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書院跟我們的主角目前並沒有一點關系,他現在正為了一口吃的而奮力。
是的,為了填飽肚子。
他拿著一條棍子,慢慢的挑開眼前接近七尺長的一條毒蛇,這東西一身艷麗的花紋,三角頭,正吐著個信子纏在棍子上慢悠悠的爬行,似乎現在它沒有被激怒,只是並不能理解眼前的這個少年要干什麼。
等蛇的大半個身子都纏上了棍子,冉絕猛然把手里的棍子連同毒蛇一同甩的遠遠的,然後抓起眼前的一顆草藥,拔起來扔到身後的背簍里面就跑。
等大蛇爬回來時,他已經跑出了老遠。
“呼……”
一口氣跑出兩三里,冉絕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往日里他是不願意碰這種旁邊有毒蛇守著的龍膽草的。
但是今天不一樣,他實在的沒有錢了。
苦日子一天接著一天,似乎完全看不到盡頭。
少年一雙清冷的眸子,秀氣的臉蛋洗的干干淨淨,身上穿的雖然是破爛的單衣,但氣質清冷又俊秀,實在與他身上的裝扮不匹配。
冉絕一雙清冷的眸子看著前方,心里默默算著背後的草藥能換多少錢來。
身為一個孤兒,冉絕不得不小心計算著自己能獲得的所有金錢,努力的生存下去。
抬起頭,透過茂密的林葉,冉絕心里估摸著也快要下午了,下山之後還要跑去把這些草藥賣給村子外面幾里地的收藥人,這會再不下山就要晚了。
而晚上再在這群山包圍的小村里面亂跑,就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他自言自語道“快下山吧。”
這片山跟他住的村子幾乎一樣,沒什麼存在感,甚至名字都又土又簡單,叫老山,村里也有叫長老山的,老不老冉絕不知道,足夠大是肯定的,要不是這幾年都混在山里,冉絕都容易迷路。
順著樹上的標記,穿過林蔭樹葉,冉絕再順手采了幾根草果,最後把背後的藥簍放下,算了一下藥簍里面藥材大致的價格,心里默默算著能應付自己的幾頓飯錢。
三天吧。
心里大致的算出來價錢,冉絕在心里大罵收藥的販子。
『奸商!』
收藥材的老板絕對是個奸商,他收購藥材的價格賤的要命,這些藥材要換了去縣里的藥鋪去抓的話,兩倍以上的價格都有,但是這里方圓幾十里只有他這一個收藥材的,去縣里實在太遠,沒辦法只好便宜這個奸商了。
“呸。”吐出嘴里的一根草棍,心里想著晚上是不是能稍微吃點好的,順便再給葉大娘也送點,餓肚子的時候總吃葉大娘家里的飯菜,也挺不好意思的。
上山采藥絕對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山上的毒蟲野獸非常多,差不多每次上山都能遇見幾個,冉絕每次上山,都要去鎮里買好幾包百寶齋賣的藥粉才敢去。
這其實就是個香囊一樣的玩意,里面是調配好的藥粉,散發出一股子熏人的味道,說不上是臭還是什麼,但是戴上之後,基本就不會有什麼毒蟲老虎來找他了。
好用是好用,一樣的還是貴,這麼一小包,就要一兩銀子,冉絕采藥的一大半都要用來買這個。
層層盤剝之下,剩下的銀子能吃上三天還要省著點花,不然定然是不夠的。
“得遇真仙傳法術,了卻人間富貴心。築個環牆避風雨,靈光晝夜補陽陰。異日功成登九重,蓬萊府上居真身。生老病死再不擾,與天同壽有道真。”
念唱的嗓音嘹亮悠長,其中不乏出塵世外的意味,就算是離著老遠,冉絕仍舊能夠清楚的聽到樵人的歌聲。
不由的心升想往。
朝游北海暮蒼梧,飲靈食丹,從此再也不必為了吃飯而奔忙,也不必為了餓肚子而煩惱了,給個縣令都不換。
冉絕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在鎮里遇見過一次的知府大人。
