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姚珊: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
舅舅並沒有像他說的來找我,也沒有再像第一天那樣敲我的房門叫我吃早飯。事實上,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都有意無意拉開我們的距離。
每天大部分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家,也很快了解舅舅平時的作息生活。
他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起床,五六點鍾出門,九十點鍾回來吃飯,下午四點左右再出去,忙到天黑才回來。
舅舅從來不做飯,但廚房里總有很多饅頭、包子、肉餅之類的面食,還有源源不斷的咸鴨蛋。我懷疑他是從村子里哪戶人家直接買來的。
舅舅的沉默和躲避持續好幾天,我越來越厭倦孤獨的感覺,也決定自己受夠了冷落。
如果我必須活得像某個人的負擔,用不著大老遠跑到這個偏僻的鄉下地方,只要忍氣吞聲、咬緊牙槽和我媽呆在一個屋檐下就行了。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舅舅默認我餓了會自己在廚房找食物,而我的胃實在受不了泡面和零食了。
我跟自己說必須得學會做飯才好,晚上在冰箱上留了個字條給舅舅,羅列我需要食材。
第二天早上走進廚房,我驚喜地發現東西全部放在桌子上。
網上手把手教做飯做菜的視頻一大把,挑一些簡單的,做起來倒也不是特別難,我甚至有點兒喜歡將下廚當化學實驗的樂趣。
有時候我會專門留一些給舅舅嘗嘗,起初還很擔心他會嫌棄。
不過第二天來到廚房,我總是會看到盛飯菜的碗筷被清洗干淨,整整齊齊擺在櫥櫃里。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我覺得這是舅舅接納我的一種方式。
他並不喜歡我,我完全可以理解。
原本一個人生活自由自在,忽然眼皮子下多了個幾乎和陌生人無異的親戚,輪誰都不喜歡。
然而,我相信舅舅對我並沒有敵意。
他只是不習慣我的存在,尤其我們又男女有別。
前兩天紅朋友例行來訪,我什麼都備著就是忘了避孕藥。
我也不好意思和舅舅說,想著忍忍就過去。
可這麼多年我已經對避孕藥止痛形成依賴,一晚上就堅持不住痛經的折磨。
第二天我在購物的紙條里加上這麼一項,幸虧舅舅沒多問就買了回來,不然我非尷尬死不可。
大約兩個小時前,我看到舅舅進了院子後面的儲藏室。
他不知道在忙活什麼,一直沒有出來。
我走出主屋,不想再繼續干等,而是主動迎上前和他好好談談。
我不知道他和舅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不管怎麼樣,和我無關,他沒道理跟我生氣。
如果舅舅實在嫌我煩,我走人就好,雖然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鄉間的夜風涼爽,只是空氣中帶著濃郁的肥料味道,有些兒煞風景。
我的雙臂環住自己,抬頭仰望夜空。
因為沒有汙染,漆黑的天空里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我忍不住駐足片刻,雖然在鄉下才呆了一個多星期,卻好像已經過去很久。
我的視线從美麗的天空移開,盯著後院儲藏室的大門緩緩走過去。
一到門外,我又開始猶豫。
來這里第一天,舅舅就告誡我不准到這里。
如果舅舅還在生我的氣,看到我進來肯定會讓他火上澆油。
他也許會對我發脾氣,或者厲聲訓斥叫我離開。
我隨即打消這個顧慮,舅舅看上去脾氣暴躁,但應該不是刻薄的人。
冷暴力也許,言語暴力應該還不至於。
不說別的,每天按我的單子准備食物,單這一點就很讓人暖心。
不過,我實在不了解舅舅,所有這些都是揣摩猜測,根本做不得數。
“舅舅?”我緊張地走進大門,高聲喊叫,聲音有些變形,“你在這里嗎?”
“在,”舅舅的聲音傳來。他只蹦出一個字,我來不及確定他的位置。
“我能進來嗎?”我膽怯地問道。
“你明明已經進來了。”
我咽了口唾沫,又朝儲藏室走進幾步。
屋里亮著燈,但光线昏暗。
完全走進去,我才發現這個屋子很大,哪里像個儲藏室,簡直就是個小倉庫,放著各種農具、化肥和除蟲藥水。
“你在哪?”我好奇地張望,找不到舅舅的身影。
“轉身,珊珊。”
舅舅的聲音突然離我非常近,我嚇了一跳,轉身看到他靠在門上。
“你怎麼做到的?”我疑惑地問。
“你進來的時候我就在門邊,”他對著大門旁邊的一個架子說道,上面擺滿大大小小的塑料桶。
“哦。”我伸手把頭發撥到耳後,然後雙手插進屁股兜兒里,直視他的眼睛。
舅舅移開視线忙著手里的活兒,但嘴角上撇。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想起媽媽,因為這個習慣我是跟媽媽學的。
“舅舅,我想和你說幾句話。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那天提舅媽確實是出於禮貌,沒想到會觸到你的逆鱗。我對舅媽沒有任何印象,不過媽媽記得她,說起來真不覺得舅媽的缺位對你有什麼損失。事實上,媽媽覺得就我們兩個相處,反而讓她更安心。”我誠懇地說道。
這也是我能鼓起勇氣主動找舅舅的原因。
白天趁他不在家,我和媽媽聊了半小時。
遠香近臭,現在我不在身邊,她倒是非常願意和我八卦各種傳聞。
我告訴媽媽舅媽和舅舅分開的猜測,她一點兒不意外我的發現,聊起來還有種幸災樂禍的輕松。
我猜媽媽也早就知道,說不定還追問過舅舅。
估計內容少兒不宜,媽媽又把我當孩子,所以其中細節不願意多聊。
