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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879章 天妃未佑

大明春色 西風緊 3099 2024-03-04 21:32

  清晨天剛蒙蒙亮,穿戴整齊的姚姬,已將朱高煦送到了賢妃宮門口。

  昨夜的暴雨沒下多久,但陸陸續續又下了小雨,早晨的磚地地面依舊非常潮濕,朱高煦看見姚姬的長裙下擺已經打濕了。

  門外的大轎等候在那里,前後還有一些拿著簡單儀仗的宦官,以及提著燈籠隨行的宮女。

  不遠處一盞燈籠,快速向這邊移動過來了。

  朱高煦等了一會兒,便見來人是太監王貴。

  王貴急匆匆地走到朱高煦跟前,彎腰一拜,雙手將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王景弘的奏章。

  王貴上前沉聲道:“稟皇爺,奏章進城時,城門還未開啟。因有八百里加急字樣,差人坐吊籃進來的。通政司值夜的官員將奏章記錄了,但尚未來得及謄抄內容。奴婢傳皇爺昨日酉時的聖旨,派人將奏章提前拿進了宮里。”

  那些迎接朱高煦的宮人,都守在轎子跟前沒動。姚姬也站在身後,沒有上前來問。

  朱高煦站在原地,立刻拉開奏章,借著燈籠的光看內容。他大致瀏覽了一遍,便深吸一口氣合攏了,然後回頭說道:“賢妃快回宮罷。”

  這時姚姬正在默默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姚姬聽到朱高煦的話,便屈膝下蹲,款款執禮道:“臣妾恭送聖上。”

  朱高煦上了大轎子,順手拍了一下。旁邊的宦官便喊道:“起!”前後那些身體比較強壯的宦官、便熟練地將轎子平抬了起來。

  轎子里輕輕晃動著,但還算平衡。朱高煦坐在上面,再次展開奏章。他身體向左傾斜,借著燈籠的光,細看了起來。

  情況很糟糕,朱高煦這陣子的僥幸心落了空。

  不過好像又沒糟糕到、讓人絕望的程度。

  於是朱高煦此時的心情有點復雜,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惱火。

  海軍艦隊確實遭遇了風暴襲擊,方位在福建布政使司以南的海面。海軍左翼被卷進了颶風之中,右翼得以僥幸錯過。左翼船只、人員損失慘重。

  王景弘等清點了船只之後,初步確定沉沒、傾覆十二艘海船,並有數十條船不同程度損壞。

  傷亡、失蹤的人數暫不能確定,具體名單會在此後奏報朝廷。

  海軍中軍決定,把損壞嚴重的船只、就近北移到永寧衛港口(廈門),交給左、中兩個千戶所保管。

  剩下的戰船,將南行進入珠江口。

  其中有損壞的海船,會繼續北行到廣州;因為廣州才有較大的船塢、比較充足的物資。

  廣州府的官員將負責調集工匠,對損壞的船只進行修繕。

  全軍將於廣東布政使司的各處水域,暫且修整。

  簇擁著大轎的隊伍,已經從干清宮西南側的門、過了一道宮牆。這時朱高煦已經看見前面的干清門了。

  他忽然轉頭說道:“不去奉天門,去干清宮。”

  旁邊的宦官便喊道:“移駕干清宮。”

  朱高煦又招手讓王貴靠近過來,說道:“你去奉天門傳旨,因為下雨,今日取消早朝。並叫國公、九卿,以及不在九卿之列的內閣大臣,到東暖閣議事。”

  王貴忙道:“奴婢即刻去辦。”

  從干清門到奉天門的路很遠,王貴先走到地方,然後再傳旨讓文武們進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朱高煦走到東暖閣外面的斜廊上時,便在走廊上來回踱著步子,並未急著進去。

