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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卷 第397章 錦衣錄(4)

  因是休沐日,眼下雖然青天白日的,教坊里依舊熱鬧的緊。

  大越朝並不禁止官員嫖妓,瑤姬一路走過去就看到了好幾個熟面孔,她拿袖子半遮著臉,未免尷尬,只當沒看見,腳下步履匆匆地朝樓上走,不妨撞到了一個人。

  “孟……中丞?”女子一身月白色裙衫,妝飾在女妓中是難得的素淨。

  正因於此,她身上這股不流於俗的氣質,才使得她從教坊的一眾美入中脫穎而出,廣受追捧。

  “是……”瑤姬想了想,“瓊玉姑娘吧。”

  雖然瓊玉艷名遠播,可越京人都知道,她是那位蘇爺的禁臠,自從兩年前她被蘇璟看中後,就再也不接別的客人了。

  瑤姬從詔獄出來後,使人去端寧侯府打聽,得知蘇璟不在府中,便料到那人十有八九在教坊。

  她壓下心里的那絲不快,淡淡道:“還請瓊玉姑娘告知我,蘇金吾在何處?”

  瓊玉微垂著眼簾:“金吾正在雅敘軒休息,孟中丞可否稍待片刻,待金吾醒來後,奴奴自為中丞通報。”

  “休息?”瑤姬不由地皺起了眉,小聲嘀咕了句,“那混蛋是不是睡不飽……”要按她的脾氣,才不管蘇璟是不是在休息,抬腳就直接闖進去了,但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來服軟的,若是鬧得太僵,沒能勸蘇不再對林襄用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雖然心有不甘,她還是道,“好罷,”她隨意一掃,見樓梯口有一間空屋子,“我便在此處稍待,還請瓊玉姑娘費心。”瓊玉語聲輕柔地應了,朝瑤姬福了一福,方才娉娉婷婷離去。

  她轉過拐角,推開雕花木門,臨窗的羅榻上,男人正半倚半靠地握著一卷書,他將腳擱在春凳上,一條腿隨意地曲起,分明是這般失禮的舉止,由他做來,卻透著說不出富貴閒適。

  瓊玉眼中的精光不由又盛了幾分,纖手端著茶盤,將那粉彩石青的官窯蓋碗放在男人手邊的小幾上:“蘇爺,頂好的銀山雪芽爺用一點子罷。”

  大越朝因著時風所致,但凡有些才名的女妓都極受追捧,似她這般地位的花魁,再尊貴的客人,也從來不做這般端茶遞水的活計,她心甘情願為之折腰的,也只有眼前這個男人。

  但她的溫柔侍奉得來的只是淡淡一瞥,男人平靜無波的眸子掠過她,就像是在看一件毫無生命的物品,如同他看其他所有人的眼神一樣。

  “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瓊玉低下頭,裊嬝娜娜地朝外走,只是那雙藏在袖子底下的纖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都深陷進了肉里。

  為什麼,她全心全意地侍奉了他兩年,到現在卻還是連他多余的一個眼神都得不到,外間都說她是蘇瑕的禁臠,深受蘇璟寵愛,可只有她知道,他從來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他大概只是要找一個能夠安靜待著的地方,而她,不過是那個恰好被他選中的幌子。

  她不應該貪心的,無數次,瓊玉這樣告訴自己,正是因為能做這個幌子,她才不用像教坊里的其他姐妹一樣滿身汙泥,強忍著惡心伺候那些腸肥腦滿的男人,她能夠輕松又干淨地活著,一切都是托賴那個男人。

  這種說辭甚至連她自己都信了,直到那天晚上,她看到了那個女人。

  被稱做孟中丞的,高傲崖岸的女人。

  那一刻,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她身上,她想要苦笑,想要痛哭,她終於明白了,他看著自己的時候,有時候像在看一件物品,有時候像在看另一個人。

  “小環,”瓊玉低聲問著迎面走來的丫鬟,“茶點,給聽雪閣的那位客人送去了嗎?”“送了,”小環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奴婢按姐姐的吩咐加了合歡散,茶水和點心里都有。”

  瓊玉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慢慢地松開手:“很好。”很好……魚龍混雜的教坊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所以就算孟中丞不小心中了合歡散,然後被不知她身份的客人給奸汙了,也不算是什麼奇事。

  她心里冒出的邪惡念頭越來越可怕,狂涌而出的快感卻也越發強烈。

  憑什麼是那個女人,憑什麼她只能做那個女人的替身!

