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第664章 太子妃嫁到(17)
“還在王府的時候……瞧我,”婦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還在潛邸的時候,萬沒有想過太子的生辰有一天會這般熱鬧。”
因為在晉王府里,沒有人會給舒湛慶祝生日。
他總是聽說父親今天又帶三弟出去跑馬了,明天又領大妹外出游湖了,父親、側妃李氏,還有李氏所出的那幾個弟妹,好像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的生辰,只有母親和奶娘還記得。
“娘娘會給太子做一籠饅頭,白白的,圓圓的,上頭還有挑出來的長耳朵,”婦人用手比劃,“像一窩一窩的兔子。”
一只又一只可愛的兔子饅頭,擺在竹蔑編作的小蒸屜里,燭光之下,松軟的表皮好像被鍍上了一層蜜色。
仿佛是午夜夢回,時光卷裹著回到晉王府,在小院里那個不大的側廂中,女人揭開籠屜,熱氣升騰起來,滿室都是又軟又香的甜意。
“哇,小兔子!”男孩踮著腳,兩只小手巴著桌子的邊緣,努力想去夠籠屜里圓圓滾滾的小兔子,“阿娘,阿娘,給我一只!”
“當心,湛哥兒,”溫暖的手落下來,在他融融的頂心里摸了摸,“燙到了嘴,阿娘可不管哦。”
“殿下,”少女把蒸屜的蓋子放在桌上,“今晚的宵夜,嘗一嘗罷。”
“這是什麼,”舒湛皺起了眉,“丑死了。”
瑤姬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
第一次做這種兔子饅頭,費了她好大的功夫才沒捏出什麼奇怪的形狀來,她實在不擅長面點,在東宮的小廚房里折騰了半個時辰才大功告成。
“筵席上的菜色雖好,到底不能多用,”她又把蒸屜往舒湛面前推了推,“嘗嘗罷。”
此時已是丑時初刻了,喧鬧了整整一天的皇城沉寂下來,周遭只有窗外隱隱的風聲,和燭芯燃燒的畢剝聲響。
張了張口,舒湛想說點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是兔子饅頭,為什麼要給我做兔子饅頭。
陳舊的記憶在荒蕪的長河中沉淀了下去,河岸邊,只有一顆又一顆的石頭,和走在石頭上的孤影。
他伸出手,抓起了一只饅頭,啪嗒,燈花燃爆了。
燭火猛地竄升起來,飄蕩的熱意似乎將視野都扭曲模糊了,融融的暈光中,少女勾著唇角,眼中仿佛有辰星。
“好吃嗎?”
他把饅頭遞到唇邊,大口咬了下去,松軟的甜香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好吃嗎,湛哥兒?”
“……嗯,”少年垂下眼簾,“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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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過後,雖然舒湛對瑤姬的態度照舊,但瑤姬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改變了。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湖面上的一層冰,厚厚的,但終究能看到了一點底下的漣漪。
究竟舒湛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始終也不能確定,不是沒有再試探過,但舒湛的表現也實在看不出任何異樣。
到了最後,她索性也就放棄了,真傻也好,假傻也罷,舒湛就是舒湛。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殿下,我聽說先帝還在世時,為殿下取過一個小字,叫做顯允,殿下還記得嗎?”
如果舒湛的心志只停留在四歲,那他顯然是不記得的,他茫然地想了想,微微搖頭:“祖父嗎,祖父以前會叫我進宮去玩兒。”
“不記得也沒關系,”少女把《詩經》翻到《湛露》那一頁,攤開在他面前,“今天我們就學這首罷。”
“為什麼要學,”少年皺起眉,“董姑姑也說我不用學這些。”
對一個傻瓜來說,他當然不必熟讀四書五經,甚至連識字也不用。
可瑤姬覺得不應該如此,舒湛縱然是傻了,可他是個人,哪伯是個貨真價實的四歲孩童,到了這會兒也應該開蒙了。
宮里對他的無限縱容,有幾分是憐惜,又有幾分是惡意?
“我不學,”舒湛卻把書一把推開,“我要出去玩兒,你別跟過來。”他站起來,招呼侯在一旁的兩個小太監往外走,“總是逼我做這做那,祖母也會不高興的,哼!”
次日,瑤姬去慈和宮請安,果然就被敲打了。
太後一貫是慈眉善目,敲打她時也只是淡淡道:“太子到底是孩子,你又何必拘著他?聽說你還讓他念詩經?”她說著便笑了起來,仿佛是在說玩笑話,“他那脾氣,若是鬧起來,可有你受的。”
瑤姬只覺背心發冷,低眉順眼地自承了不是,想到舒湛的那句話,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當然不是沒有料到太後會知道東宮里的事,只是用學詩經來試探兩宮的底线,現在看來,不管她覺察出舒湛有何異常,都絕對不能表露出絲毫跡象。
否則,等待東宮的就是萬劫不復。
回宮的途中,她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
東宮位於干安宮左側,因為鄰近詹事府,離前朝不遠。
瑤姬坐著駕輦往南走,遙遙地望見干安門,只見一群御林聚在那里,中間騎馬端坐的正是舒湛。
“林向安,”她示意輦旁伺候著的太監,“去問問,太子在做什麼?”
林向安得令後一路小跑,還沒到近前,忽聽眾人一聲驚呼,原來舒湛竟揮動馬鞭跑起馬來。
他顯然不會騎馬,駿馬唏律律的揚蹄長嘯,他嚇得趕緊用手抱住馬脖子,連鞭子都扔了。
一時之間,干安門前亂成一團。
瑤姬連忙教人抬著駕輦過去,待她趕到時,驚馬已經被一個御林攔了下來,那御林抓著舒湛的手將他扶下來,聽到兩聲尖哨,一個太監在旁道:“諸位,趕緊的,太子妃過來了。”
他忙跟著同僚們跪伏行禮,只聽上頭傳來一把溫柔的好嗓子:“太子,沒事罷。”
少年驚魂未定:“沒,沒事。”他的手還抓著那御林的肩膀,想到是這御林救了他,孩子的思維總是最跳脫的,“表哥救了我,你看,這是孔家的表哥,孔昭。”
“孔昭,可是那位今春武舉魁首?”
那溫柔的聲音似乎笑了一下,孔昭只覺心頭一跳,卻礙於禮數不能抬頭,只是恭聲應喏。
她又說了幾句話,見舒湛確實無事,方才命人升輿。御林們站起身來,就在駕輦調轉方向的時候,孔昭看到了輦上端坐的那一個窈窕倩影。
只是驚鴻一瞥,他的手心卻冒了汗,明月璫在少女耳際漾出秋千似的漣漪來,仿佛在他心湖上投下的一顆石子,攪動一池春水。
“表哥?”一個聲音驚醒了孔昭的思緒。
孔昭慌忙回頭,結結巴巴的,也不知是無措還是羞窘:“太,太子。”
“你在看什麼?”舒湛笑了笑。
孔昭一時語塞,不知怎的,他竟然感覺太子似乎看穿了自己方才的失態,可是,這怎麼可能?
“是那里的樹嗎?”少年的聲音驀然揚高,他笑了起來,帶著孩童特有無憂天真,“好高的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