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樓上樓下(已並章修改)
晚飯後,場次交接,拍攝的劇情多以串場和群戲為主。大概都是些是不怎麼重要的橋段,回棚後,羅生生就沒再見程念樟督著了。
他在的時候,羅生生怕他,真走了,卻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她心想,這個男人忙碌得很,從早到晚,把自己的人生也活成了做戲,各處轉場,卻始終沒得停頓,也是累的。
今天開工早,沒有大夜的戲,棚內大概拍到八九點就收工了。
結束後,羅生生幫大壯搬機器裝車的當口,季浩然趁她身邊沒人,又鬼鬼祟祟地挨了過去。
他兩手插袋,眼睛瞟著四處,找准時機快速說了句:
“看手機”
說完他見有人過來,便跳開了,側身和經過的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顯得十分刻意。
晚上的幾場戲時間安排得很緊湊,羅生生根本沒空看手機,這會兒季浩然既然提起了,她等空出手,就很自然地拿出來看了眼。
她交際圈子不大,一夜過去,屏幕上只掛著一條來自飛天小女警的信息。
“下戲了去隆記喝粥!”
羅生生果斷回絕。
“不去”
對面見信,只發了個“嘿嘿”的文字表情,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就在她彈出窗口的一瞬,B組大群同時炸開了鍋,大壯艾特所有人:
“大家下戲都別急著走,季大流量請大家去隆記吃夜宵,我幫大家算團建,都得來啊!”
難怪他不緊不慢的,原來還留了後手。
既然是組內一起請的,羅生生獨個不去就顯得另類了,她也怕自己不在容易被人拿來背後說小話,所以盡管不大樂意,還是在群里隨大流發了句“收到”。
《簡東傳》取景在郊區老火車站附近,周邊城鄉交錯,沒什麼好的飯店茶樓,這家隆記是做潮汕粥起家的茶餐廳,餐單都是魚參翅鮑、蝦夷蟹貝一類的美鮮,是這一帶少有排得上檔次的酒樓。
既然季浩然說要請客,那肯定是不會下了臉面的。
羅生生一行人到的時候,季浩然和他的助理已經在包廂候著了,誠意看起來給的很足。
他現在卸了戲妝,素面看倒也是個清爽的少年模樣,但羅生生還是有些怵他,排坐的時候一直暗戳戳往門邊走,就怕挨他近了,會倒大霉。
看人都落座,季浩然瞟了眼遠處的羅生生,嘴角一撇,有些不大高興。但很快他便拾掇了表情,起身說道:
“人來齊了,吃飯前我先說兩句。今天請大家來呢,是因為之前拍預告的時候不小心怠慢了大家了,之前因為沒什麼契機,就一直沒有表示,可能讓大家對我產生了點誤解。今天正好下戲早,就特地請各位過來吃好喝好,算我賠個不是了!”
他講話的時候,羅生生雖然瑟縮著把臉埋進菜單,但也留了一耳朵聽,心想原來這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之前那麼囂張跋扈,大概只是瞧不起人罷了。
這邊季浩然剛一說完,服務員便上來添茶,她順手拿起瓷杯想要清個口,還沒拿穩,右邊當時諷刺季浩然鼻孔看人的那位大哥,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浩浩!你這話也太見外了!今天這頓飯別講什麼誤會不誤會的。浩浩你能和我們一起坐下吃飯,那對我們來說就是種榮幸了!”
“噗!”
本以為他是個義士,要起來諷刺一番的,羅生生飲茶間就帶了些看笑話的心思。
可萬萬沒想到,這人一口一個中氣十足的“浩浩”,上了飯局就和公公上身似地溜須拍馬,引得她一時沒忍住,剛喝了口茶就嗆著噴了出來。
“羅攝影這是……”
羅生生這麼一噴,全場瞬間靜默,站著的大哥察覺了尷尬,趕緊把矛頭指到她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嗆到了……嗆到了哈……大家先點菜,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她就逃也似地離開了,留下季浩然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演繹令人窒息的社死現場。
季浩然訂的包廂在二樓,而女廁所在三樓宴客廳的邊上。
羅生生不太想回去應付那種虛與委蛇的交際,所以在廁所里一待就是半天,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要走。
她下樓時迎面碰上一人上樓,那是個三十來歲打扮斯文的男人,羅生生專注著腳下,起初沒細看。
但擦身時又覺得有幾分熟悉,於是回頭定睛,發現了那人也正瞧著她。
“王秘書!”
來人是劉安遠的秘書王栩,羅生生在英國的時候見過幾次,還算熟稔。
“是羅小姐啊……真是巧的。”
“還真是你!”確認來人是舊識,羅生生趕緊興奮地小跑上去:“你怎麼在這兒?是安遠哥過來出差了嗎?他在里面嗎?”