那真是威風啊,前面有人舉著牌子寫著“肅靜”“避讓”,中間的知府大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官服,後面還跟著幾百個士兵,煞是威風。
也不知道當了神仙,能不能有府台大人威風。
少年人的思緒無邊無際,很容易的就能想到那些跟原本不著邊際的事情上去,等著冉絕想到府台大人每天能吃上幾頓肉的時候,已經離這樵人不遠了。
樹枝刮在臉上,冉絕一下子清醒過來,回神一看,卻是下的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那樵人肩上扛著兩擔柴,穿著一身麻布的衣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面孔,腰里別著個閃著寒光的斧頭,手中正拿著幾塊冒著香氣的熟肉。
在他面前,是兩個小孩一樣的長毛孩子,身形差不多跟七八歲的娃娃差不多,離著不遠,正垂涎的看著樵人手里的肉,在地上轉悠著猶豫,嘴里發出唧唧的聲音。
樵人手里的肉委實誘人,冉絕離著比那兩個長毛娃娃還遠,都能聞到那股誘人的肉香味,偷偷的藏在樹後面咽著口水。
“猴兒。”
樵夫一臉苦色的說道“我不過是在山上砍了一點靈根的枝椏,這點東西,就當做賠付可好?”
他把手中的肉塊往身前一拋,接著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走,三兩個轉身之後,人影居然憑空消失了。
冉絕吃了一驚,這樵人他雖然不認識,但是同在山中轉悠,也是見過他幾次的,別看貌不驚人,可是這山里的大老虎都能被他幾斧子砍死,對這幾個猴子,卻是客道有加,難道這像猴子的長毛娃娃,比老虎還要厲害?
左看有看,冉絕也沒看出來這兩個猴子一樣的小東西能有哪點比猴子還厲害的地方。
只是看著那兩個家伙拿著肉大嚼特嚼的模樣,冉絕的實在是眼饞,加上肚子也實在是餓了,一雙眼睛都看著直了,卻是怎麼也挪不動步子。
“咕嚕嚕。”
肚子的一串響聲驚動的前面的兩個猴兒,齊齊的轉頭一看,正看都躲在樹後面流口水的冉絕。
猴兒一愣,長滿毛發的臉忽然露出來嘻嘻哈哈的笑容,一身破爛的冉絕在加上那副口水都要流到下巴上的模樣實在逗人,猴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吱吱的笑個不停。
冉絕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少年人本來臉皮就薄,被這兩只人不人猴不猴的家伙一頓笑哪還忍得了,好在還清楚這兩個家伙樵人都惹不起,他是絕對打不過的,直接轉身就走。
“吃不著看看還不行麼?”
抱怨的小聲嘟囔了一句,冉絕揉揉餓的咕咕響的肚子,努力不去想那肉的香味,逃也似的跑開了。
猴兒看著冉絕離開的背影,互相之間小聲嘀咕了幾句,接著晃晃身子,齊齊的沉到了土里,再出現時,卻是忽然從冉絕的身前生生的冒了出來。
“啊?”
冉絕大吃一驚,嘴巴張的大大的,這大白天的難道見了鬼不成,這兩個猴子怎麼能從土里冒出來?
“吱吱。”一只猴兒拿著手上的肉遞到冉絕身前,示意他收下。
“不要!”
冉絕義正言辭的拒絕。
奈何誘人的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面鑽,加上肚子委實不爭氣,越是不想要,越是咕咕叫個不停,最後那猴兒看冉絕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把肉往天上一扔,卻是正好的落在他的背簍里。
“哎,我不要。”
冉絕急急忙的去解下背簍,想把里面的肉還給他們,只是等把肉拿在手的時候,面前哪還有猴兒的影子?
