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苑田徑場一向是西大學子們遛彎兒最喜歡的去處。
謝雍到的時候,冬日的暖陽正是熾烈,整個田徑場的草坪上人滿為患,比周丞說的還熱鬧。
似乎是學校公眾號號召各個社團集體舉辦活動,湊熱鬧的三三兩兩聚一堆,吹拉彈唱,甚至還有賣花的。
上任主席被撤職,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私受賄賂,挪用公款鋪張浪費。
謝雍和周丞當然不會步他後塵,除了平時正經的團建活動以外,像這樣在公共場合小聚聊閒,雖然簡陋了些,至少不會落人口舌。
周丞找的地方在西北角,周圍人各玩各的,他們聚一堆,聽聲音像是真心話大冒險。
給謝雍留了位置,在周丞左邊,他右邊就是季玥,再往右徐楸。
今天溫度不低,徐楸穿了白色針織的荷葉邊上衣,裹在圍巾里的臉白得透亮。
從眾人看見謝雍開始,周遭的氣氛忽然就熱烈了起來,足以見得他這人平日里有多受歡迎——只有徐楸,從頭到尾,除了最開始看了他一眼以後,再沒有施舍過來哪怕一個眼神了。
他那顆心,施施然地被吊起來,懸在半空中晃啊晃,上下沒有著落。
玩兒了半圈兒,輪到謝雍接受懲罰,要抽的牌擺在面前,謝雍眼神飄忽,好一會兒一動不動。
連周丞都看出來他心不在焉,用胳膊肘捅他一下:“謝大主席這是干嘛呢,趕緊抽啊……”
謝雍這才如夢初醒般抽了一張牌,他沒注意看,周丞湊個頭過去:“真心話真心話,來,誰想問咱們謝主席真心話,趁現在,先到先得啊……”
這種游戲,說白了就是滿足人的窺探欲和惡趣味,問一些平時不敢問的話,諸如男女情愛,或者做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諸如擁抱親吻。
女生不太好意思問,倒是有兩個周丞手下的男生膽大,一副壯足了膽要拿謝雍開涮的架勢,“……我來我來,主席,我們想問問,在座這麼多人里邊,有你喜歡的人嗎?”
這話一出,瞬間帶起一片起哄聲,知道的都往季玥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的,低下頭竊竊私語的八卦打聽。
只有處於風暴中心的三個,謝雍、周丞和季玥,臉色一個賽一個的古怪。
從這個問題被問出來的那一秒,謝雍的目光就看向徐楸,對方目光居無定所,不知道在看什麼,淺淺笑著,對這個問題一點反應都沒有。
謝雍輕輕咬了一下後牙槽,迎著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他直直地看向徐楸那個方向,說:“有。”
這下,起哄聲不弱反增,圍觀群眾個個都以為自己即將吃到第一手的瓜,也都以為謝雍看的是季玥。
被所有人盯著的季玥只是搖搖頭,連否認都是笑的溫溫柔柔的。
“不是我啊,我和謝雍只是普通同學。”
這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坐在季玥旁邊的徐楸,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了,走之前彎腰附在季玥耳邊說了什麼。
只有謝雍,幾乎是在徐楸轉身的下一秒,他也跟著站起來:“抱歉,我突然有點事要處理。大家慢慢玩兒,待會兒讓周丞帶著你們,一切費用我請。”
撂下這麼一句,也不管身後一片遺憾的哄鬧聲,謝雍循著徐楸離開的方向,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
人頭攢動,謝雍穿梭在人流里,正要給徐楸打電話,一轉眼,看見她往田徑場北側的公共衛生間去了。
他慢慢停下來,站在原地等著——既然人都找到了,慢慢等就是。
直到旁邊傳來略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女生帶著驚喜的一聲:“謝雍?”
謝雍看過去,不認識,他遲疑半秒:“你是?”
