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卷 第348章 將軍令(24)
這一年的冀州下了好幾場大雪,冀州向來濕暖,很少有這般寒冷的時候。連嶺南之地都如此,位於關東的京師想必更為嚴寒了。
這樣嚴酷的天氣無疑對戰事很不利,李丁雖然只剩下不足萬余的殘兵敗將,但他踞守堅城,只要城中一日還有糧食,便一日能支撐下去。
越軍卻要在寒冷的冬雪中不斷攻城,這些精銳軍士有大半來自南方,原本就不耐嚴冬,因而愈發艱難。
眼看著如今還只是初冬,若到了隆冬,士兵們無法再熬下去,恐怕越軍就要功虧一簣了。
談珩不得不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十二月之前拿下京師。
這場攻城戰無疑是慘烈的,甚至到了拿人命堆填的地步,偏偏一直不見成效,談伯禹在此時為談珩獻上了一計。
原來當日京師被河間王攻下後,雖有不少世家出奔,但仍舊有為數不少的世家沒能逃出去。
他們之中有的歸順了河間王,那些不肯投降的自然都被殺了。
後來河間王死於李丁之手,這些世家便又跟隨了李丁,眼看著李丁已是窮途末路了,誰也不想跟著李丁陪葬,自然有不少人想另謀出路。
談伯禹掌控情報系統多年,在京師也有不少暗探,他的暗探們和其中一些世家搭上了线,其中就有李丁的妻族。
“李丁的元配早已病逝多年,他如今的妻子是他自立為偽帝後娶的,出身世家林氏。林氏雖嫁與了他,但一直無寵,也無所出,林家與李丁面和心不和,早有叛離之心。眼下是他們主動聯絡,言道願將李丁暗殺。只要李丁一死,他的殘部就是一盤散沙,京師的高牆深垣,也就不足為慮了。”
只是林家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們害怕事成之後京城動亂,要將年輕一輩的幾個嫡孫送出來,希望越軍能將其送到林家在清河的長房。
而這個護送之人,必須要是他們信得過的。
“林氏與張氏有舊,張叢雲又素有俠義之名,因此,他們希望由張叢雲帶人去城外接應,並且將人送到清河。”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林家能想辦法把一兩個人弄出城,但在城外接應的那段地帶里,若是一不小心就會被李丁的軍隊發現。
可張寰身為人臣,自然沒有拒絕的余地。
瑤姬聽說此事後,心中忍耐再三,還是忍不住去問了談伯禹:“讓張叢雲帶人去接應,究竟是林家自己提出的,還是……”
“你懷疑是我?”男人很干脆地說出了她話里的未盡之意,“林家與我在此前並無任何來往,我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影響他們,這可是非常要緊的決定。”
他並沒有因為自己被瑤姬懷疑而生氣,反而心平氣和地解釋,見瑤姬默然不語,他站了起來,握住妹妹的雙肩,“瑤瑤,看著我。”
少女抬起頭,在兩雙同樣湛黑的眼瞳中,他們看到了彼此的倒影。
“很快,這一切就都結束了。束縛著我們的那個人會永遠消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們,沒有什麼……”男人的聲音溫柔又低沉,“所以,不要著急,好嗎?你要相信我,相信哥哥。”
“嗯。”她低下頭,溫馴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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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六日,京師城破。
林家納上了他們的投名狀,將李丁的頭顱獻到了談珩案前。
當時瑤姬遠在冀州,只是事後聽人描述,談珩志得意滿,高興到甚至在人前表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失態。
是啊,他自然是該高興的,天下已有三分之二被他納入囊中,這片國土,很快就要改姓談了。
隨即便是大軍入城,頒布各項詔令。
冀州城內的皇帝惶惶不可終日,除他以外,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而一直沉寂的膠西王投下了一個驚天巨雷,其實倒也不是他投下的,因為他已經死了。
在越軍還在與李丁僵持的時候,十一月初三,膠西王病亡。
他的幾個兒子秘不發喪,暗中爭權奪利,誰都想在事情暴露之前得到王位。
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事情被泄露了出去,此時眾人方才知曉,原來膠西王早已纏綿病榻多時,只是未免動搖軍心,方才隱瞞至今。
而瑤姬一直以來的疑惑也得到了解釋,談伯禹攛掇談珩與李丁結盟,從而導致雙方開戰,難道他沒有考慮到膠西王會趁火打劫?
事實上膠西王絕對不會這麼做,因為他做不到。
膠西王這一死,他的“偽嚴”瞬間就成了一盤散沙,將領之間互相不合,而他的兒子里也沒有一個強大到能統率全境的。
幾乎不用挑撥,幾番混戰後,“偽嚴”便分崩離析,幾支勢力投奔了越軍,還有幾支扯起大旗自立。
但對如日中天的越軍來說,這些勢力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談珩帶著大部隊凱旋,路途中便發號施令,命令留在冀州的部分軍隊將其蕩平。
瑤姬正在出征的隊伍里,等到來年春天她返回冀州時,談伯禹已經被冊立成了越王世子。
談珩還活著的兒子里,四子談季興年僅十一歲,談伯禹被冊立,自然是眾望所歸。
談珩也是春風得意,他雖然知道長子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馴服,但如今天下已盡如瓠中,沒有任何事能夠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瑤姬冷眼旁觀,大概他永遠也預料不到吧,這樣高興的日子沒有多久了。因為塵埃落定之時,就是他會被拋棄的時候。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也如此堅硬了,旁觀著一個人的死亡,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但瑤姬並不認為自己是個窮凶極惡之人,人性,大概就是這樣復雜的東西,因為厭憎而冷漠,又因為愛望而柔軟。
半個月之後,越王談珩由於風寒加重病逝。
“哥哥,”葬禮的那一天,瑤姬和談伯禹跪在靈前,身後不遠處是幾個哭泣的弟弟妹妹,“到此為止罷。”她輕聲說。
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都過去了,不管此前發生過什麼,不管此前我們做過什麼,都結束了。之後,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