愣愣的呆了一會,冉絕還是把肉湊到了嘴邊吃了一口。
香。實在太香了。
香的舌頭都跳起來,這樵人給的肉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吃到嘴里唇齒留香,嚼起來又嫩又軟,冉絕這輩子都沒吃到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吃了大半,冉絕只覺得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一時間耳清目明,就連遠處的樹枝上的鳥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看著手里的肉,冉絕喃喃的說道“這是什麼肉,這麼厲害?”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里剩下的一點肉收到口袋里,心里想著葉大娘總念叨自己耳聾眼花的,這肉拿回去給她吃點說不定能好很多。
葉大娘是村里為數不多對冉絕好的村民,自打冉絕懂事了之後,也就葉大娘偶爾還給她拿點吃的,平常冉絕的衣服破了,也都是葉大娘給他縫補的。
他沒有父母,這個世界上葉大娘就是對她最好的人。
走出林子,沿著小路下山,眼前出現了一個小村。
村子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不過對於看慣了這些的冉絕來說,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更何況他也欣賞不到這風景有什麼可看的。
小村叫葉家村,幾十戶人家,世代都住在這里,大部分都是種田為生,連個秀才都沒出過,文化最高的族長也不過是年輕的時候在城里的私塾讀過三年而已。
至於冉絕為什麼出現在這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隱約記得自己打記事起就在這個村子里吃百家飯,而這幾年年景不好,又年年加征,冉絕也不想去看人家臉色吃飯了,所以除了偶爾實在沒錢了才會去葉大娘家里吃點東西,已經不去別人家討飯了。
剛走到村口,就遇到了同村的幾個小孩。
領頭的個高大的孩子,幾乎被冉絕要高上一頭,村里都叫他水娃,至於大名,叫羅貴,雖說不是葉家本地人,但他爹當初是逃難到這里入贅到葉家的,也算半個葉家村的自己人。
至於為什麼不跟著入贅的葉家姓,是因為羅貴的母親生他的時候就難產死了,羅貴的潑皮老爹又鬧了一通,最後一來二去,羅貴也就跟著他爹姓了。
“站住。”
看到冉絕走近,一身短打的羅貴把手里的草叉往地上一頓,指著冉絕說道“小花子,干什麼去了?”
村里都孩子,十五六歲就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了,水娃也是剛剛去給族長家里干活剛回來。
冉絕從小沒有父母,又是吃了葉家村的百家飯長大,這讓羅貴從小就看不起他,加上他長得又高又壯,平常的時候沒少欺負冉絕。
看到羅貴帶著幾個人迫近,冉絕頓時往後退了一步,眉眼一眯,冷聲道“跟你們沒關系。”
他倒是不怕和這些人打架,而是身上這身衣服再和他們扭打一番,回去之後就根本沒有辦法再縫補了。
左一個補丁有一個補丁,實在跟乞丐裝沒什麼區別了。
走到冉絕的身邊,羅貴忽然聞到一股異常誘人的肉香,他上下打量了冉絕兩眼,狐疑的說道“你是不是又偷了誰家的東西了,快拿出來!”
冉絕怒氣衝衝的爭辯道“我窮是窮,但卻從不偷別人家的東西,憑什麼給你看,滾開。”
羅貴笑道“哎呦。小花子今天硬氣了啊。”
想也不想,直接把草叉往地上一扔,對著身後的幾個同伴招呼道“上,把他按住了仔細搜,看看這個小子身上藏了什麼好東西了。”
他也知道冉絕並不會偷人家的東西,實在是他身上的這股子肉香味太誘人了。
而且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干了,隔三差五的他們都會逮著剛下山的冉絕揍上一頓,然後再搶了他的草藥揚長而去,雖然這個小子打起架來又凶又狠,只是他們人多,按也按住了他,搶完了東西又不肯跟冉絕多糾纏,一來二去的都幾乎成了常態。
而冉絕更多的考慮的是他終究是被這村子里面的人養大的,對著他們的孩子再打壞了怎麼也過意不去,再說他終究是一個孤兒,身後連個撐腰的人都麼有,要是再被趕出了村子,他就真成了沒處安身的叫花子了。
只是今天的情況可不一樣,身後的草藥冉絕並不在乎,給他們搶了去最多餓上幾頓,而懷里的這些肉就算再沒有見識他也知道是難得的好東西,肯定是不能給他們的。
跟著羅貴身後的幾個小子很快的撲到了冉絕的身邊,想要跟往常一樣的捆住他的手腳,然而今天的情況可不一樣,幾乎就在拉住冉絕胳膊的一瞬間,這幾個小子被一股大力甩了一個趔跌,跟著冉絕的手推在他們身上,一下子就把他們推翻在地。
等到後面的羅貴從正面撲過來時,想要反應已經來不及了,今天的冉絕這腳也不知為什麼這麼快,直接一腳就蹬在羅貴的胸口上,直接半空中蹬飛了四五米遠,“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登時“哎呦”的一聲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這下看冉絕是如此的“勇猛”,一邊的幾個半大小子都不敢上了,猶豫了幾下,很快都跑了。
一旁的一個孩子見打不過,嘴上不禁說道“好啊,冉絕,你吃著咱們葉家村的飯菜長大,就是這麼回報咱們的?”
