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累到眩暈,陸恒說得含糊,她敷衍地支吾兩聲,癱在他懷里一動不動。
陸恒給她裹好衣裙,抱著她搖搖晃晃走到浴室。
條件簡陋,只有浴桶,仆人燒好熱水,白露伺候公主沐浴。
宣華乘來的馬車里有備用衣裳,白露為公主穿好,在身體紅紫痕跡處抹上祛紅消腫的香膏。
酒後歡愛一場,甚好入眠,宣華睡著了。
白露攜幾個侍女,准備扶公主回府。
剛開木門,陸恒守在外邊,他在另一處廂房洗好,身上散著淡淡清香,頭發絲兒還滴著水珠。
陸恒喝了醒酒湯,神智略清明,他接過宣華,“讓公主在這兒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白露遲疑,見陸恒不容商榷的神色,只好應下。
陸恒言行無禮,公主幾次容忍,他在公主心里是不一樣的吧。
白露悄悄地想。
沒有幾個男人能把公主壓到那份上,還能完好而退。
陸恒抱宣華上床,讓她睡在里面,他拉下紗帳,躺在她身旁。
床板有些硬,宣華睡得不大舒服,翻來覆去輕蹙眉頭,陸恒把她拉進懷里,輕輕拍著後背哄睡。
待宣華呼吸平緩悠長,陸恒又抬她的手、摸她的唇,偷偷親吻,輕柔小心,邊親、邊用氣音顧自喃喃:“我的……我的……”
宣華睡相乖巧,長眉舒展,羽睫輕覆,攝人的艷色少了叁分,流露幾許柔媚。
偶爾睫毛顫動,似在花間蘇醒的蝴蝶,陸恒的心尖跟著她發顫。
如果她能一直這樣乖巧就好了。
陸恒的下頜抵在她額頭,一夜好眠。
第二天要上值,陸恒五更天起床,外面天色朧明。
宣華還在夢中,他輕手輕腳穿衣洗漱,吩咐下人不要吵鬧,等公主走後,再做掃灑活計。
剛出院門,馬車行路不過百米,趕車的小廝急勒韁繩,馬兒踉蹌止蹄。
陸恒掀開車簾,驚問:“何事?”
小廝顫聲:“公子,是吳、吳家舅舅。”
吳家舅舅便是吳隱,陸宅的仆人都認識。
公主與舅舅訂了婚,又來侄子府上過夜,誰都知這行為不合乎情理,可那是東陽公主,太後的親女兒,皇帝的親姐姐,哪個敢出聲置喙。
縱是公主要他們舅甥一個做大,一個做小,倘若男方願意,旁人還不是睜只眼閉只眼。
陸恒抬眼,與吳隱遙遙對望。
宣華的馬車停在這附近,吳隱肯定是知道的。
既來抓奸,許是早有預感,怕是昨天就察覺他與宣華不正常了。
陸恒下車,走到吳隱跟前,撩開衣袍跪下。
靜靜地,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吳隱抬手,狠狠在陸恒臉上摔了一巴掌。
聲音很響,力氣很大,陸恒被打得側過身去,再直起腰背,一邊面頰腫起,嘴角流下一縷血跡。
“多久了?”吳隱素來溫文的臉上,布滿陰厲的怒氣。
陸恒沉默。
吳隱在他胸口踹了一腳,厲聲問:“我問你多久了?”
