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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卷 第404章 錦衣錄(11)

  “她不是你的替身,沒有人能代替你。”

  男人低沉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蕩,瑤姬躺在床上,只是一想到便臉似火燒,忍不住拿被子蒙著頭在床上打滾。

  怎麼回事,那混蛋……什麼時候這麼會說情話了,他不是個面癱嗎???

  遙想當年,她不知要費多少功夫才能從那個冰塊臉嘴里多撬出幾句話來,其他師兄都戲謔她意志過人,“照小師妹這架勢,說不准鐵樹也會開花呢。”

  所以現在是……鐵樹開花了?

  她不敢去想那個可能,又忍不住要想。

  分明之前還是陌路,都可以說是互為仇寇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究竟……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從她落荒而逃後,就一直跳到了現在。

  其實當時她的反應還是很鎮定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朝蘇璟翻了個白眼:“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麼要庇護瓊玉?”要是沒有蘇璟的默許,她可不相信瓊玉是蘇璟禁臠的小道消息能傳遍越京城。

  男人竟異樣地沉默了,他垂下眼簾,掩去眼底那翻涌而上的暗潮:“這不重要。”

  “不重要?哼,我看你是不敢說吧。”

  嘴里譏諷著,其實瑤姬也清楚蘇璟肯定對瓊玉沒意思,之前她不能肯定,眼下瓊玉都淪落到此等慘境了,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讓她奇怪的是蘇強的態度,莫非這背後有什麼隱情?

  她正自思索,男人慢條斯理地挑眉:“怎麼,吃醋了?”瑤姬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後招,強忍著惱羞成怒的衝動,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腦中想起一事,慌忙拿出來轉移話頭:“師父的六十大壽馬上就要到了,他老人家說了不大辦,只要我們這些在京的弟子去看看便是,你……去不去?”

  話一說完,她便意識到不妥,果見蘇瑕的神色瞬間淡漠了下來,說來也奇怪,他面上分明是一直沒有情緒的,可她就是能在那微小的變化里看出他的喜怒。

  “我知道了,”她低聲說,既然已經選擇了不同的路,以他的性子,又怎麼還會回頭,“告辭。”

  松泉先生李治六十壽辰將近之事,京中有不少人都知曉。

  李治是有名的大儒,雖然從未入仕,可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只是他慣來隱逸,不理俗務,這麼多年一直都隱居在青陽山的草廬里,只以教導弟子為要。

  人人都道松泉先生是超凡脫俗的高人,也只有瑤姬他們這幫學生知曉,老頭兒其實就是個頑童。

  他年輕時做過游俠兒,給弟子們授課時,若有意的,也會露上兩手,教他們習武。

  瑤姬這一世的武藝便是習自李治,只是大越朝重文輕武,當年願意跟著李治習武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就有蘇璟。

  蘇璟拜入李治門下時已經有十四歲了,尋常人家子弟最遲也都八歲開蒙,而他因家境貧寒,十四歲時,也不過念了幾本三百干。

  李治原不想收他做學生的,倒不是嫌他基礎不好,而是道:“你家境既艱,自當以改善生計為要,科士一途,耗費的不止時間,還需大量錢物,哪怕我這里免了你的束腰,筆墨紙硯,樣樣都需財帛,他日你若為官,更需上下打點,所耗不知凡幾,以你家中之境,如何能支撐得?”“不若我與你一封薦書,你既識得幾個字,去京兆謀一小吏,當可養家糊口。”

  這話雖直白,倒也算得上掏心掏肺,讀書科舉,在這個時代原本就不是窮人能負擔的起的事。

  李治收徒從來不限出身,但至今為止,即便有家中寒微的學生拜入他門下,至多不過堅持數年,便因家境不得不放棄。

  若蘇璟拜師只是想另謀生路,不若依李治所言去做小吏,比一門心思考一個不知能不能出頭的科舉要妥當的多。

  只是蘇璟強跪在他門下,態度坦然堅執:“先生所言,學生盡知,生意已決,還望先生成全。”

  李冶自然是不肯應,老頭兒也有幾分脾氣,見他這樣冥頑,甩袖便走。

  瑤姬因是他最小的弟子,慣來極受寵愛的,聽師兄們說草廬外跪著一個來拜師的學子,便提了鞋子溜過去:“師父,為什麼不收他?”