羅生生自年中在英國與他倆見過一面後,除了節慶問聲好,便再沒了聯系。
劉安遠一向對她有所照拂,雖然面上羅家和他有些齟齬,但這個哥哥不計仇怨,為人寬厚,在羅生生眼里算得上是個親眷。
今日看見了王栩,一下勾起了她的念想,想這個哥哥既然來了,至少自己該進去打個招呼,總不能像個外人似的生分吧。
當她正欲抬手,門卻被王秘書拉得嚴絲合縫。
“羅小姐,劉先生近日不在國內,里面是我私下約的朋友,不是很方便見外人,不好意思的。”
“哦哦,那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的。”
羅生生聽他話里的意思,當著廳里是他相親對象或是女朋友一類的關系,嚇得連忙縮手道歉,生怕誤了他的好事。
“沒事,等劉先生回國了,我和他說說,空了再來找您吧。”
“哎呀,不用特意來找我的!”羅生生想起之前宋遠哲誤會過她和劉安遠的關系,加上現在又是在國內,萬一讓劉安遠家里那位知道也不好,所以她趕緊拒絕,別給人家添些不必要的麻煩。
“那先暫且這樣,有什麼您也可以與劉先生直說,劉先生那里您一向是不用拘謹的”
“好的,你先去招呼你的客人吧,有什麼我到時候直接和安遠哥交流,今天也是巧的!不耽誤你談正事了,有空回聊吧!”
“好的”
說完,羅生生打了個再見的手勢就與他作別,而後蹦蹦跳跳地下樓。
王栩等她人影消失後,才終於推門進入。
巨大的包間里,一張十六位次的大圓桌前,只坐著一個男人。他攜煙入口,在消散的白霧中看向來人。
“王先生,你來得有些遲了。”
“飛機晚點了,門口又遇到位故人,讓程先生等那麼就,實在抱歉。”
聞言,程念樟摁滅煙頭低笑,而後食指轉動輪盤,送了壺茶到王栩面前。
“你太客氣了,現在是我有求於你,遲點也不礙事。來,王先生,你遠道而來,我就先敬你壺熱茶算是歡迎了。”
王栩會意,在茶壺所指的位置坐下。兩人現時相隔兩三個座位,不算近,也不算遠。
“程先生,之前我們談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安城日澤湖電影小鎮的項目,我消息沒錯的話,規模大概在350個億上下,宋氏IP入股牽頭,抵押加貸款至少也要套個一成出來,政府才會考慮立項。宋毅這次走的是步險棋,他手里沒那麼多現錢。你現在讓我拉張晚迪下水,憑她的心思,這事沒那麼好辦。”
程念樟吹茶淺抿了一口,他話里說著難辦,但面上卻不見難色。
“這事就是難辦,所以劉先生才想到了您。南林灣那位對劉先生一直都有防備,但凡是我們這邊的消息,她都不會信。您就不一樣了,這幾年張小姐周圍能近身說得上話的,也就您一個,您說得她也不信的話,那便真的沒有辦法了”
“你們太抬舉我了。”
“不是我們抬舉,程先生如果沒有意願,今天也不會來這兒碰面,不是嗎?”
王栩手指輕敲台面,笑得雲淡風輕,看起來很是篤定。
“呵,說吧,要我給張晚迪吹什麼風。”
“宋毅一直在和青木資本的方珊對接,大體框架已經談妥,明年會以定向增發的模式委托青木發行私募,體量大約在30個億上下。”
聞言,程念樟有些吃驚。
“項目八字還沒一撇,拿什麼做發行標的?”
“我可沒說是安城的項目。傅雲在海南的星島十多年前拍了塊地,一直沒有動工,現在你去看看,圍擋已經裝上,地基也開始動起來了,大概下個月宋氏內部就會有公示出來。星島拿來做宋氏的文旅布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看來這方面,您的消息還是閉塞了點。”
“傅雲?他們怎麼可能聯手。”
“生意場上,互利互惠的事情,沒什麼不可能的。”
經他提醒,回憶了最近一些異常,程念樟這才回過神宋遠哲此番回國的目的,竟是要幫宋毅打翻身仗?
星島有現成的待開地皮,宋氏又有國內最大的影視IP,天作之合。
小地方政府根本不會拒絕這塊送到嘴里的蛋糕。
別說立項了,到時候低息政府貸款和城投債會跟著投入,根本不用考慮後續基建的配合度,兄弟倆只要這樣聯起手來,就能把納稅人的錢都倒進自己口袋,確實如王栩所說的,互惠互利,下了一手好棋。
可是——
“用星島募資,再給日澤湖立項,宋毅這步子邁得也太大了一點!涉及到賬務造假的問題,他可是要進去吃牢飯的!”
