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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158章 師父日安(21)

  “上古有龍,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其類不知凡幾,應、虺、虬、螭、蟠、蛟……不可計數。”

  在修真界最有名的《妖類志》中,記述著這樣一段話。

  上古時是妖族的天下,其時天地混沌初分,人族卑弱,萬物伏妖。

  而在這強大又繁多的妖類中,龍族,是其中最為可怕的族群,其盛極之時,甚至連百鳥之祖的鳳凰也要頂禮膜拜。

  只是後來,接連三次的兩族大戰讓龍族日益衰微,三千多年前,最後一次兩族大戰後,龍族徹底退出了修真界的舞台。

  無數力量強大的妖龍埋骨在山隘之中,更多的,在眾多人族修士的圍剿下,連屍骨都沒有剩下來。

  若說龍族已被徹底夷滅,倒也無人敢夸口,但三千多年的時間里,龍族一直銷聲匿跡,可以肯定,還活在世上的龍族必然不多。

  而這其中身俱螭龍之血的,更是少之又少,以南光真君四千多年的閱歷,也只見過一人。

  “我不相信事情是小潯做的!”接到消息後,匆匆回山的知雲知非兩師兄妹連氣都沒喘勻,就跑到瑤姬面前,斬釘截鐵地說。

  “我也不相信!”知非堅聲附和,“鄭師侄是元嬰真人,實力遠在小潯之上,就算他對小潯沒有防備,又怎麼會輕易被小潯殺死?就憑屍體上的傷口斷定是小潯殺人,未免也太武斷了,螭龍固然罕見,世間絕不止小潯一個!”

  “沒錯,”知雲點頭道,“況且小潯根本沒有殺鄭師侄的動機,無緣無故的,他又不是瘋子,何必自絕前路?”說到這里,她頗有一些不服氣的意味,“掌門只聽信太元派洛師兄的一面之詞就將小潯關押起來,實在教人寒心,我真替小潯不值!”說著望向瑤姬,“莫非師姐你也不相信小潯,覺得人是他殺的?”

  瑤姬只覺得額角隱隱脹痛,她心頭煩亂,根本沒有心神應付這兩個怒氣衝衝的小家伙,但還是要強打起精神來回答知雲的質疑:“在你眼中,我難道是這等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知雲臉上一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垂首:“是我無狀了……可是師姐,你為什麼不阻止掌門……”

  “我沒有阻止的理由,”瑤姬打斷她,不僅不能阻止,還得在此事中避嫌,“掌門並不是要關押小潯問罪,只是將他隔絕起來聽候調查,你們放心,”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淡然平靜,“小潯是清白的,他不會被誤會太久。”

  可北辰派中,除瞭望星峰上的弟子,大部分人都不做如此想。

  知雲和知非指出的疑點,反而更進一步加重了安潯的嫌疑。

  修士壽元悠長,所以有不少弟子都還記得當年安潯被送到北辰派的情形——他是個曾經發過狂的半妖,十歲的時候,就差點滅了飛雲宗滿門。

  若他被妖性所制,難保沒有實力殺掉猝不及防的鄭真人,至於動機,一個失卻神智的妖物,殺人還需要動機嗎?

  漸漸的,北辰派里開始有了流言。

  有的說安潯是事隔這麼多年又發了狂,有的說他其實早就背叛了門派,和妖族暗通曲款,在那些竊竊的私語里,攻訐和揣測如同陰暗的毒蛇——“妖性難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族與妖族之間有血海深仇”……瑤姬竭力讓自己不被那些話語所擾,直到她聽到有修士暗暗議論,說安潯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她終於再難壓抑怒火。

  那是北辰派的眾多修士第一次看到一貫溫柔的莫瑤真人勃然大怒,她風一樣卷進了議事大殿,一把抓住坐在上首的掌門,滿是寒霜的面容逼近,黑瞳中冷光凜然。

  “師侄,”她微笑了起來,聲音卻如同寒冰,“鄭師侄被殺的那件事,派里是調查不出來嗎?”