  “我看他不順眼。”老頭兒擺擺手,一副趕蒼蠅的模樣。

  她又溜到門外,看了那跪在大太陽底下的少年一會兒:“怎麼就不順眼了……明明挺好看的啊。”

  雖是一身粗布麻衣,可那清雋的眉眼似乎天然就有一股矜雅之氣,若是不說,任誰都看不出來這是個農家出身的孩子。

  瑤姬就盯著那好看的小哥哥發了半晌的呆,久到連垂頭跪著的蘇璟都忍不住看她,奇怪這個蹲在門邊的女孩兒究竟是來干什麼的。

  “師父!”好容易她看夠了,呼啦一下站起來,一陣風似的卷到李冶面前,“收他做學生罷。”

  “為何?”老頭兒懶洋洋地掀起眼簾。

  “嗯……”她想了想,斬釘截鐵地回答,“因為我看他順眼!”

  匆匆便是十三年過去了,當初那個大聲回答“看他順眼”的女孩兒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三品大員,而那個跪在門外的少年,卻走上了和她截然相反的路。

  青陽山的那間草廬里,走出的學子不知凡幾,松泉先生李冶有桃李滿天下之名,但他最優秀,也最出名的弟子只有三個,時人稱之為“青陽三傑”。

  其中一人,便是大越朝立朝三百年來品級最高的女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孟瑤。

  另一人,則是權傾朝野、只手遮天的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蘇璟。

  剩下一人,卻在三年前,早已經死去了。

  他的死訊傳來的那天,瑤姬不顧一切地闖進了錦衣衛衙署,書案後的男人只是冷冷告訴她:“你是民,我是官,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你也沒有資格和我對話。”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看到滿臉焦慮迎上來的父母時,說出的第一句話是:“爹爹,娘親,我要考科舉。”

  既然你說我沒有資格和你對話,那我就科舉,入仕,直到終有一天,站在和你相同的位置。

  她終究是做到了,三年的時間,便成為了三品大員,可越是往前,她便發現自己越看不懂那個男人。

  貪權慕貴、結黨營私,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加諸在他身上的惡名不知凡幾,人們畏懼他,厭惡他,卻也嫉妒他,羨慕他。

  市井街巷津津樂道著與他有關的傳聞——

  錦衣衛又給萬歲獻了幾個美人,聽說江南來的那個極是受寵。

  萬歲為了煉丹連朝都不上了,命令錦衣衛到處搜羅有大能的方士,要煉長生不老藥呢。

  林文初被錦衣衛抓了,下一個要輪到誰?

  ……

  是啊,下一個要輪到誰。蘇璟,你要的真的只是榮華富貴,為此甚至不惜遺臭萬年嗎?她想要問他的,可不知為什麼,她問不出口。

  林襄被抓後,鶴山黨和閹黨的矛盾不出預料地激化了,雖然沒過幾天,林襄就被放了出來,可朝野上劍拔弩張,勉強維持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以內閣首輔方一貫為首的閹黨和以吏部尚書王從澤為首的鶴山黨處處針鋒相對,儼然已經到了敵方支持的我方必反對,絲毫不分是非的地步。

  黨爭於朝政乃是大忌,偏偏天正帝又沉迷於煉丹美色,之前還是五日一朝,自從蘇璟給他獻了一個江南美人後,連大朝會都不去了。

  批紅之權完全落入了他的伴當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榮安手中,王榮安與方一貫乃是一黨,偏偏這兩人向來不合,王榮安一旦入局,朝中的腥風血雨只會越來越嚴重。

  與朝上的擾攘不同,青陽山十幾年如一日的寧靜。

  李冶因為年紀大了,幾年前便不再收徒,他的學生們有許多都在外地為官,早早地派人送了壽禮來,親來青陽山拜壽的並不多。

  瑤姬是來得最晚的那個,彼時日已西斜,老頭兒站在草廬旁,手里拄著拐,一見她來了便氣哼哼地舉起拐杖:“沒良心的小東西,為師對你不好?都這會兒了才來,你師兄們都回去了!”

  瑤姬忙上前扶住他賠笑:“師父息怒,實在是公務繁忙……”自從兩黨開戰以來,都察院每日收到的彈劾奏章都能把桌案給淹沒,她忙得腳打後腦勺,就連來給老師拜壽都是擠出時間來的。

  李冶嘆了口氣:“罷了,知道你是大忙人,進來罷。還有個家伙也跟你一樣,早不來晚不來,依我看就是來我這里蹭晚飯的。”

  “還有人也是現在才來?”瑤姬有些疑惑,跟著李冶轉過影壁,只見那月洞門里走出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來,她頓時張口結舌,“蘇,蘇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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