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牽著陸恒回房,侍女奉上冰水和巾帕,宣華擰干了敷在他臉上。
陸恒趕著進宮,輕聲推拒:“公主,不用……”
宣華細媚的眼兒瞪圓,沒好氣道:“我剛吩咐了人,今日幫你請假。”
陸恒一怔,任由她的手隔帕貼在他臉上,“謝公主。”
宣華站在他跟前,在他腦門點了一下,“今日我要不去幫你,你是不是就只知道跪地挨打?”
聽來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陸恒眼睫低斂,沉思片刻,小聲道:“本就是我的錯。”
若說叁年前是無可奈何,被公主強行要了清白。
可回到洛陽後的叁番叁次情事,他有機會拒絕、逃開,卻還是選擇被她誘惑,沉淪情天欲海。
宣華抬起他的下頜,略帶質問:“你這是在怪我嗎?”
陸恒道:“不敢。”
宣華面色仍有不快,陸恒大著膽子圈住她的腰身,頭埋在她小腹,“從來沒有。”
陸恒頭發烏黑順滑,宣華想摸一把,又感覺像摸弟弟或兒子,她不習慣這樣的溫情。
宣華輕輕推了推,“好了,今兒是我去東山靈禪寺還願的日子,你同我一起去?”話是詢問,語意不容拒絕。
陸恒“嗯”了一聲。
因著入夜來找陸恒,宣華從公主府帶來的人不多,輕車簡從便向城外東山出發了。
昨夜跟來伺候的是白露,今天隨行的卻是蒹葭。
宣華問起,白露說蒹葭昨晚涼果吃多,鬧壞肚子,所以叫她過來頂替。
宣華不疑有他。
蒹葭、白露跟了她幾年,只蒹葭言止柔婉,宣華更喜歡白露的潑爽性子。
時值夏日,馬車里置有冰鑒,絲絲涼氣驅走酷暑的炎熱。
宣華昨晚沒睡好,今早五更又被叫起處理他倆舅甥矛盾,這會兒困得要命。
要不是一月前太後生病,她來許願祈福,病人康健後按照俗禮正好趕在今日還願,不然,宣華真想把這去寺廟的日子推後。
車室內有方小榻,宣華側躺在上面,陸恒坐在一側,宣華枕在他腿上,陸恒撫著她的後背助她好眠。
忽然馬車一個重重顛簸,顫巍幾下頓在原地。
宣華惱怒驚醒,蒹葭怯怯的聲音在車門外響起:“公主,馬車的車輪壞了,我這就叫侍衛換上新的,您稍等片刻。”
公主出行都有侍衛巡檢馬車,宣華真想罵她一句干什麼吃的。
想想去靈禪寺的這條山道有些地方崎嶇不平,車輪耗損也是沒法。
陸恒將她一縷額發拂到耳後,柔聲道:“外面兒熱,我下去看看?”
宣華從善如流地把頭從他腿上移開。
這是同意了。
陸恒下車,幾個侍衛正在曲膝俯身更換車輪。
皇家貴族出行,車上多備有木質軲轆,這不奇怪。
奇怪的是原來的車輪斷裂痕跡怪異,不像被路面生生磨耗,倒像被什麼東西提前腐蝕過而變得柔脆。
看外表顏色看不出,陸恒湊近聞了聞,隱約有硫磺浸過的味道。
硫磺可使木頭變質,車輪正是實木所制。
不怪陸恒敏銳,他初去江陵任縣令之時,當地的世家跋扈,曾買通衙役這樣坑過他幾回。
世家辱弄官員,也就是立個下馬威。
有人暗自對公主下手,這可是殺頭之罪。
敵明我暗,陸恒思慮不能打草驚蛇,待侍衛換好車輪,他准備上車勸說宣華先打道回府,擇日再去寺里還願。
還沒踏出半步,一記羽箭呼嘯破空,險險從陸恒身側擦過,釘入黑馬的屁股上。
黑馬吃痛受驚,前蹄高舉,昂首嘶鳴,緊接一根箭矢貫進馬肚,馬兒一躍而起,發瘋奔騰,拉著車身晃動前行。
“公主!”一道驚呼。
前是公主,後有匪徒,陸恒顧不得,極速躍上一匹馬向宣華追去,並向侍衛急令:“跟我去救公主!”
侍衛們躍馬跟上。
匪徒抓住,有功,但不一定能活命,公主沒了,他們這一生可就到此為止了。
宣華被這劇烈顛簸震得猝不及防,從榻上跌到車室地板,夏日沒有鋪綿軟地毯,她摔得半天爬不起來。
外面馬車疾速行駛,毫無章法,車後有一聲聲模糊不清的呼喊,“公主”,“公主”。
宣華強行撐起,打開車窗,風刮得睜不開眼,她只好踹開車門,扒緊車壁朝後面喊道:“陸恒……”
聲音穿風,傳到陸恒耳中微弱遙遠,他還是聽到了她夾雜的一縷害怕的哭腔。
陸恒抽出身旁一個並馬齊驅侍衛的佩劍,將劍身狠狠扎入馬背,坐騎吃痛疾馳,很快追上搖晃的馬車。
“公主!”陸恒拽緊車身,大喊宣華。
宣華欣喜地從車門中探出頭,可看到前方就是山道轉彎,欄杆之外是百丈深淵。
失控的黑馬不知變通,還在昂首嘶叫往前衝。
“陸恒……陸恒……”宣華大腦一片空白,眼淚無聲掉落。
陸恒想讓她跳車,但時間來不及了,手中劍身深入馬背一寸,胯下馬蹄向前大跨一步,他扒住車門,飛身跳進即將墜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