  “莫,莫師叔,”掌門本也是元嬰真人,可在她強大的威壓之下,額上冷汗滾滾而下,竟說不出話來,“此事撲朔迷離,還請師叔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瑤姬挑起眉,“可是我一點也安靜不下來,又當如何?”

  “這……”門中的流言掌門也不是不知道,捫心自問,他其實也是懷疑安潯的,畢竟是個半妖,重點是,修真界哪來那麼多螭龍,鄭真人身上的傷口也無法作偽。

  若在平時,掌門也就直說了,可今日他無論如何也沒膽子當著瑤姬的面說這等話,只得小心翼翼道,“那師叔意欲何為?”

  瑤姬笑了笑:“既然你們無能,就只有我親去調查了,”不等掌門回應,她松開手,環視了一遍大殿里大氣也不敢出的其他弟子,“我受點累,不要緊,只是若再教我聽到什麼影響我心情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

  安潯被關押的地方是北辰派刑堂所在的天木峰,他並不是已經確定了罪名的囚犯,所以居住環境尚好,不大的一間靜室里床榻俱全,只是屋外布置著嚴密的陣法,還有幾個金丹修士日夜不斷地守在門外。

  這讓他想起了十歲以前的日子,記憶在此間奇特地重合了,他待在那間屋子里,看不到天空,感受不到陽光,唯一可以交流的人,是定時進來折磨他的洞陽。

  有時候他甚至扭曲又詭異地想,那個男人倒也沒有那麼該死,至少有一個能說說話的人,他才沒有在無盡的痛苦中徹底瘋掉。

  不過他終究還是殺了洞陽,逃出去之前,他沒有想過今後會怎樣,只是要逃,只是要活下去。

  哪怕是在最美好的幻夢里,他也沒有想像過自己會有這樣一段快活滿足的時光。

  而這段時光是那個女子給他的,在得到之後的許多年,他依舊有著一種抓不住的虛幻之感。

  所以他才會那樣的沒有安全感,因為他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被掌門派人羈押起來的時候,他的心里,竟生出了一股“終於來了”的釋然。

  是啊,終於來了。

  年幼之時,那一聲聲一句句的錐心之語又一次響徹腦海——

  “是妖族啊”、“這樣的小雜種也沒什麼用,養大了又能做什麼”、“連父母都不肯要他了,將他留在門中,只會貽害無窮”、“我就說嘛,妖族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是趁早丟掉比較好”……

  那些人從不避諱,就這樣對著一個幼小的孩子冷漠以待,為什麼?

  那時候安潯總是想,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他的錯,是從降生那一刻起就帶來的原罪。

  這原罪讓他失父喪母,在飛雲宗里受盡白眼,最後還被洞陽秘密關在禁室里,差一點就喪失了性命。

  而今天,他又一次因為這份原罪淪為了階下囚。

  並沒有什麼好憤怒失望的,安潯平靜地想,他已經習慣了被放棄,那些人也都無關緊要。

  只要師父,只要她沒有丟下他,其他的一切,他都全然無畏。

  所以,在看到瑤姬的那一刻時,他沒有欣喜若狂,而是露出如往日那般的溫和微笑來:“師父。”

  這份篤定淡然奇異地撫平了瑤姬心頭的焦慮,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臭小子,你給我惹了好大的麻煩。”

  “我知道師父不會不管我的,”少年笑得靦腆,“至於回報,定教師父滿意。”

  這話原本平常,偏偏安潯說得曖昧非常,瑤姬不由臉上一紅,狠啐了一口:“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她也明白安潯這般表現是為了讓自己寬心,心下熨帖之余,想到事態緊迫,忙道,“我今日去見了你洛師叔。”

  安潯聞言,臉上淡淡道:“洛師叔想必和師父說過什麼罷。”

  瑤姬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怨怪清河,但他不是刻意針對你……”說到此處,卻又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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