她從來沒喜歡過舅舅的老婆,言語里總是帶著輕視。
當然,她對一切和旬村有關的人和事都充滿鄙夷,但媽媽向我保證,和舅舅把話說開就沒問題了。
“哎,你可真是姚竹的女兒,”舅舅一只手梳理著亂蓬蓬的頭發,說道:“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情,明白嗎?我知道你媽和你很好奇,但這確實和你們無關,所以如果你倆能忘掉這個人,對我是最好不過了。”
“我明白,以後不會了。”我心里其實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可一時半會兒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舅舅看我還賴著不走,有些無奈地說道:“唉,珊珊,你媽媽不該讓你來這里,住在我家顯然對你來說不是最佳選擇。這里什麼都沒有,才幾天,你也許已經無聊死了。”
我的肩膀垮下來,垂頭喪氣點點頭。
無論我多麼努力,都無法討好任何人。
爸爸離開我,八成和另一女人結婚生子組建家庭。
媽媽現在有了意中人,等不及將我趕出家門。
現在舅舅似乎也不想讓我在身邊,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有時我會想知道如果這世上沒有我,每個人是否會過得更好。
我越想心里越難過,看著屋子角落里的一個袋子。
上面寫著什麼一概不知,可就是直直盯著。
沒一會兒眼眶就開始灼熱,淚水漸漸在眼眶中聚集。
“珊珊,”舅舅叫我一聲。
我伸手假裝整理頭發,擦去眼眶里積滿的淚水,小心避開他的目光,繼續研究袋子上的字跡,好像是一種蔬菜化肥。
“珊珊,”舅舅向我伸出一只手,用更嚴厲的語氣命令:“過來。”
我還是沒動,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我曾經在你媽臉上看到過完全相同的表情。我知道你的腦袋瓜在想什麼,你想的不對,你明白嗎?”舅舅口氣仍然很生硬。
我到底沒忍住,用手捂住臉,眼淚掉下來。
舅舅走過來伸手一拽,我一個天旋地轉倒進他懷里。
舅舅將我摟在他的手臂中,輕輕吻了吻我的頭頂。
這種感覺很陌生,頓時讓我有點喘不過氣。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與我這麼接近。
雖然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我仍能感到舅舅結實的胸膛,還有兩點明顯的凸起。
身上散發出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直透骨髓。
我只覺一陣頭暈,心弦似乎被一根無形的手指用力彈動,心跳越發快速,喘息也急促起來。
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舅舅已經松開臂膀,退開半步。
從哪方面說,這都只是最普通的禮貌性安慰。
不過,那種異樣的溫暖卻讓我有些著迷,在腦海中不斷回想。
我長這麼大都是和母親生活,別說爸爸,就連個男性長輩都沒有。
舅舅算是唯一一個,這就是爸爸的感覺麼?
我止住哭泣,安靜下來,但內心卻不禁顫抖。
舅舅看我沒事兒了,領我走出倉庫回到主屋。
我們一起上了樓,在我的房門口駐足。
舅舅清清嗓子,說道:“只要你不覺得這里悶,呆多久我都歡迎。”
我心里一暖,就算舅舅是客氣話,心里也很感激。
一時間鼻子又有些發酸,趕緊低下頭,不想讓舅舅看見。
讓我失望的是,這次舅舅沒有抱我,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說道:“很晚了,快去睡吧。”
其實一點兒都不晚,連十點都不到。
我知道舅舅是想打發我他好忙手上的事兒,也不敢再繼續糾纏他,可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
雙臂纏上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我低聲說道:“舅舅,謝謝你,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
我抬起頭直視舅舅,希望他看到我說的是真心話。
然而,舅舅的眼神似乎有些矛盾。
他在想什麼?
我希望我能有些察言觀色的本事,但此時卻無能為力。
只知道舅舅前一刻明明很友善,下一刻就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像這里是他最不想呆的地方,我也是他最不想碰面的人。
舅舅不喜歡我打擾他的生活可以理解,但是,有必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麼?
我尷尬地挪開目光跑回屋子,聽到舅舅離開的腳步聲遠離,這才雙腿一軟躺倒在床上。
我愣了一會兒神,腦子里不斷回想剛剛舅舅抱住我的感覺。
父親在我的生活中長期缺位,也許內心深處,我會有戀父情結。
這個詞兒我不是第一次聽說,卻從沒想過聯系到自己身上。
究竟什麼意思也沒有頭緒,我在用舅舅填補父親這個角色麼?
我自然而然拿起手機搜索。
戀父情結很普遍,通俗講是指女生的一種心理傾向,喜歡和父親在一起的感覺。
戀父情結並非愛情,而大多產生於對父親的一種欣賞敬佩或者依靠。
我一溜煙兒看了好幾篇關於戀父情結的文章,沒看出什麼新鮮內容,倒是一大堆小女孩喜歡大叔的狗血八卦。
我又想起我的好友,不知道她們現在在做什麼?
手機上顯示才十點半,可在農村,這時間好像已是深更半夜了。
希望明天能好起來,至少不再擔心我是親人生活中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