這話肯定不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能想出來的,多半是家里的大人告訴。
說明他們搶冉絕的藥材,後面少不了家里大人的唆使。
只是冉絕看著羅貴躺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的樣子,心里也有點慌,看了看他還有氣,就直接走了。
破落的籬笆小院,黃泥漫的老房子一間,這就是葉大娘的家了,冉絕來的常了,直接打開木棍扎的大門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喊道“葉大娘,葉大娘我回來了。”
“冉絕啊。”
屋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一個身材傴僂的老人慢慢的走了出來,舉起手在眼前搭了個涼棚,眯著眼睛看著一個模糊的身影走到了眼前,待到又走進了一點,終於看清了他身上那件縫縫補補的百花衣裳,笑呵呵的說道“回來啦。”
葉大娘的丈夫和兒子都被征兵走了十多年了,到現在別說人了,就連書信也不見一封,多半是已經死在了外面,這麼多年葉大娘就一個人生活,偶爾村里的族長會接濟她一點糧食。
葉大娘快七十歲了,這個年紀在村里已然是算上高齡了,以往太平的時節,每年縣里的公差會給發上一點稻米和肉之類的,只是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不來盤剝就已經不錯,哪里又會主動給窮苦人送東西?
“又上山了?”葉大娘看著他身後背著藥簍,訓斥道“不是說不讓你上山麼?多危險啊,等過幾天我去求求族長,給你找個長工的活計,雖說累是累點,多少也能吃飽飯不是,總比你每天上山安全。”
“不用,葉大娘。”冉絕清冷的面龐露出了一抹微笑,說道“我這樣就挺好。”
葉大娘知道,這個孩子只是為了自己而已,這個村子並沒有什麼值得這個孩子留戀的,而自己這個老婆子,眼看著都快要入土的人,有什麼值得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為了自己留在這里呢,更何況兩人又無親無故。
只是冉絕的性子實在太犟,葉大娘也不是沒有勸過他,每次嘴上都答應的好好的,她說什麼也都不會反駁。
但根本不會行動,依舊我行我素的繼續采藥。
時間久了,她也就不再說了。
“大娘,這個給你。”冉絕從懷里掏出剩下的半塊肉,遞到葉大娘枯干的手里,說道“這是我在山里別人送我的,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你吃了吧。”
葉大娘有些懷疑,雖然葉家村人不少,但是敢上山里的根本沒幾個,這里面的那些人里面,哪家也不能拿出一塊肉來送給冉絕。
她想了想,問道“是不是一個砍柴的樵夫?”
“……是。”
要說這東西是幾個小猴子給自己的也實在太過玄奇了,葉大娘說不定還以為她偷東西呢,反正這塊肉總歸是樵人的,說是他送的也沒錯。
“哦。”葉大娘點點頭,卻是沒有再問,接下肉轉身進屋了,不一會帶了幾塊粗硬的干餅子走了出來,又把冉絕腰里的水袋拿下來重新灌上水,說道“去吧,完了回來又要走夜路,山路可不好走呢。”
“大娘,您也知道那個砍柴的人嗎?”
“是啊。”葉大娘點點頭,有些悵然的說道“我小的時候,他就在這山里砍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