“這就不是您需要擔心的問題了,青木資本自然會幫他做好包裝。劉先生的意思是這樣的,日澤湖周邊一共有三塊地空著,按照安城下一個五年的規劃,這三塊地總有一塊得動。張小姐的迪遠置業作為安城地產龍頭,到時候必然參與競標。宋毅的落點在東北方,如果能立項,所有的配套基建都會往東北方向偏移,地價也會番上幾番,這樣的好事,劉先生還是希望落在自家人的嘴里的,這個您沒有異議吧。”
程念樟不信劉安遠費了這麼老大的勁,就是為了給張晚迪送塊肥肉。
“萬一沒有立項呢?據我所知,宋氏目前可不像表面看著那麼光鮮,如果撲空,後續的資金鏈問題可不是迪遠一個地方房企能生咽下去的。”
“這個,您就自己意會了……畢竟是夫妻,劉先生是不會放著張小姐不管的。”
這個王栩說話半藏半露,程念樟自然是不會全信。
張晚迪生意上的事他一向不怎麼插手,這個女人疑心極重,並不會輕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劉安遠也絕不是表面說得這麼大義,他的心里在打些什麼算盤,大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青木的事得空我會和張晚迪說起,但能不能成在她,不在我,這個王先生沒什麼意見吧。”
“當然,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劉先生的作風您接觸過也知道,不會強求結果,盡力就好。”
程念樟低頭飲了口已經放涼的茶,微微點頭。
“那南林灣的事就先這樣,今天把王先生叫過來,是我眼下還有些棘手的事,想請你們幫個忙。”
雖然程念樟沒有明說,但王栩已經會意。
他從包里抽出一張畫廊的名片,壓在台面,推到了程念樟跟前:
“明白,劉先生已經幫您准備好了。您拿個十萬托人去這里找名片上的人,收到畫別急著出手。記得轉手幾次後您再接手送回畫廊,到時候會有專人負責拍賣事宜,資金周期大概兩個月,價格您定,您看怎麼樣?”
“你們倒是想得周全。”
“應該的。您幫劉先生辦事,總不好給您招惹不必要的麻煩,稅傭都含在價錢里面,您放心,到手肯定是干干淨淨的。”
程念樟沒想到這人辦事這麼熨貼,收下名片後,便也沒有了後話。
“替我謝謝劉先生”
整場談下來,比程念樟預想得要順利的多,兩人聊完了正事,便陷入了相對無言的狀態。
王栩猶豫了會兒,突然開口:
“剛剛在外面看見了羅生生羅小姐,應該和您算得上舊識。早前聽說,她是跟著您新片的攝影指導回國的。羅小姐是劉先生的故交,還要麻煩您平時多照應一些的。”
剛才王栩與羅生生在門外的對話,程念樟聽了個大概。
他是有些意外的,兩家交惡以後,羅生生和劉安遠如今竟還能有交集。
但因與正事無關,他也不便冒然多問。
沒想到,自己沒開口,王栩倒先一步扯到了她的頭上。
“這個你大可讓劉安遠放心,據我所知,她後面還有宋遠哲撐腰,沒人能欺負得了她。”
“傅雲家那位……呵,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
提起宋遠哲,王栩欲言又止,應該是知道些內情,但他既然不說,程念樟也不再問。
扯到那女人身上的事,總會讓他有些心煩。
“羅生生這人心思很多,今天見了你,她面上沒有異常,心里肯定會有懷疑,你就不怕有什麼後患?”
此話出口,一般說的人都是帶些狠辣的想法的,程念樟故意這麼說,是有意在刺探他們關系的深淺。
一向異常謹慎的王栩,提到羅生生反而雲淡風輕起來,他眼里都是些小事,不至於這麼上心。
這人給自己添了些水,飲茶時瞥眼程念樟的面色,接道:
“羅小姐和南林灣沒什麼交集,你讓她開開心心做事就好,不用芥蒂這些。”
“你們真這麼放心她?”
“程先生,我把話說開吧,羅小姐和我們不是一類人,能不牽扯就不要牽扯,今天提她就是想日後如果和羅小姐再有罩面,您也能心里有個底,別生出其他事端。這麼說,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程念樟聽出他話里有警告的意味,便識趣地不再探索。
他心里只是有個疑問,那就是羅家明明是他劉安遠的仇人,但卻這麼護著羅生生,聽剛才門外兩人坦蕩的語氣,也不像什麼醃臢曖昧的關系,實在太不合常理。
“她倒是好福氣的,哪里都有人照拂著。”
王栩聞言,笑著低頭看了眼表。
“時候不早了,等一下我要出發去香港,今晚就不作陪了,程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好,那就不送了。”
兩人作別後,程念樟沒有立馬動身,仍舊獨個留在廳內。他走到窗邊,點煙看向樓下,目送王栩走遠。
窗面上反射出他的面孔,煙霧中男人的眉眼深邃,平和目視著,心緒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