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午膳後,兩個皇子及其王妃告退了。
朱棣到干清宮東暖閣休息,想午睡一會兒,又臨時想起了一件沒辦的事,遂叫人去把幾個宦官找過來。
朱棣剛掌控偌大的大明皇朝,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他只能將一切情緒藏在心底,按照想好的法子,一件件地做下去。
不多時,點到名字的八個宦官都來到了東暖閣。
朱棣看了兩眼,人來齊了。
都是閹人,有雲南人鄭和(原名馬和)、保兒(原名李謙);胡人雲祥(原名猛哥)、田嘉禾(原名哈刺鐵木);還有女真人王安(原名不花都),西番人孟驥(原名添兒),本來叫王彥的狗兒、以及侯顯。
原來燕王府的宦官不止八人,現在朱棣最看重這八個,因為他們都是在“靖難之役”中拼了命的。
像那個狗兒,每次攻城都身先士卒,完全不怕死。
這時朱棣便開口道:“照原來的朝廷制度,宮里的宦官是吏部在管。俺覺得讓外廷管內官很不方便,你們去建一個衙門,叫司禮監,今後就幫俺管著宮里的宦官。”
眾人拜道:“奴婢等遵旨。”
朱棣又指著鄭和道:“你做司禮監太監,侯顯做少監。你們合計一下,八個人都到司禮監做個官,今後宮里宦官的事,就別讓吏部就插手了。”
鄭和與侯顯跪拜道:“奴婢等謝皇爺隆恩!”
朱棣想了想,又問道:“鄭和、侯顯,今日午膳你們都在邊上,說說高熾和高煦誰好。”
“這……”鄭和與侯顯面面相覷。
鄭和道:“兩位王爺都是皇爺的皇子,奴婢瞧著都好。”
侯顯也忙附和道:“鄭公公說的是。”
“今早上有官兒彈劾高煦逾制穿親王衣裳,俺猜那官兒的意思,是想催促俺該分封諸子了。”朱棣道,“這里沒外人,你們覺得誰做太子好?”
鄭和嚇了一跳,急忙磕頭,其他宦官也急忙把身體伏得更低。
鄭和道:“彼時奴婢也在奉天門,彈劾高陽郡王者,乃翰林院侍讀解縉,奴婢卻沒想到解縉還有這個意思。皇爺正如日中天,奴婢更沒想到那些事兒。沒想過便不知怎麼答哩,請皇爺降罪。”
侯顯更直接,說道:“奴婢們只是服侍皇爺的家奴,不敢說此等大事。”
“罷了罷了!”朱棣揮手道。
“奴婢等謝恩,告退。”
……朱高煦和郭薇已經回到了王府,她叫王貴把皇帝皇後送的禮物、都搬到庫房去放好了,再登記造冊。
禮物里居然有個活物,便不能搬到庫房去,不然要不了幾天就得餓死。
那是一只五彩的鸚鵡,鸚鵡竟然沒叫喚,正在籠子里跳來跳去,瞧著籠子外面的人。
“母後賞賜妾身的。”郭薇輕聲道。
於是朱高煦叫人把鸚鵡提到郭薇的新房里去,放到臥房外的廳里。
朱高煦走進新房,伸出手指逗了一下那只鸚鵡,又見郭薇的眼睛紅紅的,便問道:“薇兒哭過?母後又為何要賜你一只鸚鵡?”
郭薇看了一眼旁邊的宮女,那兩個宮女也是皇後送的,很有眼力勁,馬上便出去了。
郭薇輕聲道:“世子妃明知我和連楹之女認識,卻說連姑娘如何被軍士侮辱、如何死了還被惡犬分食,我聽了就覺得連姑娘好可憐、好慘,忍不住哭了。
這時母後便進坤寧宮了,我見小姨娘給我遞眼色搖頭,便猜測小姨娘的意思、這事母後聽了會不高興,趕緊改口胡說家里鸚鵡死了傷心。於是母後才賞了一只鸚鵡,還說是一個叫宋晟的大將送的西域鸚鵡。”
“世子妃就是個心機女!她肯定是故意的,那連楹要謀刺父皇,全家都倒了霉。連姑娘受了牽連、才那麼慘,這是父皇下旨懲罰的。諸事母後都知道。”朱高煦有點生氣地說道,“若是薇兒在母後跟前說連家姑娘如何慘,你如何同情可憐她,那就是怪父皇做錯了?母後能高興?”