女生正是鄔純,她和彭瑛一起,聽說田徑場很熱鬧才過來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心上人。
鄔純看起來有些害羞,臉都紅了,自我介紹的聲音帶著顫:“謝雍你好,你不認識我,不過我認識你。我……我特別仰慕你,然後就是……我能不能加你一個微信啊……”
說著,她從包里摸出手機,解鎖時手都在抖。謝雍微微皺眉,看著鄔純點開了掃碼的頁面,他後退半步,表情淡漠又疏離:
“同學,不好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加微信就算了吧,抱歉。”
說完,謝雍就要離開——待在這邊似乎有些扎眼,他不如去空曠一點的地方等徐楸。
看謝雍不理,還要走,鄔純有些急了,衝著謝雍的背影:“……我是徐楸的室友。”
謝雍剛抬起的腳步猛地頓住,回過頭時,只看到女生臉上略有些忿忿不平的表情:
“謝雍,我知道你和徐楸在一起了,難道你不想聽聽,徐楸在我們面前是怎麼說你的嗎?”
………
徐楸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鄔純站在謝雍對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似乎在這瞬間,她忽然有些理解謝雍當時看到她和陳默說話時的心情了——如她這樣,對謝雍只是有點淺薄喜愛和占有欲的,看到這畫面還會心生煩躁,更別說謝雍。
不過徐楸心冷慣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在腦子里快速的過了一下,轉瞬,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要離開。
沒走兩步,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手腕兒被人牢牢握住。徐楸回頭,果然是謝雍。
憶及前兩天兩個人的不歡而散,徐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謝雍先開口,語氣尋常:“要去哪兒?”
徐楸沒用什麼力氣的掙,沒掙脫,她垂著眼,“我去哪兒跟你沒關系吧。”她抬頭看看謝雍身後不遠處的鄔純,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但應該好看不到哪兒去。
“你確定要大庭廣眾之下的跟我拉扯嗎,那邊那位,人家還等著你呢。”
謝雍還是抓著她,且自動忽略了徐楸的後半句,只是說:“你先別走……”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預感,一旦今天放她走了,他和徐楸之間的關系就真的跌至冰點了。
就算他想慢慢來,只怕她也不給他那個機會。
徐楸皺了皺眉,像是有些無奈,又有些微的煩躁,她看著謝雍:“那你想怎樣?”
謝雍喉結滾動一下,“至少……帶上我。”
………
徐楸最終也沒說要去哪兒。
謝雍自作主張,在徐楸上車以後,徑直往他的公寓去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一言不發。謝雍倒是想開口,說點什麼緩和氣氛都好,只是徐楸用胳膊支在車窗上,閉著眼睛,不知道睡著了還是怎麼。
等紅燈時,謝雍正看著外面路兩邊商鋪的聖誕樹出神,冷不丁地,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剛才那女生,是跟我一個宿舍的。”
謝雍看過去,徐楸還閉著眼,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他“嗯”一聲,“她跟我說了,我是聽她提你,我才停下聽她說話的。”
如果不是她提“徐楸”兩個字,他們的談話大概只截止到要微信那時。
“你們說了什麼?”徐楸這時終於舍得睜眼,只是也沒看謝雍,視线被不遠處廣場的巨型聖誕樹給勾走了。
謝雍看著她,直到綠燈亮了,他沒走,而是開著車到那棵觀景聖誕樹下面。
“她說,你在她面前提起我時,說你根本不在乎我,是我纏著你。”謝雍心平氣和,清雋俊逸的臉上倒映出聖誕樹彩燈的顏色。
外面的天已經有些昏暗,聖誕樹下圍了很多人在拍照。
徐楸笑了,那笑聲很輕,輕的幾乎聽不見,“她說的實話。那你呢,你怎麼回的?”
是在這時,謝雍聽到了徐楸那聲笑,他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一點一點落到了地上。
“……我說,我知道。因為徐楸不僅在你們面前那樣說,她在我面前,也是這樣說的。”
甚至,在他面前,她說的還要更難聽一些。她根本不在乎,誰能用語言和承諾禁錮她呢,誰能用她說過的話當把柄呢。
謝雍還是有那個自知之明的,在這段感情里,他一直是輸者,是被馴化了的,心甘情願的輸者。
徐楸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謝雍半晌,突然又笑了,這次笑意大一些。
“謝雍,”徐楸喟嘆一聲,“……回家吧。答應了你的,陪你一起過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