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今天來梨園,是為了見沈徐氏;事先他倒沒有料到,會見著沐晟的長女沐蓁。沐蓁肯定有什麼事。
他埋著頭,親手搗鼓著大理石幾案上的功夫茶器具,時不時抬頭看沐蓁一眼。
面前的這個小娘,會叫朱高煦想到雲南的氣候。
晴天便是清澈明媚,陰雨天卻是烏雲密布。
初遇沐蓁時,她比一般的大家閨秀爽朗大方多了;而現在的她,心情恐怕就像是陰雨天氣,讓人感覺很凝重。
她那張桃心臉上邊飽滿、下巴秀氣,讓她的五官看起來十分精致,也使得她的眼睛顯得很大、眼神里露出的情緒額外明顯。
她是甚麼心情,全都寫在了那一對大眼睛里。
朱高煦坐著,沐蓁站著。有好一會兒他們沒說話,朱高煦覺得有點尷尬。他也不便多問,便端起一只小杯子道:“沐姑娘,綠茶愛喝麼?”
沐蓁答道:“我不喝茶了。”
朱高煦點點頭,又道:“綠茶可以用開水泡,燒開水往里面衝就行,可以不用那麼講究。”
沐蓁沒吭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道:“漢王殿下,求您幫幫我爹好麼?”
朱高煦聽罷一怔,心道:果然有事。剛才他已隱隱猜到是這麼回事了。
他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便說道:“我在雲南的身份確實很高,但許多人又太高看我了。沐府會怎麼樣,根本不是我說了能算的,沐姑娘明白麼?”
沐蓁忽然低著頭,咬著貝齒忽然跪了下去。
“使不得。”朱高煦站了起來,“沐姑娘,我真沒騙你!我對誰都是這麼說,也是實話。胡濙要查建文,是為了立功升官;我幫胡濙,是要聽從父皇的父命、聖旨。但時至今日,大理那邊的事已經報到京師去了,誰還能插手?”
“殿下要甚麼,都可以……”沐蓁埋著頭,聲音已經哽咽了。
朱高煦聽出異樣,這才觀察到她的削肩在微微地發抖。
他無言以對,該說的都說了。
他確是沒有哄騙沐蓁,現在連他自己都還提心吊膽,正等著上邊皇帝對雲南的重新布局……這時候還能有誰、有甚麼法子影響皇帝的意志?
“起來說話,行此大禮實在不合規矩。”朱高煦只能說道。
就在這時,沐蓁緩緩站了起來。他見狀暗自松了一口氣。
沐蓁抽泣道:“我沒有甚麼能給予殿下……”
朱高煦皺眉道:“沐姑娘怎麼就不信我呢?此時我真不是為了甚麼好處。我本來就與沐府沒仇,既然你們開口了,我能幫的自然會幫;可沐姑娘所求,已不是我能辦到的事了。”
“只要能救我爹,我連性命也可以不要。”沐蓁聲音已變,聽得人心酸。她停頓了一下,忽然抬起頭道,“我還有一樣東西……”
她說罷,雙手顫抖著伸到了背後,小臉是一陣紅一陣白。接著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這時朱高煦大概猜到她要干嘛了,他一時間非常詫異……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娘的!
自己在京師那邊好色荒淫的狼藉名聲,一定是傳到雲南來了。
因此沐蓁認為他是個色中餓鬼!
他抬起手想制止,卻隔得太遠,脫口道:“慢著!”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沐蓁已陸續拉開了幾條衣帶,外面那件青色翻領袍服落到了她的腳踝上,露出了里面桃紅色的肚兜。
朱高煦瞪圓了眼睛,渾身都僵在那里,神色已變得相當難看。
那絲綢肚兜的料子十分柔軟,還有點透光,桃紅顏色是很多小娘喜歡的顏色,看起來很鮮嫩。
她那袒露的脖頸和鎖骨上鵝黃色的無暇肌膚,正好與絲綢料子十分相稱。
朱高煦一不留神見到如此景色,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時,沐蓁連那絲綢料子後面的帶子也拉開了,那件柔軟光滑的絲綢悄然向她的腳落下去。
“這……”朱高煦抬著手,似乎想把她的衣裳撿起來,卻晚了。沐蓁的臉和耳朵已漲紅,她站在那里,身子在發抖。
這算甚麼事?
朱高煦心里還沒糊塗,不管怎樣,沐蓁總是侯爵的長女、而且是還沒出閣的大家閨秀。
他若是干出那種事,將沐家的臉面置於何地?
似乎太過分了罷!
何況朱高煦真的沒法決定沐晟的事,那不是欺騙她的清白麼?眼下他覺得,自己的親王比格已掉了一地!