  斜廊上的地面磚石磨損得很光滑,這里相比皇宮別的地方、顯得更舊。從太祖時期起,大明朝的皇帝就在這里召見大臣了。

  朱高煦反復尋思之後,心頭漸漸有了主意。

  畢竟海軍艦隊已經出征,奏章可以批復:讓王景弘與陳瑄、朱真二人商議之後,自行決策後續事務。

  既然朱高煦任用了王景弘、陳瑄,人又是他自己挑的;朱高煦便不太願意干涉在外的將帥。

  因為他認為,海軍似乎還有可能繼續遠征,這時表現出對主事者充分信任的姿態,能夠鼓舞他們的信心、並解除他們的後顧之憂。

  自古君王遙控出征大將,多半都是出於政治的考慮。

  這次朱高煦的問題也不例外,海軍成敗干系朝廷新政。

  只不過朱高煦願意自己把政事承擔下來,畢竟他自己不用去打仗、只需坐鎮朝廷。

  同時朱高煦也考慮,王景弘和陳瑄出海之前,該聽的話、都聽了;現在再說甚麼,也沒有了作用。

  而且身在軍中的人,最清楚具體的情況。

  讓他們決策,總比舒舒服服住在京師的人憑想象要合理。

  朱高煦拿定主意,便往東暖閣里面走了進去。批復重要奏章,還是要先聽聽大臣們的意見,過程得經歷一遭。

  ……七月中旬,出征的海軍船隊,緩緩地進入了珠江口的海灣。

  站在寶船指揮樓上的太監王景弘,從高處可以看見三面的陸地了。

  他在欄杆後面,站了至少已有兩個時辰。

  身上的披風如旗幟一樣在海風中飄蕩,蟒袍上的圖案張牙舞爪,隨著袍服的抖動仿佛在活動。

  王景弘的臉風吹日曬,更黑了。加上他顴骨較高的面相,這陣子的憔悴氣色、讓他看起來有點面黃肌瘦。

  這時陳瑄走了出來,也眺望了一番遠處的陸地,接著抱拳道:“王公公,咱們要到地方了。”

  王景弘看著陳瑄點頭,便抬起手臂,遙指前方:“右側那片寬闊的水域,是通往廣州府的水路。”

  陳瑄道:“我已先派出快船前往廣州府,與當地官員商議,安排受損船只停靠的地方。待先鋒回稟,咱們便讓傷船北行,余部再行安排。”

  王景弘點頭道:“大帥布置得當。”

  倆人忽然沒再說話,默默地觀望著周圍船只的動靜。

  銅鈴的聲音此起彼伏、各船上的旗幟反復打著旗語,許多船帆已經降下去,無數戰船緩緩地向前飄動著。

  王景弘再次開口道:“咱家在樓里邊供奉了天妃娘娘,京師龍江寺也有香火。”

  陳瑄不置可否,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其實,在這里站兩個時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王景弘轉頭看著陳瑄,倆人對望了一眼。

  王景弘大概明白陳瑄的意思:他自己是受皇帝信任的當紅太監,不行的話還能在宮里做太監;但陳瑄這回要是沒干好,恐怕仕途無望了。

  不過,王景弘忽然也感覺哪里不對勁。是呀,應該陳瑄在這里發悶才對,為何陳瑄看起來沒事似的?

  “愧對皇爺呀。”王景弘嘆了一口氣道,“咱家估摸著,軍中傷、亡、無法找到的將士,恐怕不下三千人;加上一時無法修好的船只,戰船也會減少數十條。出師不利,損失慘重,士氣影響很大。朝中有一些大臣可能會勸誡皇爺,把咱們召回去。”

  果然,陳瑄的神情這才有些緊張起來:“聖上不會同意朝臣的主張罷?”

  王景弘吸了一口氣,皺眉道:“咱家在皇爺跟前這些年,覺得皇爺應該不會太受朝臣左右。但關鍵是,事到如今,咱們能繼續遠航、到地方了還要打兩仗嗎?”

  陳瑄沉吟道:“本將覺得可以繼續。何況,此事會干系到新政。”

  王景弘有點驚訝地瞧著陳瑄,對他剛才的言論感到意外。

  然而想想陳瑄這個武夫,曾經管過水利、制定過漕運的法令,確實應該懂朝政的事才對;或許正因陳瑄很會審時度勢,才在兩次內戰中“及時”投降?

  王景弘忽然露出了些許醒悟的神色。

  “大帥勿要過多考慮朝政,估算軍中狀況、才是最要緊的。”王景弘好心提醒道。

  陳瑄很干脆地說道:“出征打仗,難保每次都順風順水,必有逆境惡戰,眼下的狀況沒那麼嚴重。”他可能想起了自己從來沒贏過大戰、接連投降的往事,便忍不住強調道,“本將保證,確未亂說。”

  王景弘把手放到了欄杆上,俯視著甲板上的將士們,觀察了很久。

  陳瑄的聲音又道:“不過還得王公公決斷,本將只能建議。”

  王景弘回頭道:“咱家認為,得先等朝廷的批復。反正咱們一時也走不了,不修好那些船,將士們擠到別的船上、便太擁擠了。”

  陳瑄道:“王公公言之有理。”

  經過一番交談,王景弘已經失去了長吁短嘆的興趣,便回指揮樓歇著去了。這時他才覺得渾身發僵,很不舒服。

  海軍船隊在珠江江面各處逗留。

  及至七月下旬,損壞的戰船、已全數前往廣州府,還有很多船仍在珠江口拋錨停泊。

  這時沒想到朝廷的批復、如此快就來了,信使騎快馬走驛道趕到了廣東布政使司。

  王景弘看到了朱高煦的朱筆字跡,然後傳視中軍大將。很多人看罷,不禁動容。

  紅字寫道:颶風非人所能預料,折損將士之責、不該海軍正使大將承擔。

  歿於海中者,為大明國家開拓犧牲,以陣亡計。

  船隊如何布置,將何去何從,王景弘與陳瑄等商議之後,自行決斷。

  朕用之則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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