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黃熙
江從芝回到春滿閣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
還未等她走近,遠遠就走來一個穿著黑色襖衫的男人,男人寬肩窄腰,帶著一副沒有邊框的眼睛,臉龐瘦削,顯得十分斯文。
男人見了江從芝微微點點頭:“江小姐,好久不見。”
見到陌生的男人,她忽然緊張了一下,但見來人沒有再靠近的意思,又覺得面前之人十分眼熟,於是心中戒心也放下許多。
那人似乎意識到她記不得他是誰,笑了笑,扶了扶眼鏡介紹起自己:“我們之前通過俊生見過。黃熙,不知江小姐可否還記得?”
黃熙,這不是那個黃探員?
江從芝記起來人,心里剛一松又緊了緊,這探員大晚上找她作甚?
她不自在地攏了攏圍脖:“原來是黃探員,來了春滿閣怎麼不進去坐坐?”
黃熙笑了笑,糾正她說:“我近日剛升了督察長,最近在調查一批日本的貨物,想著來找江小姐問問的好。”
江從芝的臉明顯僵了僵。
日本的貨物?
不是那批紅丸還是什麼?
不過怎麼引得黃熙也來查了?
她頭腦急轉,笑著說:“那先恭喜黃督察長升遷了。不過……日本的什麼貨物?需要來問我?”
黃熙掏出一個本子和筆,問道:“喬治伯曼是你的客人?”
江從芝心里咯噔一聲跳了一跳,嗯了一聲作為回答,這件事不是什麼秘密。黃熙在筆記本上邊寫又繼續問:“他有一批紅丸你可知道?”
江從芝想了想說:“聽他提過兩句,好像是最近要引進的貨?怎麼了?”喬治伯曼要開拓紅丸的市場這也不是秘密,甚至現在市面上已經有他少數的紅丸在流通。
黃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又繼續說:“這批貨是哪里來的你知道嗎?”
江從芝搖搖頭:“伯曼先生哪會與我說這些?”
黃熙停了筆,打量她一眼說:“據我所知他帶你出局不止一兩次……就沒有帶你去見任何他的商人朋友嗎?”
江從芝輕笑一聲:“不多,也就上次去了伊文思先生的生日宴罷了。這批貨物怎麼了?我有麻煩嗎?”
黃熙盯著她的臉,見她似是真的不知,於是收了紙筆嘆口氣說:“江小姐還是別多問了。如果知道了紅丸的細節,煩請告知我一聲,以後也能為江小姐免去不少麻煩。”
兩人寒暄一會兒,黃熙並未停留太久就離開了。
江從芝見他走遠才轉身回去,驚覺腿腳都有點發軟。
法租界的中央捕坊的督察長在查日本的貨,陳由詩可知道?
江從芝正想著是不是該給陳由詩遞個信兒過去,身邊一陣香風飄過,手臂就被拽住,耳邊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女聲:“好你個小妮子,有了好消息都不告訴我。”
江從芝被嚇得愣了一下,轉頭一看原來是明姐兒。
女子難得穿了一件桃色的旗袍,外面罩著短款的兔毛披風,不似平時那般冷艷,多了幾分嬌媚。
“你可嚇死我了。”江從芝捂著心口說。
香明噗嗤一聲笑,用肩膀聳聳她:“你家俊生哥哥可剛走不久,我從媽媽那聽來的好消息。”她把“俊生哥哥”四個字咬得極重,引得江從芝耳根熱了熱。
“他……與媽媽說了?”江從芝到現在還有點不相信唐俊生竟真的要和她做人家了。
香明點點頭,抿嘴笑著挽了她的手臂往樓上走:“好事成雙,托了你的福,我也要做人家了。”
“你的光頭老板應了?”江從芝停下腳步,霍地轉頭問她。她可知道明姐兒等了多少年。
香明臉上掩不住喜色:“也多虧了樹蘭那晚用了我的房,借那機會他才說以後把我養在他宅子里的話。”說到樹蘭,香明微微嘆口氣:“樹蘭這事兒,我本想今兒來安慰安慰你,結果就從媽媽那得了這個喜訊。你可不知道,煙容今日聽到這消息時的臉啊,比那豬肉鋪子的王屠夫還臭,真是笑死人了。”
兩人話間已上了樓,正巧遇見迎面走來的小桃。
小桃見了江從芝,哎喲一聲急急向前走兩步:“芝姐兒!幸好找到你了,不然我一會兒還得跑一趟。”小桃把手中的小盒子遞給她,抿嘴一笑說:“唐少爺托媽媽給您的,先恭喜芝姐兒哩!”