陸恒險些跌倒,卻是在青石路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他道:“對不起。”
沒有稱呼,沒有悔恨,只有滿滿的愧疚。
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他沒能抵抗宣華的誘惑,一次又一次與她沉淪情欲。
他一面自責,一面希望吳隱發現得晚些、再晚一些。
至少能維持表面的和睦。
現在撕破了臉,他僅剩的一點親情恩義沒有了。
吳隱冷笑:“你既然這麼喜歡她,叁年前又為何求助吳家,救你出她的後院?你還參加什麼科舉,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她是你的舅母,你這樣、你這樣……”
讓我情何以堪。這句,吳隱說不出口。
吳隱甚至有些恨自己心善,幫助陸恒科考,取得狀元,讓他有了功名聲望,再次入得宣華的眼。
或者宣華從來沒有忘記過陸品。
她就是喜歡這類對她欲拒還迎的男人。
當年,他和陸恒站在一處,宣華一眼就看中陸品。
如今,她又選擇了陸品同父異母的弟弟。
吳隱的心,如同被人踩在腳下踐踏。
“一切都是我的錯,跟公主沒關系。”陸恒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嘶啞。
“呵呵。”吳隱搖頭,失意到了極點。
“是我強迫他的!”淡淡薄霧中傳來一聲嬌脆的女聲,白露扶著宣華快步趕來。
舅甥爭執,下人沒法,只好稟報公主。
宣華起得匆忙,長發披散,薄衣不整,露出纖細的頸子,精致的鎖骨。
吳隱側開了眼,不看那雪白肌膚上的點點紅痕。
宣華瞥了眼陸恒,瞧見他腫起的左臉,唇角的血絲,以及胸前印著模糊腳印的官服。
她蹙起眉頭,昂首直視吳隱,怒道:“吳隱,陸恒是我的人!”
說打就打,說踹就踹,把她東陽當什麼了?
吳隱竭力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平靜地、不容置疑地道:“陸恒不遵禮法,背悖人倫,理應受罰!”
“禮法?人倫?”宣華嗤笑,明銳的眸子定定注視吳隱,“他叁年前就是我的人了,這要從何算起?”
吳隱愣在原地。
叁年前,他送陸恒去洛陽考場,曾問過陸恒與宣華的關系,陸恒只答還是清白。
吳隱驚怒地看向陸恒,宣華側身一步,擋住他逡巡的視线,大大方方道:“叁年前,他中狀元後,我要了他的身子。”
這種難堪事,陸恒去江西前,自是沒有和吳隱坦明。
宣華的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是要撕破臉面。
吳隱手握成拳,勉作鎮定,“那公主打算……”
“吳隱,我們退婚吧!”宣華揚聲打斷,神情漠然。
雖早有預感,吳隱還是被宣華這句冷得通體生寒。
他嘴唇動了動,良久才婉言道:“只要公主以後和陸恒斷絕關系,並不再和其他男子有所曖昧,我願意,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最後一句,幾近低若蚊聲。
吳隱出身蘇州大家,是家族里頗受看重的佼佼公子,這是頭一回,想必也是最後一回,在女子面前擺出這樣卑微的姿態。
甚至不在乎有陸恒這個“情敵”在旁邊看著。
他想挽回公主,給這麼多年的痴念一個交代。
但是,宣華拒絕了。拒絕得很干脆。
她道:“吳隱,我謝謝你在突厥來使求親之時幫我解圍,我不是沒想過嫁給你,可我心里終究不能接受你。”
“為什麼?”吳隱不甘。
宣華轉身去扶陸恒,陸恒不肯起來,她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下,他才肯聽話。
宣華拉著陸恒的手,微笑反問:“陸恒給我是第一次,你呢,吳隱你是嗎?”
宣華不忌諱與吳隱談論房闈之事,不待吳隱回答,她又顧自替他答道:“你不是。你二十歲與河東朱氏嫡叁女訂婚,朱叁娘因病去世,你為她守孝一年,而後再沒說過親。可你房里有個通房,叫蓮香,你十八歲就收用了她,至今已有十年之久。”
吳隱張了張口,似想解釋。
宣華搖頭制止,然後又點頭無奈道:“是,你是在我們訂婚之後將蓮香打發到了莊子上,但她畢竟跟過你十年……”
輕嘆一聲,她緊握陸恒的手,“我宣華想要的,是從身到心都屬於我的男人。”
吳隱終於懂了。
難怪他跟宣華說送走蓮香,宣華不見一絲喜悅之色,反應仍是冷淡。
平日里他想做些情人間的逾越舉止,她也不肯。
那晚在陸恒面前蜻蜓點水的吻,怕是她最大的恩賜了吧。
他愛慕宣華十余年,從張揚明媚的少年公主,到風情跋扈的青年長公主,在這一刻,終是輸得明明白白,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