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牆瓦頂的舊房子,到了晚上有點陰森。好在周圍的人很多,即便入夜了,在房屋里仍然能時不時聽到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和馬叫聲。
此時此刻,朱高煦心中的焦躁無處發泄。在這山中僻壤之地,既沒有能夠激起食欲的佳肴,也無法馬上放縱修車,他覺得更加沉悶。
他心道:等這一仗打贏了,我要找一百個年輕貌美的小娘,肆意取樂!
看著豆粒大的油燈,朱高煦甚至開始想象被一百個美女包圍著是甚麼感受。
地方肯定不能在這樣破落的院子里,應該在華貴寬敞的府邸中。
有熱氣騰騰的水池,這樣他可以先一邊沐浴更衣,一邊欣賞著燕瘦環肥的美人,挑挑揀揀地瞧其中最讓他中意的人。
無數美人都圍繞著他,眼睛里充滿著敬畏,以及對財富地位的向往和欲望,火熱的眼神既庸俗又刺激。
妙錦曾說,高煦是個貪心的人。
朱高煦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覺得,妙錦說得一點也沒錯。
他偶爾會難以自制,心中被各種的欲念充斥。
這樣的念頭,就像藏在心里的魔鬼一樣,在某些焦躁或沉悶之時,便不受控制地冒進腦海;又像藏在人心中的壞主意,人有時候會幻想怎麼干壞事、類似於這樣的感覺。
所以朱高煦一開始起兵時,以為自己是為了自保。
後來他發現,自己對戰爭獲得巨大好處的事、充滿了熱情;這時他無法欺騙自己,抗爭也是為了得到更多!
誘惑、恐懼同時存在心里。這大概是他曾經一無所有時的心態,這麼多年了,本性依舊難以改變。
朱高煦輾轉反側,終於從木床上翻身起來,披了一件袍服。山中晝夜溫差很大,入夜後涼意襲人。
他把留下的那盞油燈挪了一下位置,照在桌案上的地圖上,埋頭看了許久。
心里一團亂麻,他便又稍稍閉上眼睛,默默地端坐在那里,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能聽見呼吸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均勻。
朱高煦的頭腦逐漸清晰起來,他從一張只有线條圓圈的粗劣地圖上,想象出了山脈、樹林、道路、房屋、莊稼地……甚至各種面孔的斥候將士在描述景物地形的時候,語調和長相也一一閃過了腦海。
朱高煦以前就不喜歡書寫,習慣把事情記在腦子里。
這樣很費精力,但也有好處,分析判斷事情的時候速度會很快。
紙張上寫的東西,當然不如人的頭腦那麼靈活快速……
次日一早,朱高煦起床得稍微晚了一些。他是被號角聲、鼓聲和各種噪音吵醒的。
等他到客廳里的方桌上吃早飯時,文武官員都已經穿戴整齊,准備好新的一天行程了。
朱高煦很快吃完了早飯,從方桌旁邊站起來、換了一條木凳,回顧左右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認為張輔想依托湘江,在湖廣與咱們決戰。而吳高則想先到桂林府,然後沿漓江、靈渠至桂林府興安縣,進入湘江流域,以圖到達湖廣敵軍主力的策應范圍。”
他的語氣很沉穩,神情鎮定從容。在人們面前,他早已沒有了昨夜的徘徊與浮躁。
諸心腹大將與文官侯海都紛紛點頭。
朱高煦便接著說道:“吳高軍兵力超過十萬人,一旦他向張輔靠攏,將來會戰的力量對比,會對咱們更加不利!咱們現在的目標,是阻止吳高向湘江進軍;最好能抓住吳高,將其殲滅於廣西!
侯長史,稍後立刻修書,知會南路軍統帥盛庸,告知咱們的目標。要盛庸軍配合中路軍,完成攔截攻滅吳高的戰役。”
侯海作揖道:“下官遵命。”
侯海想了想又道:“王爺得把方略說得詳盡一些,或對盛庸將軍有所裨益。”
趙平也問道:“昨晚王爺言,吳高軍將更早到達柳州府,我們該如何追上他?王爺,如果咱們從今日起,便加快行軍速度,可否趕在吳高之前到達柳州府?”
朱高煦搖頭道:“吳高帶兵有點慫,但也不能小看他了。他作戰謹慎小心,很少大獲全勝,卻也幾乎沒敗過!咱們若長時間急行軍,人馬俱疲、兵力又比吳高少,能不能擊敗他真不好說。不過,最可能發生的事,吳高發現咱們加快行軍之後,他或許便不會繼續北上了,而將調頭向廣東布政使司方向避戰。”
長途急行軍沒那麼容易,將士們正常行軍一天已達到四十多里。負重步行每天都超過二十公里,朱高煦是知道甚麼感受的。
趙平想了想,抱拳道:“王爺所言極是,以江陰侯的性情,恐怕真會讓王爺說中。”
朱高煦招手叫幾個人靠近過來,“所以本王決定,要給吳高一個意外驚喜!只有出現了始料未及的事,吳高才會在慌亂之下出差錯,給本王抓住擊破他的機會!”