郭薇瞪著明亮的大眼睛,仰望著朱高煦,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朱高煦又道:“這心機女不給我面子!我才剛結婚,媳婦第一次見她,她就給你挖坑,實在過分。以後一定要小心她,最好少和她見面、說話。薇兒恐怕不是她對手。”
郭薇怯生生的樣子,說道:“沒想到皇宮那麼可怕,我沒得罪她,她還是我嫂嫂呢,竟然要害我!都怪我太蠢,什麼都不會,連累王爺了。”
“沒有沒有,薇兒已經很機智了,若不然,鐵定要入坑!十四歲的小姑娘,能讓張氏這樣心機女人撲個空,薇兒很不錯。”朱高煦好言道。
郭薇道:“王爺待我寬容,謝王爺。我確實沒想到里面還有那麼多事,幸好有小姨娘提醒我。我覺得大嫂壞,小姨娘人好。”
朱高煦道:“薇兒不用謝我,你我夫婦一體的。小姨娘對你好,你記得就行了,也要對她好。”
“嗯,我會記得小姨娘。”郭薇柔聲道。
朱高煦來回走了兩步,又道:“張氏也不能說是壞,只是心眼多。她不是無緣無故欺負你,只因她丈夫和我在爭太子之位。
我本來是不想爭的,反正也不可能爭得到;但朝中有人支持我做太子,天然就與世子府有矛盾。這種矛盾無法化解,不是說兩句好話、好好相處就可以的,薇兒不用責怪自己了。”
“好可怕……”郭薇顫聲道。
她第一天進門,看得出來非常喜悅快樂,可是才第三天,臉上的笑容就少了。朱高煦看在眼里,也是無能為力。
他沒法讓自己親近的人無時無刻都快樂,唯想讓她們都平安……但是,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朱高煦全家都要死!
別說郭薇這種外姓人,就連朱高煦將來的兒女、朱家的人,不論大小孩兒,都要死!
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受再次涌上朱高煦心頭,他一面很關心自己親近的人,一面又充滿了戾氣,心道:要讓老子全家死,老子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朱高煦的步子越走越快,沉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都說得很清楚不和你們爭,既然你們先這樣,那我不回敬就太不客氣了!”
他見郭薇一臉憂懼,忙緩和口氣,溫和地說道:“薇兒別怕,我保護你。”
“王爺……”郭薇主動抓住了朱高煦的手,抓得還很用力。
郭薇心神不寧的樣子,又擔心地說道:“世子妃那麼可怕,我姐姐怎麼辦啊?爹和娘都說好了,已答應皇後,要把姐姐嫁給世子為次妃。姐姐過門之後,能是世子妃的對手麼?”
朱高煦無言以對,見郭薇這樣子定然很少見識陰謀,估摸她姐姐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他無奈地說道:“沒法子,岳父岳母已經答應母後了,能反悔?母後可是皇後!況且我不得不猜測,讓你們姐妹分別嫁到世子府和高陽王府,根本不是母後的意思,而是父皇的聖旨!”
“為何?”郭薇馬上問道。
朱高煦道:“郭家是武定侯府,就算老侯爺去世了,還有十幾個兒子在朝做官,在朝中的關系盤根錯節,父皇也有意拉攏武定侯府。
郭家現在就算不比以前,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是一股不小的勢力。父皇根本不想因為聯姻,就讓咱們兄弟任何一個人就多一股勢力。如果郭家與兩邊都是親戚,怎麼都有退路,立場上就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郭薇一副無力的樣子:“原來是這樣。我和姐姐都想得太簡單了……”
朱高煦好言勸道:“你們姐妹必有一人嫁世子府,如果不是你姐,那肯定是你去。薇兒心疼你姐姐不錯,但也要慶幸不是你自己去。”
“我寧肯自己去……”郭薇有氣無力道,忽然又回過神來,忙道,“我不是覺得嫁給夫君不好,卻是想自己受那個苦,原本就已經准備好這樣了的。”
“啊?”朱高煦有點不解,看著郭薇的神情,似乎她並不是在偽裝。
郭薇仰頭看著朱高煦道:“王爺不知道,我姐肯定不喜世子。今天午膳,我見到世子就這麼想了,實在太……有點胖了。”
“在皇家,問題很多,唯獨胖不是問題。”朱高煦不動聲色道,“要說我大哥,他那人還好,挺重親情。做世子次妃,最大的問題是世子妃張氏!”
郭薇嘆氣道:“姐姐和我一樣,想得很簡單。她既不喜世子那樣的人,也不喜王爺這樣帶兵打仗的雄偉武人。姐看不起武夫,她只喜歡讀書人,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那種。”
朱高煦道:“既然如此,就算薇兒犧牲自己,你姐也不能滿意,那你就白犧牲了。沒法子的,世事豈能輕易如願?誰叫你們是武定侯府的女子呢?”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心機女!心機女!心機女……”
朱高煦吃了一驚,轉頭看,原來是那只鸚鵡。它一直沒叫喚,忽然叨念起來,冷不丁嚇了朱高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