”
宣德侯董川忽然沉聲道:“北地雖是苦寒荒野之地,但絕非無利可圖。”
此直白之言,讓殿內不少人忍俊不禁。
於萬洲亦是哂然一笑,卻未打斷董川之言。
董川繼續道:“本督於北疆駐扎逾十年,不斷派斥候、暗探前往當初厄羅斯之地,得回的消息就是在伊爾庫茨克的列娜河附近,有為數不少的厄羅斯人在那里淘金,有大量的黃金。除此之外,鐵礦和煤炭更多。
不過在本督看來,這些還在其次。
即便沒有這些,僅從戰略意義上而言,北地這一片廣袤的疆土,如果不能握在漢家手中,那麼將來這一片土地,一定會成為我們的仇敵、敵對勢力的大後方,大縱深!
在失去秦洲,漢洲等重要殖民地後,西夷們一定會覬覦此地。一旦得逞,後患無窮!
縱使大燕能占據世上絕大多數膏腴之地,也不能真正做到無敵,斷絕最大的後顧之憂。
而如果能夠修通鐵路,將這片無限廣闊的冰天雪地死死掌控在手,那麼千百年後,大燕的敵人唯有靠著陰私詭計,去挑唆諸封國之間的戰爭,以圖顛覆我們,再無他法。
最重要的是,將這片土地掌握在手中,大燕的北疆,才會真正實現再無憂患!
早在一百年前,北疆之患的背後,站著的便是厄羅斯人。
所以臣的意見是,這條鐵路,一定要修通,修好!”
東川候陳然頷首附和道:“是啊,這條鐵路可謂神來之筆!四十九和五十兩位殿下也真是太能打了,誰能想到,兩位小殿下能打出遠超當年霍驃騎的功業來!這一片疆土對大燕本土的意義而言,絕不在秦洲甚至是漢洲之下。一旦鐵路修通,除了沿著鐵路线上的城鎮進行駐軍外,陳列北疆的八大軍團皆可調離!今後,只需改建生產建設兵團即可。如此一來,朝廷的負擔也將大大減輕。
臣還要再囉嗦一句,兩位小殿下了不起,是真了不起!在冰天雪地中攻克厄羅斯堡壘要塞,著實超乎了臣等想象,也超乎了厄羅斯人的想象。
要知道,兩位殿下並沒有充足的後勤補給,完全是就糧於敵,甚至連子藥供給都要從羅刹鬼手中奪取。
難以想象,實在難以想象!
千百年後的兵家史冊上,必將留有兩位殿下之名!”
全寧侯張泰也笑道:“正是這個難以想象,才讓兩位殿下打出了驚天之局!以奇襲奇計攻占一處要塞後,後面的也就順理成章了。其他的自然出彩,但臣最看重的,還是兩位小殿下的殺性。
厄羅斯就以凶狠著稱,羅刹鬼的名聲多來自哥薩克鐵騎,便是早年間的喀爾喀蒙古鐵騎,都屢屢敗在他們的鐵蹄之下,動輒剝頭皮以頭骨為酒杯。
結果遇到兩位殿下,連正經活口都沒留下幾個。
殺的好啊!聽說在烏拉爾山那邊,殺的更狠,羅刹鬼子都沒見過這麼能殺的軍隊!”
賈薔聞言,不掩得意道:“小四十九和小五十兩個,雖是膽大包天,卻也天生富貴,戰法毫無蹤跡可循,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怎麼打都贏!厄羅斯那位女大帝,號稱一代英主,厄羅斯在她手中不斷的擴張再擴張,如今又如何?除了派使者在理藩院里哀嚎控訴,還能做甚麼?朕早就命二十四他們輸送兵馬補給過去,眼下那兩個小東西麾下兵強馬壯,彈藥充足,必叫厄羅斯那老娘們兒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隨即眼神又變得深沉起來,道:“前些年朕費了多大的氣力,想盡法子讓人說伏了西夷伯努利家族、歐拉學派、惠更斯學派前來大燕治學。可惜,竟為那老婦所止。這一次,朕倒還想看看,她還能不能阻止吾家萬里駒!”