朱高煦伸手指著地圖上慶遠府的位置,“大軍主力到達慶遠府(河池市)之前,一切照舊行軍。變數就在慶遠府,中軍到達此地之後,立刻調轉方向,向東北融縣(融水苗族自治縣)進軍;然後走山路到桂林府南面!
而王斌前鋒,則先假意往東面柳州官道行軍,沿路散步假消息;待王斌到達柳州西北的柳城縣之後,立刻轉向北進、走融縣,前鋒變為後軍。”
趙平忙道:“王爺,大軍行此道路,無驛道官鋪,沿路道路崎嶇多山林。行進恐怕有些艱難!”
“所以才能出其不意!”朱高煦正色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本王相信弟兄們,不止能在寬敞的官道上行軍、打一場勝算很大的仗;亦能克服艱難,辦到人所不能辦到之事!中軍到達慶遠府,便即刻傳令各部,改變路线!”
大伙兒不再勸阻,紛紛抱拳應答。
朱高煦轉頭看向王彧道:“王指揮使派出斥候,帶上土人官吏,前往融縣這條道路上,探明地形、路线、水源。你們要多與當地土人結交,勸服他們作為向導;記得從中軍領一些布匹銀器帶上,土人都喜歡銀飾。”
王彧抱拳道:“末將得令!”
朱高煦揮手道:“中軍一些人馬已經拔營出發了,諸位也去准備罷。最近行軍,一切照舊。”
眾人應答告辭。侯海道:“下官即刻去寫信,寫完後送來給王爺過目。”
朱高煦點了一下頭,眼睛看著桌面上的地圖、頭也不抬地說道,“侯長史留下,本王還有幾句話與你說。”
大伙兒陸續走出瓦房門口,只有侯海拱手侍立在方桌前。
朱高煦道:“你寫給盛庸的信里,言明此時尚不能確定吳高走哪條路,這得取決於吳高、看他何時發現咱們的行程。本王將通過平安建立的道路據點,第一時間南路軍通報敵情。”
侯海彎腰一拜。
朱高煦接著說:“從荔波縣到柳州府是一條主要官道,吳高既然已得知我師南下,在官道附近必定有細作斥候。而山區土人村寨,卻很容易被他忽視。
如若吳高軍剛出柳州府,就發現了我師的路线,他應該就不會再北上了,可能向平樂府賀縣(賀州市)方向改道。
反之,要是吳高發現得太遲,他就會困於洛漓江兩岸山區之間,進退不得;然後極可能會轉頭,先回軍柳州府。
信中叫盛庸據此軍情,謀劃路线。並可隨機應變,依據盛庸平安那邊的考慮,叫他們全權決策南路軍軍務。”
侯海道:“下官遵命!”
朱高煦轉頭對侍衛道:“把地圖和東西都收了,咱們隨後出發。”
親兵侍衛道:“是,王爺。”
朱高煦猶自繼續坐在方桌旁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怔怔出神。
朝中不少宗室勛貴詬病他,言高煦狡詐。但是他自己倒不以為意,兵不厭詐,如果老老實實打仗,能抓住吳高才怪!
在地形多樣的南方,雙方的軍隊都以步兵為主。
因為此時的交通主要靠雙腳,信息傳遞和行軍的效率都很低下,如果一方不願意打,一場大戰就很難發生。
即使到了現在,朱高煦對能否抓住吳高軍,也心存疑慮。雙方動輒十萬計的人數,發生的各種事情實在不是一個人所能掌控的。
但朱高煦希望,此次用兵即便不能殲滅吳高,也必須將其逼迫向廣東布政使司方向。
否則張輔軍主力再次增兵十萬,朱高煦對湖廣會戰的信心,又會降低很多……彼此兩方皆以大明朝衛所正軍為主,從裝備訓練到作戰能力,差距不是很大;如果人數相差太多,這麼大的戰役、就不是靠詭計能決定勝負的了。
而正如張輔所想,朱高煦也希望湖廣這場大會戰能發生。
倆人想問題的角度不同。
張輔想依靠水運聚集大軍,占據地利;朱高煦想一勞永逸地解決漢王府面臨的各種危機。
但他們都是殊途同歸,欲以大規模的主力決戰,來盡快解決問題!
曾一起打過“靖難之役”、“征安南國之戰”的同僚,經驗有類似之處,有時候彼此的想法真的會相互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