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百元
“媽媽說,樹蘭如果您要了的話…就便宜只要兩百元。”江從芝此時已經穿戴好了衣物,一邊整理頭發一邊說。
陳由詩輕哧一聲說:“也有臉要。”
江從芝頷首聽著,自知這事本就是春滿閣理虧,但這事她也沒有什麼置喙的權力,索性就默默在旁邊等著一言不發。
陳由詩見她像鵪鶉似地乖乖呆在一邊,笑了笑說:“二百就二百,一會兒走的時候讓管家拿給你。”
江從芝嗯了一聲,暗自慶幸他在錢方面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她抬起頭問:“樹蘭…在陳先生這嗎?”
陳由詩看著她的臉,那雙黝黑的眼睛里盛滿了好奇。他看了看不遠處的鍾表,站起身來說:“在。”
她也在這兒?
江從芝心里泛起微酸的妒忌和不滿,自己在陳由詩這里如履薄冰的,難道樹蘭就憑著清白身子就高枕無憂入了他的眼?
在她瞎想的時候,陳由詩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此時正回頭看她:“下來吃點晚餐,一會兒我讓人送你回去。”
江從芝啊了一聲回過神來,跟著他下樓。
餐廳是單獨隔出來的一間,連接著客廳,沒有門,顯得十分敞亮。
她向左邊一看便能看到上次與陳由詩歡好的臥室,心想是否樹蘭已經住了進去。
晚餐自有傭人端上桌,江從芝見飯桌上只有兩幅餐具,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問:“樹蘭不來一起吃嗎?”
陳由詩挑挑眉,端起桌上的水杯飲了一口:“這麼想見她?”
江從芝也端起水杯抿一口:“好奇。”好奇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了,還是好生生已經過起了姨太的悠閒日子?
如果是那樣,那她心里自然是有幾分不平的。
陳由詩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下周與我再去見見藤田。”
江從芝握在杯上的手指縮了一下,她原以為這紅丸的事已經了了,可若是她真的跟去了,豈不是到時候更脫不開身?
陳由詩看出了她的猶豫,開口問道:“不願意?”
江從芝嗓子眼兒都有點發澀,下意識地搖搖頭:“沒有… 我… 我還以為紅丸的事情就算完了。”
聽著她的意思,明顯是想要明哲保身。
陳由詩忽然覺得她有幾分天真,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想著抽身?
他往後一靠,眉頭也漸漸皺起來,隨後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將她拉起來,嚇得江從芝急忙問:“陳先生怎麼了?要去哪兒?”
陳由詩握著她的手腕,牽著她出了餐廳,一邊說道:“帶你去看看樹蘭。”
江從芝能感覺出他的不悅,急忙回憶自己怎麼觸了他的逆鱗。
兩人穿過走廊,走廊盡頭就是一個從外面上了栓的鐵門,打開鐵門就是一條昏暗的朝下走的樓梯。
這種未知的恐懼加上陳由詩的低氣壓讓江從芝嚇得雙腿都有些發軟,條件反射般地朝後退兩步。
陳由詩感覺到她的反抗,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她。
他站在兩個階梯下,抬眼正好與她視线平行。
江從芝看著他在黑暗里的臉,慌亂地解釋道:“我怕黑。”
陳由詩停頓一下,松了松他手上的力道,依然堅持往下走:“下面有燈。”
江從芝只好跟著走,果然不出十來階就看到又一個小門。小門邊上還站著一個彪壯的大漢,見到陳由詩來了鞠了一躬:“先生。”
陳由詩淡淡地嗯了一聲:“里面有人嗎?”
那漢子回答說:“下午的幾個剛走。”
“開門。”
小鐵門被打開,入眼的就是一個黑漆漆的巨大的房間,依稀能看見房間正中間睡著一個裸體女人。
這時燈被打開,才看見屋中模樣。
這哪是房間?
分明就是關犯人的密室。
四周牆壁都是水泥牆,中間的女人雙手被鐵鏈拴住,那鏈子連著天花板,只見陳由詩左手在牆上的按鈕上一撥,旁邊的齒輪轉動,天花板上的鐵鏈逐漸收緊,那睡在地上的女人的雙手就被鐵鏈慢慢上拉,直到整個人的身子都被拉站立起來。
“芝姐兒…?”那人嗓音嘶啞,一頭長發烏糟糟的,正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樹蘭。
見了江從芝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救救我芝姐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從芝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發愣,才一天,樹蘭怎會變得如此模樣?
在看她身上遍布著暗紅的痕跡,腿間還有些血跡,江從芝心里也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
樹蘭的哭聲還未停止,又繼續求道:“我真的不敢了… 我不該給您下藥… 伯曼先生,我做什麼都可以,不要再讓他們來了求求你們了…”
江從芝喃喃問他:“他們是誰?”她臉上的神色復雜得讓陳由詩沒有讀懂,他看著她的臉蛋問:“你還記得上次生日宴上的鈴木先生嗎?”果然,話音一落她臉色微微白了白。
陳由詩嗯了一聲說:“就是類似鈴木先生那樣的人罷了。”
類似那樣的、以玩弄女人作為社交手段的、需要維持關系的生意伙伴。
樹蘭的哭喊聲還在繼續,那一聲聲哭叫聽得江從芝心煩意亂,一面覺得她咎由自取,一面心里又生出一些沒由來的厭煩。
“陳先生,可以上去了嗎?”她低垂著眉眼,令人看不清她眼神里的喜怒。
陳由詩嗯了一聲,聲音悶悶。江從芝抬頭看了他一眼,男人正轉身向上走去,只看到一個凌厲的下頜角。“藤田那里你要是不想去…”
江從芝打斷他的話說:“我去,如果陳先生能保我安穩的話。”她若是不順著他,依著陳由詩的性格,說不定哪天就落得比樹蘭還慘的下場,這不也是為什麼他要帶她下來的目的嗎?