香明湊到她肩頭瞅,那小盒是銀質的正六邊形,雕刻精致,一看就是下了心思的。“快打開看看!”
江從芝也難掩羞色,抿著嘴把那小小的栓扣一撥,打開的盒子里放著一個滿綠色的手鐲,晶瑩剔透,水頭十足。
還未等她有反應,旁邊的香明已然輕叫出聲:“賺大了,這顏色也太正了。”江從芝也知道她說得不錯,這個鐲子樣式雖然十分普遍,可這種滿綠的翡翠實在難得。
小桃也收回探過來的腦袋,調笑說:“黃金有價玉無價,芝姐兒好日子在後頭呢。”
江從芝被兩人這麼一調侃,臉頰已經飛上兩片羞紅。
現在的人多用洋人的戒指定情,亦或是送瑪瑙鎏金的手鐲墜子,倒是古人才是以鐲定情的多。
唐俊生的作法稍顯老派,但江從芝偏吃他那一套。
她把蓋子合上,嗔她們兩眼,可心里實在歡喜,倒真說不出什麼頂她們的話來,最後跺了跺腳跑回了房。
剛回房便忍不住把鐲子拿出來把玩,雖然祖父生前喜愛收集前朝的擺件和器具,但江從芝對玉石的研究真的不深,不過這種水頭的翡翠,真如明姐兒所說---賺大了。
她臉上忍不住笑意,將頭埋進被褥里低低笑了兩聲,笑完還不夠,又拿出來看兩眼,將鐲子捂在胸口上,人還在床上滾了兩滾,翻滾間衣兜里陳由詩給的錢散了出來。
喬治伯曼言出必行,之前說了拿貨就會給她兩百,這回也絲毫不吝嗇。
想到陳由詩,她嘆了口氣,僥幸想著等與唐俊生那做完人家就可以與陳由詩那斷了,省得天天暴露在人前,幫他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數著手里的錢,她抽出兩百就朝外走去,樹蘭的賣身錢還是早早給李知音送過去的好。
江從芝一向是這樣的性子,有什麼事能做就先做了,免得夜長夢多出了紕漏。
李知音的房間是在四樓的,四樓遠比三樓小得多,所以四樓房間也少,閣里的倌人加上討人不過二十來人,娘姨和龜公多住後院,所以四樓格外清淨,除了一間給小桃的房間,便只有李知音一人居住。
江從芝剛走出門沒多久,又返了回去拿上幾百,自賬姑娘走之前還是要結下賬的,再加上這次她想找個打手龜奴,萬一她要出門,還能有個人能保保安全。
可還未到門前,江從芝就看到門上的一個放大的黑影,她愣了一下,正想還要不要繼續往前走,只聽這時傳來一個男人的長嘆。
隨後一個女聲響起,那門上的黑影抬了抬手:“蘇先生……”聲音嬌媚,但江從芝不難聽出那是李知音的聲音。
只見黑影一動,重疊處又出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男人略比她高一些,正拉著李知音的一只手抬到她的腦袋後面,兩人卿卿我我,就是聽聲音也能聽出兩人該是剛行了房事。
“樹蘭昨晚就被人領回家了,蘇先生今日來晚了。”只見那黑影玉璧一勾,應是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被喚作蘇先生的人埋下頭親吻著她的脖頸,囫圇著說:“那樣最好,我都快被她煩死了,還是與你在一起快活。”
江從芝頓了頓,心里有點發澀,她記得之前樹蘭還在後院被關著時就說過,是李知音與姓蘇的先有了事,這才把她給關了起來,那會兒她還不相信,如今一看樹蘭說得也不盡然是胡話。
可如今江從芝心里卻生不起一星半點的憤懣,在樹蘭勾了她的客人之時,她們只見輕薄的一點情誼也斷了。
她看了看手里的錢,輕手輕腳地又往樓下走去,今日不是個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