“先穿上衣裳可好?”朱高煦愕然道。
沐蓁顫聲道:“甚麼好處都沒給殿下,殿下憑什麼幫我們?您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朱高煦上前兩步,想自己動手給她穿上,但想了想又停下了腳步,此時靠近、還去觸碰她似乎更不好。
他忙道:“我答應還不行?我一定竭盡全力為西平侯想辦法!”
“殿下所言當真?”沐蓁雙臂環抱在了胸前。
朱高煦點了點頭。
沐蓁急忙俯身撿起地上的衣裳,慌慌張張地穿起來了,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手很抖,好一會兒都沒穿好。
等她終於拾掇好,朱高煦才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他走回椅子前面,一下子坐了下去。
他了一眼面前的大理石幾案,端起一只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殿下……”沐蓁一臉緋紅,悄悄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許久也說不出話來,繼續從茶壺里倒茶喝。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響起了“篤篤篤”三聲敲門聲,王貴的聲音道:“奴婢有事求見。”
朱高煦看了一眼已經穿戴好的沐蓁,便道:“進來。”
王貴推開房門,躬身入內。
屋子里的沐蓁背過身去,躲著王貴。
但王貴根本不敢左顧右盼,好像並沒發現沐蓁一般,他彎著腰徑直走到了朱高煦跟前。
王貴抱拳沉聲道:“京師派往安南國的一行使節官員,剛到了昆明城。隨行的內閣官員、右春坊右庶子胡廣來到漢王府,請見王爺。”
“胡廣?”朱高煦沉吟道,“此人是翰林院官員,又是內閣的人,何況他主動投降了父皇,應該不會被派去安南國?他來雲南干什麼……”
“是。”王貴附和了一聲。
朱高煦站了起來,在原地踱了兩步,便道:“馬上派人去與沈夫人說一聲,若她還沒到梨園,就叫人去沈府。對她說一聲抱歉,我臨時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與她商議事兒。”
王貴道:“奴婢即刻去辦。”
朱高煦繼續琢磨著……他沒見過胡廣,但聽過官場私傳的逸聞趣事。
說得是“靖難之役”時,胡廣嚷嚷著要殉國;等到靖難軍真的進京了,那天早上他出門前,卻交代家眷“看好家里的豬”!
這句話一時間被傳為笑談。
但這些並不影響胡廣被今上重用,今上看重的是他主動投降的態度。像陳瑛那號人,更是被暗罵官場敗類了,今上不照樣重用?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看了一眼沐蓁道:“我現在要回府,沐姑娘若不介意,隨我去一趟漢王府?”
沐蓁的眼神看起來很慌亂,似乎有羞辱、懊悔和擔憂,她低著頭問道:“殿下……想作甚?”
“不做什麼。”朱高煦答道。
沐蓁猶豫片刻,潔白的牙齒咬著淺紅光滑的朱唇,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和殿下去!”
朱高煦聽罷便徑直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門口。他見木桌上放著沐蓁的大帽,順手拿起來、轉身把大帽放到了沐蓁的頭上:“戴上跟我走。”
倆人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不一會兒周圍房屋里的侍衛都出來了,前後跟著朱高煦等人離開這棟房子。
那個穿著五顏六色衣服的夷族小娘在房子外面,也跟了上來。
走出梨園,朱高煦叫那夷族小娘也上馬車。三人同車,一路向漢王府北門方向駛去。朱高煦有點沉默,皺眉想著事兒。
不知過了多久,那夷族小娘道:“我們還以為漢王殿下正在慶賀,您看起來有心事呀?”
沐蓁頓時瞪了那小娘一眼,抬手作禮道:“阿妹不太懂禮數,請殿下恕罪。”
“嗯……”朱高煦應了一聲。
過了片刻,沐蓁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叫胡廣的官,是衝著沐家來的?”
朱高煦答道:“眼下還不太能確定,我見了之後就知道了。”
沐蓁又道:“若胡廣是為沐府的事而來,必定要請殿下出手。看在我那個……份上,殿下能事先告訴我一聲麼?”
朱高煦點頭道:“好。”
車馬從廣智門進了漢王府,然後到前殿跟前才停下。朱高煦下了馬車,對趕車的王貴道:“你帶她們去東邊的書房。”
王貴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又對陳大錘道:“去告訴錢長史或李長史,兩刻時間後,請胡閣臣到承運殿見面。”
陳大錘抱拳答道:“得令!”
安排好事兒,朱高煦便徑直向承運門走去,他要先換身衣服,才好與京師來的官員見面。
不管現在的內閣有沒有權力,這些人是要回京面聖的,朱高煦稍微注意一點禮數總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