李鑾笑道:“數術和格學物理之妙,的確超乎想象。父皇如此重視這些人,看來都是大才。”
賈薔頷首道:“對這些人,怎麼重視都不為過。大燕皇家科學院這些年進步迅速,頗有些所得。但比起他們,還差相當一截。如果不將這些人引入大燕,未來是有可能動搖大燕根基的。”
不說旁個,只談歐拉一人,就是驚艷一個時代的存在。
前世誰人都知道老毛子的數學堪稱頂級,老毛子散伙後,經濟已經拉垮到那個地步,依舊不妨礙軍工之強大,可與美麗國叫板,便是因為其強悍之極的數學。
而毛子數學之所以這麼強,只因為一人,那便是歐拉。
是歐拉的徒子徒孫們,支撐起了後世老毛子強悍的底氣。
李鑾聞言,面色凝重起來,道:“若如此,無論如何都要為大燕所有!”
張泰笑道:“直接攻克厄羅斯拉倒!不差再滅一國!”
下任元輔鄭傑卻緩緩道:“想要得到的人或其他甚麼,可以談。兩位殿下可也以在烏拉爾山做出繼續進攻的姿勢,但戰爭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進行下去了。漢洲戰爭鏖戰了七年,消耗之大,超乎想象。縱然國力還未被竭澤而漁,但也耽擱了發展。
更何況,隨著疆域的極大擴張,八億丁口實際上也捉襟見肘。
未來十年,大燕的首要任務,仍是丁口的繁衍。
其次,是對現有疆域的建設,譬如大鐵路的鋪通,義務兵役制和義務教育的進一步完善,各級有力清廉官府的建立……
每一項,都是當務之急!
而戰爭,一定是末選。”
李鑾見賈薔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笑道:“鄭相說的甚是,算下來,大燕實際上已經進行了數十年的大戰了,哪怕近二十年來,多是在幫諸王開國,敲邊鼓,實則也未斷過戰事,尤其是漢洲鏖戰這七年。但是,小四十九和小五十他們打下的北地,失不得啊。”
鄭傑頷首道:“殿下明鑒。北地之重要,臣亦知之。但臣的建議,仍是以唐藩、秦藩、宋藩和諸外省的鐵路為先。其次是秦洲,漢洲,最後是北地。理由有三:
其一,勞力不足。
藩民和外省之民的確好用,但誰也不是傻子。
這麼多年的消耗下來,近乎耗費了一億數的藩民和外省之民。
元武十年以前,藩民暴起為亂案例還是鮮見的,縱然有一些,但多不成氣候。
可元武十年,尤其是元武十五年之後,藩民和外省之民作亂的事,幾乎每個月都能聽到。
而能傳到中樞耳中的亂事,其規模絕不會小!
如果這麼多條鐵路同時開工,所消耗藩民數將會驟增,必然大大激化矛盾,短期內,藩民和外省之民作亂的新聞,必呈星火燎原之勢!
縱然可以反手平叛,但也將會埋下不安穩的後患,除非朝廷准備將數千萬藩民悉數斬殺。”
“其二,仍是國力積累不夠,絕無法支撐這麼多鐵路同時開通。無論是運力,還是鋼鐵出產,亦或是枕木所耗用的優質木材,都不可能同時供給這麼多鐵路的鋪設。”
“其三,技術積累不足。據臣所知,在鋪通西域和漠北草原的鐵路時,勞力的損耗極大,尤其是在冰雪之土上,想要鋪通鋼軌,十分棘手,進度也極慢。所以臣以為,何不循序漸進,先將唐藩、秦藩和諸外省的鐵路鋪通,再鋪通秦洲、漢洲鐵路,有了充足的技術手段積累,再鋪通北地冰原的鐵路,豈非更合適?
