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考試周,西大很多公開課都陸續結課了,去圖書館的人肉眼可見的多起來。
徐楸睡眠淺,有時候在學校睡,經常早上六點從夢里驚醒——隔著床簾,聽到彭瑛叫鄔純起床去圖書館復習。
彭瑛聲音並不大,比起喜歡吵嚷的鄔純,她多數時候是寡言的。
只是徐楸自己早有精神衰弱的毛病,一點兒動靜就會醒。
她算著日子,還有幾天就是期末考試周,電子日歷翻一頁,屏幕頂端突然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是好友申請,驗證備注只有兩個字,陳默。
她這才想起來,那次她讓他把吃飯的地址發來,他電話被她拉黑,也只能加微信了。
徐楸剛醒,頭腦昏沉間對著陳默也沒有什麼力氣煩躁了,她點了同意。那邊簡單地打了招呼,發來一條定位。
後面是房間號,又問她有沒有什麼忌口。
“沒有。”消息發送成功,她撂下手機,悶頭繼續睡。
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
縱然西大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知名學府,像徐楸這樣考上來以後就混日子的也不在少數。
徐楸不花徐筱的錢,平日里除了上課、學生會的工作,以及三不五時地在謝雍那兒過夜做愛以外,剩下唯一一件比較占據她時間的就是兼職。
不是沒想過獎學金。
徐楸上大一時,就因為學生會干事的身份,上課之余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她們院系的教輔辦公室,接觸專業課老師和輔導員,美名其曰幫忙,實則是免費勞動力。
見過得獎學金的學長學姐,填各種各樣的申請表,開不下五六個大大小小的會,聽輔導員沒完沒了的訓話,金額高的還要進行國獎答辯。
一圈忙下來,數額不等的獎學金過大半學期才發放到學生手上。
要靠那點錢過活,她早餓死了。固然看書學習更加明智,她也志不在此。
日子過得快,一眨眼就是元旦。
謝雍中午回家吃了頓飯,下午又到學校察看元旦晚會的進度,說是校領導也會參加,務必不能出差錯。
徐楸請了假,傍晚六點坐在徐筱秘書來接的車上,她收到謝雍的微信。
他知道她今晚有約,問幾點結束,好去接她。
“還沒確定,到時候再說。”
發完消息,徐楸看向車窗外,車速已經慢下來了,由酒店的侍應指引著停靠在露天的停車場。
副駕的秘書回頭,臉上堆著笑:“到了,您下車吧,會有人帶您上去的。徐總和陳總,還有陳總的兒子都在。”
往年的家宴,都是徐楸和她媽兩人,今年和他們父子一起,徐楸其實也有心理准備。
她雖然厭惡這樣的飯局和場合,但好在次數並不多,忍忍就過去了。
她一年到頭見不到徐筱幾次,若連這聚在一起吃飯的事也拒絕,只怕徐筱又要找借口發難糾纏。
徐楸進去時,服務員站在角落,桌上的菜似乎都上齊了,唯一一個空位在徐筱旁邊,堆放了三個大小不一的禮物盒在桌上,碗筷擺的整整齊齊。
“小楸來啦,快坐——”徐筱一臉喜色,自徐楸進來,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移開,“……媽前段時間去國外出差,給你帶了禮物。還有你陳叔叔的,讓陳默拍了條鴿子血的紅寶石項鏈,也是送給你做聖誕禮物的,就是晚了幾天……”
徐楸表情冷淡,不等徐筱說完,便開口打斷了她:“我不要,那麼貴重的項鏈,給我豈不是糟踐了。”
她說這話,尾音帶一絲嘲弄的上揚。
徐筱臉上的笑微僵,“……怎麼會糟踐呢,你是我的女兒,整個長清以後都是你的,再貴重也不過一條項鏈……”她表情有些微的無措,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僵滯的笑又舒展開來,帶著討好:
“是不是你覺得,你沒有配這條項鏈的衣服啊?家里……你房間的衣帽間里,我每個月都有派人給你定制新衣服的,你回去就可以……”
“我說了我不要。”徐楸聲音微微拔高,抬著眼皮看向徐筱,“我不需要。”
“……”
整間屋子因為她這句話徹底安靜下來,氣氛凝滯壓低到了極點。
徐筱看起來有點惶恐,陳默一言不發的,倒是陳鴻升輕笑一聲,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孩子不喜歡,下次我再送別的好了。小楸,這次是我唐突了,叔叔下次買禮物前,一定先問過你的意思。先吃飯吧,啊。”