  即便她們的眉眼只有兩分相似,她還是看出來了,因為那個女人出現的時候,蘇璟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動容。

  那份動容讓她徹底崩潰,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她什麼都比不上她,家世、地位,甚至連她最引以為傲的容貌,都及不上那個女人!

  “瓊玉姐姐,”小環不安地動了動,“真的要這麼做嗎,那畢竟是朝廷命官……”

  “你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瓊玉面露陰鷙,“你去,想辦法讓人把仇員外領到聽雪閣里,我送那胖子一個絕色美人,他會滿意的。”

  那邊廂瑤姬還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她毫無所覺地喝下了丫鬟送來的茶,不過一時半刻,就感覺身體隱隱燥熱了起來。

  她並不是懵懂無知的大家閨秀,這里是教坊,亂七八糟的催情藥物不知有多少,莫非……

  心頭一凜,瑤姬連忙站起來,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不行,她強撐著抓住手邊的桌子,自己肯定是被人算計了,必須要馬上離開。

  她跌跌撞撞地推開門,強抑著體內越來越瘋狂的熱意,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往外挪。

  只是好巧不巧,被丫鬟領著的仇員外剛踏上二樓,瑤姬與他撞了個滿懷,“啊”的一聲跌在了地上。

  因是休沐,她今日並未著官服,一身明藍色男式長衫,雖然是按照她的身量裁剪的,穿在少女身上,還是因其樣式寬大顯出難言的玲瓏嬌小。

  這仇員外原本就是個色中餓鬼,一見這美人兒從聽雪閣里走出來,頓時心花怒放:“乖乖,你們教坊什麼時候有這等絕色了,美人兒,快來讓郎君好生疼你。”說罷就要伸手去扶瑤姬。

  誰知那美人兒眼中寒芒一閃,纖手閃電般伸出,只聽喀拉一聲,仇員外大聲慘嚎著,竟然被她牢牢地反剪住了雙手。

  “再敢動手動腳,弄斷你的胳膊!”

  “啊啊!放手,放手!我不動了,不動了!”仇員外疼得滿頭都是冷汗,眼角余光瞥見自己的家丁正匆匆趕來,一張胖臉上立時露出淫邪的笑容,“賤人!我看你往哪里跑!”

  瑤姬一驚,抓著仇員外就想拿他當肉盾,她因為前幾世的經驗,加之從小習武,身手相當了得,電光火石間,她已一腳將那頭肥豬蹬開,就要趁機搶身下樓,誰知腳下一軟,竟不由自主地歪了下去。

  “那賤人中了藥!”仇員外大喝,“給我抓住她!”幾個家丁餓虎撲食一般朝她撲去,忽聽空氣中微不可聞的破空聲響,冰冷的鋒刃擦著其中一個家丁的臉頰滑過,咚的一聲釘在了牆上。

  “該死的!誰!”仇員外氣得渾身肥肉亂顫,待看清那把刀的形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拐角處那扇雕花木門不知在什麼時候打開了,平緩的腳步聲踏著樓板而來,那聲響並不大,方才還熱鬧不已的彩樓卻瞬間毫無聲息,像是被凝固住的池水,只剩下教人窒息的寂靜。

  牛皮靴底的聲音帶著一點隱隱的鈍響,那鈍響停在仇員外面前,他驚恐地抬頭,只見靴子動了動。

  “蘇……”

  砰咚!

  樓下戰戰兢兢的女妓們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肥胖的人影猝然從樓上墜落,在震天的巨響中,鮮血從人影的身下緩緩滲出,四處蔓延……

  此時男人已走到了瑤姬面前,半靠在牆上的少女微閉著雙眼,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她顯然已有些神志不清了,胸脯急促地起伏著,察覺到有人接近自己,胡亂地伸出手想去推拒:“走開,走開……”

  亂抓亂推的小手被人一把攥住,那熟悉的氣息是夜息草的味道,帶著淡淡的微苦將她包裹起來,就像是很多年前,在草廬旁,在溪澗邊……她睜開眼睛,迷蒙的視线中,那人的面容一如往昔。

  “蘇璟……”少女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襟,櫻唇輕啟,吐出了那個他與她都許久未曾聽過的稱呼,“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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