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然決定再次南征,但朱高煦並未因此激動。
他設想的軍工、運輸體系完全沒建立起來,從海外獲得實際利潤,至今也沒看到;各種戰爭的陰霾,卻很快擺在了面前。
國庫暫時缺乏現金,幾百萬貫的現錢歲入,如果用錢來打仗、估計打兩場就得耗光,官餉軍餉也不用發了。
所以朱高煦要開戰,只能依靠原有的統治體系,便意味著給各地百姓、衛所軍戶增加承重的負擔。
以徭役田稅為主的統治制度下,對外戰爭、根本不能轉移國內矛盾,只會起反作用,秦末、隋末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鑒。
文官們比較反對對外用兵,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朱高煦仍決意要報復陳季擴,實是被逼無奈。
在這個時代,如果不用武力,便好像無法讓任何國策對外推行,非得要屍橫遍野,才能好好談。
當年安南國胡氏挑釁朝廷,剛被明朝大軍掃滅沒幾年;陳季擴又沒法談了。
(陳季擴遲早會明白,有點實力了就飄飄然、無視宗主國,總會付出代價。)
而朱高煦也明白過來:之前設想的長遠謀略,看來有點理想化,很快便出現了各種問題,要實現、似乎比想象中要困難……
眾文武在柔儀殿議事,朱高煦提出了此次南征的意圖:其一,速戰速決,要在明年雨季到來之前、結束安南戰爭。
其二,戰役目的,止於瓦解叛軍各路北進的攻勢,並重點反擊陳季擴、阮帥、黎利部;嚴懲罪魁禍首之後,及時收兵。
勛貴們卻認為安南國(只包括今越南北部地區)地方狹小,大可以掃平全境。
朱高煦立刻否定道:“大明疆域遼闊,但可用於對外征討的國力有限。眼下的作戰,只能以實現必要目標為主,便是維護大明朝廷的威嚴與規則。陳季擴等殺我將士,必得懲戒。余下之事,將來再從長計議;否則咱們還要征討對馬島,就怕問題會更多。”
戶部尚書夏元吉聽到這里,眼睛頓時瞪圓,他幾乎不顧禮儀地馬上質問道:“聖上,您難道還想在曰本國開戰端?”
眾文武也是第一次聽到朱高煦說出這件事,他們見夏元吉已經出頭詢問,都沉默不語、等著下文。
朱高煦只好解釋道:“曰本國有金銀銅硫磺等礦產,而且方便海運,正是朝廷亟需之物。朕也想通過擴大貿易來獲取,但曰本國幕府拒絕了邦交;此時須得想辦法打開商路。
對馬島是很好的對日大本營,且那里的守護大名包庇倭寇,幕府卻無視我朝取締倭寇的要求;咱們正好有了道義和理由,將對馬島占為己有。
朝鮮國王李芳遠已上書,准備發兵討伐對馬島。
如果朝鮮國先占了此地,咱們再去討要,難免不從別的方面補償李芳遠,不然便顯得貪婪不講理了。
現在朝鮮國與大明朝廷的關系最好,侯顯在巨濟郡得到了禮遇;咱們除非萬不得已,應該盡量維護這種關系。大明占據對馬島,總比去占濟州島要好辦。”
“唉……”夏元吉皺眉,毫不掩飾地嘆了一口氣。
朱高煦沒法和他溝通太深,要改變很多大臣的觀念、那種金銀不能當飯吃的想法、實在費勁。
朱高煦只得好言安慰他:“夏部堂不必太過憂慮,朕心里有數,定會量力而行。剛才不是說了,討伐安南叛軍之役,不能急功近利,而要見好就收,便是為了節省成本。”
“好戰必亡,聖上明察。”解縉忽然抱拳進言道。
朱高煦:“……”
就在這時,新城侯張輔率先出列,抱拳道:“臣附議聖上之英明大略,臣請領兵安南、為聖上分憂。”
第一次征安南國之戰,張輔便是征夷左副將軍,作戰表現不錯,有安南國作戰的經驗。
現在張輔又支持朱高煦的策略,朱高煦便不再猶豫了,輕輕一拍桌案便道:“新城侯便為此次南征的主將。”
張輔聽罷大喜,立刻拜道:“臣領旨!”
剩下的那些國公,此時都不吭聲了。張輔一個侯爵做主將,已經得到了皇帝許諾,國公們便沒法再做副將。
柳升急道:“聖上,臣願為副將。”
這個柳升雖然是廢太子那邊投降過來的人,但在湖廣大戰中表現還不錯、十分扛打,北征韃靼時火器用得也很嫻熟。
朱高煦尋思了一會兒,當場開始決定人選:“此役,叫柳升為左副將軍,尹得勝為右副將軍(舊漢王府嫡系)。陳瑄為水軍主將。刑部尚書薛岩、兵部侍郎裴友貞,領取聖旨,節制雲南、廣西、廣東、湖廣各地軍需調運。”
提到姓名的文武紛紛走到桌案前,一起叩拜領命。
朱高煦招手讓大伙兒免禮,轉頭又看向了守御司左使侯海,說道:“侯左使,朕要給你派個差事,你可願意去安南國?”