僅僅為了警示她,那些不聽話的、背叛他的、有小心思的都沒有好下場。
陳由詩聽罷眼神稍緩,嘴角的弧度微微揚了揚:“吃完了飯我叫人送你回去,下次我也來接你。”只要她不出春滿閣,平時出門又有他護送,哪里能出什麼事呢?
陳由詩這般想,正在春滿閣里的唐俊生也這般想。
唐俊生今日穿了一身深駝色的呢子大衣,里面圍著同色格子圍巾,頭發盡數向後梳去,露出飽滿的額頭。
他靠坐在一把椅子上,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在牆上映出一個高高的剪影。
李知音坐在他對面笑眯眯地給他茶杯里續茶,原因為這唐家少爺是個不靠譜的,結果最後要與芝姐兒做人家的也是他。
不過身為妓院的老鴇可不管那麼多,只要願意給錢,什麼都好說。
“據我所知,芝芝可是自賬姑娘,沒有贖身一說,這兩千圓是如何而來?”唐俊生修長的手指撫摸著杯壁,一雙赭褐色的眼睛里滿含探究。
這李知音真會獅子大開口,兩千圓可夠在法租界里買兩個好地段的商鋪了。
唐俊生雖然不差錢,但也不喜歡別人把他當冤大頭。
李知音扯起嘴角笑了笑,這唐家少爺似是不像以前那般好糊弄。
話已出口,只好硬著頭皮解釋說:“咱們從芝也是春滿閣的頭牌,雖然是自賬姑娘,每月的吃住、丫鬟娘姨的伺候哪樣不是要錢的?春滿閣為了捧她可使了不少銀錢,之前報紙上登的小柳娘那一出也是我花大價錢辦成的呢。如今芝姐兒要是一走,我這堂子里還一時沒有能替她的人呢。”李知音說這話不假,可多少也有些夸大的成分。
就像現在的雲姐兒,也是隱隱變成紅倌兒的跡象,不過話說回來也總歸沒有芝姐兒能撈的錢多。
面前的男人挺拔的鼻梁下一雙嘴唇緊抿著,李知音嘆了口氣又補充說:“況且芝姐兒與我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般,孩兒出嫁,哪能不辦宴的呢?所以這兩千圓的價格其實已經很低的啦。”
他淺淺嗯了一聲,一手靠腮,用手指摩挲著鬢角:“聽說租界里的妓院都要搖珠,我今兒看了似乎是下個月的事情?”這倒不是他真知道,只是同事淺聊兩句時聽說搖珠之事雷聲大雨點小,多半最後不了了之,如今說出來誆誆李知音罷了。
李知音聽了臉上一凝,這妓院搖珠的事她打聽了許多人都沒有結果,一想這唐俊生如今可不單單是個少爺,還是在綜合規劃司的主管,難道這事歸他管?
李知音慌了慌神,急忙問:“原來這是唐少爺……啊唐主管管的事?”
唐俊生沒說話,身子向後靠了靠將外套解開,露出里面的黑色針織毛衣。
李知音見他這副模樣,覺得自己的猜想沒跑了,於是干笑兩聲說:“剛剛兩千圓也是我說多了,唐主管要是管妓院花捐搖珠的事應該也知道行情,這自賬姑娘做人家,至少也要個幾百圓呢。”
見李知音透了真話,唐俊生終於露出一抹笑意:“剛開始就坦誠相待豈不是少了許多麻煩?”男人長相俊逸,這一笑平添了一些奶油小生的精致,就連李知音也看地呆了一呆。
“芝姐兒的事,您看著給就行。不過……這搖珠……?”
唐俊生擺擺手站起身說:“春滿閣花捐繳得夠多,大概率不會被搖下來的,具體的情況現在還未可知,若是有消息了下次我來的時候也給您個消息。”
李知音瞬間咧開了嘴,搖珠可是最近她的心頭大事,她萬不能看著自己經營多年的春滿閣被搖下去。
如今有唐俊生的這句話,心里石頭落地,如果這時唐俊生說他不給錢,她也是使得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外衣:“一千圓,等我家里安排好了就辦。”
一千圓,那自己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了。李知音忙應了兩聲,見他要走的意思問:“唐少爺不留一下?芝姐兒該是快回來了。”
唐俊生搖搖頭,倒是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我一會兒還忙,倒是麻煩幫我把這個手鐲轉交給她。”
李知音接過來起身相送,臨走前不忘又囑咐兩句搖珠的事。
唐俊生笑著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