大可不必擔心北地丟失,既然四十九殿下和五十殿下這般能打,就請他們卡死烏拉爾山,修建王城,堵死羅刹鬼東進之路!
一應糧草供應和耗費嚼用,本土可以供應!
支撐上二十年,大燕和諸王封國必將強盛之極,到時候,修通北地鐵路,將不在話下。”
賈薔眼神淡淡的看著這位接下來十年,操持天下權柄的大學士,見其目光堅定,並不因他的注視而退縮,微微眯了眯眼,好一陣後,就在殿下氣氛愈發壓抑之時,賈薔看向於萬洲,就見於萬洲微微頷首,笑的很是欣慰,賈薔也灑然一笑,道:“鄭卿之意,倒和太子不謀而合。昨晚和朕爭執了很久,今兒朕才來問問諸卿之意。也罷,朕馬上就要禪位了。天下事終究由你們來頂起,就按你們的主意辦罷。
只是你們要訂好計劃,以五年為一期,設立一個目標,五年後回頭看一看,哪些完成了,哪些沒完成,也好總結反省。再進行第二個五年……
總之,朕龍御歸天前,這面輿圖上的那些黑线,要落實了。
不然,朕是不依的。”
……
含元殿。
黛玉看著滿面笑意的賈薔進來,面上也泛起了笑容,奇道:“皇上今兒怎麼這樣高興?”
即便兒媳韓氏亦在,賈薔也未避諱,自然的牽起黛玉的手來,笑道:“太子得賢臣,朕甚是欣慰。”
在黛玉的追問下,他將今日事大致說了遍。
不過黛玉卻是先喜後憂,道:“連皇上當面,他都敢堅持己見,那將來和太子起了異見,恐怕也難調和。”
賈薔笑道:“朕怕的不是不可調和的元輔,朕怕的是應聲蟲似的宰相。一個沒有軍權的元輔,再怎麼不可調和,也沒有造反的根基。這條紅线,這條死线,朕已經劃死了!當然,千百年後,或許會發生動搖。但至少近三百年內,發生的可能不大。
朕其實還很想看到,在太子在位期間,有強硬的元輔和他對著干,並最終沒被他給干掉。
如此一來,就能鞏固了元輔的地位。
不至於將來出現了昏君,整個大燕帝國隨即崩塌。
而出現昏君的可能性,遠遠超過出現一名權臣。”
黛玉聞言,氣個半死,蓋因後世之君必是她的嫡子嫡孫,怎就會出現昏君?
她怒嗔賈薔一眼後,又問道:“海外諸王這次果真都要回來?那可是要大團圓呢!”
賈薔笑著點點頭道:“戰爭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和平緩衝期。等傳位後,咱們就去新城,住上二年,再往唐藩博城去住,隨後再往宋藩去。沿途一路都是兒孫封國,都有美景美味,該咱們盡享天倫咯!”
黛玉聞言,抬眼望著賈薔,抿嘴輕輕頷首。
不遠處,太子妃韓氏濡仰羨慕的看著這一雙世間至尊至貴的舅姑。
曾幾何時,天子私德在士林間的風評並不算好。
多少人暗中嘲笑他,姑姑、嬸嬸、嫂嫂的,亂七八糟一鍋燉,著實不堪入目,實在色中之王!
但是數十年過去了,天子後宮中居然再未增添一人。
多少禮部大臣,甚至提出了後宮不可偏寵一姓女,否則於社稷不利這等直白的意見,卻仍未動搖天子之心,一次大選都未進行過。
而天子和皇後之間的許多生活相處點滴,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去後,也讓天下女兒家羨慕的流淚。
何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不過如此罷……
韓氏更慶幸的是,丈夫李鑾處處以天子為榜樣,與她也琴瑟和諧,舉案齊眉。
嫁與這般人家,當真是幾世所修之福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