侯海忙站出來道:“臣請聖上吩咐便是。”
朱高煦道:“守御司北署的職責、本來便是收集外邦消息,你帶上靳石頭去安南國干宣傳的事。收集好陳季擴、阮帥、黎利等人干的壞事,讓安南官民明白他們的惡行;大明官軍每到一個地方,你們還要宣揚官軍的仁義。”
侯海道:“臣遵旨。”
朱高煦又對張輔道:“軍中也得注重輿情。要讓安南軍民明白,他們過得不好,全是因為戰亂;罪魁禍首一是胡氏亂賊、二是陳季擴叛軍。而大明軍隊,是去幫助他們的好人。只有讓名正言順的陳氏後人做國王,才能避免野心者的非分之想,結束戰亂,叫百姓安居樂業。”
張輔抱拳道:“聖上英明神武,臣謹遵旨意。”
朱高煦道:“下令安南都督府、將士、文官、宦官,立刻停止在安南國劫掠閹割男童,禁止強奪民女,禁止向宮中進獻安南珠寶,禁止無秩序的搶劫。違抗者,照大明律嚴懲!”
眾臣執禮領命,翰林院的胡廣稟奏,將把今日決策的事寫成聖旨、讓皇帝御覽。
就在這時,柳升再次出列並作揖道:“陳季擴麾下叛軍,盤踞在清化城,起兵的老巢在其西南面不遠的乂安。臣請京營精銳五千、衛所軍一萬,攜帶火器糧秣,坐船從馬江登陸,直取清化、乂安!”
朱高煦聽罷,埋頭看桌案上的大地圖。
周圍的文武小聲議論了一陣,這時張輔勸道:“官軍已占有東關(河內)及北面大片地方,大軍從東關出擊、進可攻退可守,柳將軍何必冒險去南面、變成一股孤軍?”
張輔的言論,確實是比較穩妥的說法。
此時的大規模軍事行動,還是以陸路為主,更加可靠。
所以陸地接壤的朝鮮國已經調整國策,盡量與中原交好,不然要引發戰爭;而安南國則不止一次受到中原王朝的武力干涉。
只有曰本國孤懸海外,一直對中原不怎麼買賬,便是因為沒有陸路相通的進軍路线。
可是朱高煦聽到柳升的大膽設想,頓時便不禁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因為用海軍實現兵力投送,這是一種戰略性的進步;既然柳升主動想去嘗試,朱高煦一時間動心了。
然而當年元軍有前車之鑒,元軍想用海船向曰本國投送兵力的失敗、不能不算是一個教訓。朱高煦想到這里,便不願馬上拍腦門決定。
他說道:“容後再議。”
大臣們紛紛叩拜謝恩,退出了柔儀殿正殿。
朱高煦又派曹福去請來王後陳氏,向陳氏告知、官軍要進軍安南的決策。並讓陳正元回國,繼承王位、兼領安南都督府都督一職。
他早已謀劃好、有關安南國的戰後統治策略。
便是扶持親近朝廷的安南國宗室、自行統治本國;朝廷則在安南國駐扎一部分軍隊,一來保障朝廷扶持的國王權力,二來可以左右安南國國策。
駐軍人馬的兵權在安南都督府。
都督由安南國國王兼領,名義上國王好像同時統率駐扎的明軍,以便減少安南人的抗拒心理;而實際兵權,則由副都督等一眾漢人文武掌握。
朱高煦認為“交趾郡”自五代十國時期脫離中原之後,自立的時間太長了,當地還有各種勢力。
如果朝廷想通過直接占領、移民軍戶等方式開發,仿照遼東策略,恐怕平叛的代價太大。
所以他登基之後,一改永樂年間的國策,准備先控制住安南國上層;將來是不是要同化收復,再見機行事。總之操之過急,成本太高。
陳氏或多或少應該知道,朱高煦在安南國的投入、必定有所圖謀,但她不是很在乎;她的先夫死後,早就沒有實力了,當初她自己也東躲西藏、被各方勢力利用。
現在完全依靠明朝的勢力,她才能讓兒子得到王位,所以看起來陳氏是真心感激朱高煦的。
商量了一陣,朱高煦忽然說起,陳正元有明軍保護,提議陳氏不用回國。
陳氏猶豫了之後,卻委婉拒絕了朱高煦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