有了陳鴻升的台階,徐筱也連忙改口:“……對,先吃飯,先吃飯……”旁邊的服務員眼疾手快,趕緊過來將桌上的禮物盒一應拿走,又上了一盅鮑絲生翅湯,這頓飯才算步入正題。
正吃著飯,徐楸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兩聲,季玥給她發來一組照片,拍的正是晚會實況。
徐楸滑動著屏幕,到第四張,指尖堪堪頓住——
拍的是正在台上中央講話的副校長林炳義,徐楸的目光卻落在他旁邊不遠處的謝雍身上。
那不久前還和她耳鬢廝磨的人,一身正裝,身姿筆挺地端站在高台左側,話筒握在手里,正在鼓掌——他並非照片主角,卻是那麼的顯眼,光鮮亮麗、清貴得體,被兩邊的裝飾鮮花和實拍無人機簇擁著,是任誰見了都要多少被驚艷到的照片。
她那顆因為見了討厭的人而憋悶、灼燒的心,忽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等回去後,一整晚都可以和謝雍在一起。
她從這個認知里得到了一絲絲安慰。
徐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在低聲和陳鴻升聊公司的事,徐楸從中捕捉到幾個高頻詞,“收購”“海外分公司”“國際化”。
“……小楸,媽媽跟你說個好消息,”徐筱放下筷子,似乎看出徐楸心情好些了,趕緊趁熱打鐵:“你陳叔叔要把他名下一半的股權轉讓到媽媽名下,也是表他對媽媽和長清的誠意。最近我們在忙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等穩定下來,媽媽就把你該得的股權和不動產先轉給你一部分,你也二十歲了,想用來做什麼,都可以自己做主。”
陳鴻升名下一半的股權給徐筱?
徐楸有些想笑——陳鴻升的股權理當是他兒子陳默的,如果沒有徐筱,他百年以後陳默是唯一合法繼承人。
如今他拿出一半給徐筱這個外人,陳默怎麼可能答應?
徐楸不由得抬眼看向坐在她對面的陳默,對方卻出乎她意料的平靜,親爸做了這樣的決定,他一聲不吭地聽著,察覺到徐楸在看他,竟然還衝她微笑。
說起公事,陳鴻升對著陳默沒有了面向徐楸時那副慈父形象,看似語氣不經意,實則夾雜著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嚴肅:
“對了陳默,收購歐倫的項目,一開始一直是你在盯著,雖然一直很順利,但就是太順利了,我心里反而沒底兒。總之你多費心一些,千萬不要出了什麼岔子。”
陳默眉眼恭順:“好,我知道了。”
徐楸自對視那一眼後就再也沒有抬眼,但余光也能看到,聽他們談起股權、收購,她越發覺得壓抑。
一口湯剛咽下去,徐楸放下湯勺站起來:“我出去一下。”
房間外的走廊靜悄悄的,酒店的結構是外圍中空,只有一樓的觀景噴泉細微的水聲,仿若存在於上世紀歐洲名畫里的巨型水晶吊燈貫穿了幾層樓,看起來近在咫尺,卻又離她手邊的浮雕欄杆那麼遠。
她去洗手間回來,包廂門虛掩著,從里面隱約傳出吵鬧的聲音。徐楸走近,卻沒有推門進去。
聽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能聽個大概。
“……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是我虧欠她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以前那些事兒……她不願意接受我對她好,那是我活該,我這個當媽的做的不稱職……”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替我難受,但是你最好別在小楸面前胡說什麼,你別以為她是耍小孩子脾氣,如果說因為咱們哪句話說不對惹她生氣,她還真有可能不認我這個媽了……”
是徐筱在說,陳鴻升偶爾插兩句嘴。大概他也是嫌徐楸喜怒無常,說起這事,他們倆才會吵起來。
徐楸面無表情,聽了里面徐筱的肺腑之言也毫不動容,正要抬手推門,身後忽然傳來聲音:“……小楸。”
她回頭看,竟然是陳默,不知道什麼他也出來了。
“現在進去,好像不太方便。”陳默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很溫順的姿態,“正好我有點事,想跟你聊聊,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