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誰失蹤了
一棟精致的小洋樓面前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轎車上下來一個穿著合身西裝套著深灰色風衣的洋男人。
男人七尺有余,正靠在車邊給自己點著了一支煙。
還沒吸兩口,遠遠從西邊走來一個穿著襖衫的男人,見了他急跑兩步到身前低聲說:“伯曼先生,王庭失蹤了。”
陳由詩握著打火機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吸了口煙問:“王家老頭什麼反應?去找了嗎?”
“沒有。說是急病了,在家里躺著。”
躺著…?他眯了眯眼,又問:“什麼時候失蹤的?”
“兩天前。”
王家子嗣本就不旺,如今兩天了都沒有派人去找?
陳由詩一邊想著,一邊用手指節撥弄著打火機的蓋子,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
前來報信的人一點聲都不敢出,縮著頭等著他的指示。
良久,只聽陳由詩問:“江從芝呢?”
陳由詩皺著眉看著眼前的人一臉怔愣,隨那人急忙解釋:“今日跟她的應該是張二,我…我去找找張二?”
陳由詩嗯了一聲:“去吧。”待人走遠,自己也沒了抽煙的心情,把煙扔在地上,呼出一口濁氣進了門。
張二的消息不過多時便傳了回來,雖說江從芝平安無事地拿到了貨,可另外的消息並沒讓他眉眼舒展開來。
“一起回了春滿閣?”陳由詩靠在沙發椅上,一手捏著鋼筆帽,像是在把玩。
“是…”
陳由詩皺著眉頭不再說話。
先不說唐俊生怎如此巧合出現,單是那李大帥就不是省油的燈,難道他真就只是覬覦江從芝的美色而已?
作為商人,陳由詩不相信單純的巧合,他揉了揉眉心,一股煩悶涌上心尖。
“去給我查。”他深呼出一口氣。
他手下顯然不大明白具體要查什麼,猶豫半天看著他也不知如何開口問。
陳由詩咬了咬牙關,忍著怒意說:“查王庭!查藤田!查江從芝唐俊生!還有那個姓李的!一個都別落下去查。”
底下的人急忙應了下去,臨走前又問一句:“那…先生今日還去雙珠那嗎?”
陳由詩把鋼筆合上扔在一邊,想了想說:“把她送去鈴木先生那,讓她也探探日本方面的口風。”
“是。”
待人下去,他才將頭向座位後狠狠一靠,發出一聲長嘆。
七八點鍾的時候,正是春滿閣漸漸來客的時候。
為了應對政府的妓院搖珠,每個妓院都使出渾身解數力求向政府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花捐可繳,春滿閣也不例外,每日七點開始就有倌人在台上唱曲子,因為入座只用兩角錢,所以即使是星期一,也幾乎座了個滿堂。
門房處站著一兩個俏麗的倌人,該是今日沒有局票又還未上台的,得閒在門口倚著,楊柳眉芙蓉面,偶爾碰到一兩個客人揩油打趣,更是佯嗔嬌笑,媚態攝人。
當先的女子見遠遠走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急走兩步小施一禮:“兩位爺,要進來聽一曲嗎?我們閣的雲姐兒正在唱《龍虎斗》,這可是難見的曲兒呢,今日開座只用兩角。”話畢,抬眼一看,其中一人長得彪莽,近八尺的身高,國字臉,看著就像是北方來的漢子。
而另外的是個好英俊的洋人,黑而密的卷發,湛藍的眼睛,細看之下越覺幾分眼熟,合該是哪位大人物,眼神中不禁含了幾分嬌媚。
那洋人停頓了一下,看不出神色喜怒,而他身邊的漢子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起春滿閣來。
那女人心里有了計較,又接著說:“這位爺不住在法租界吧?我們春滿閣在法租界是頂好的長三堂子哩,就連黃大元帥都愛來。兩位爺要不要進來瞧瞧?”
為首的男子顯然有點動心,看向一邊的男人說:“怎麼樣?伯曼先生?”
陳由詩沒有異議,今日本來就是想在這位探員先生處探聽軍閥的動向,至於去哪里都是無所謂的。
陳由詩點了點頭,抬手給了那女子一元:“挑個清淨點的位置。”
女人臉上喜色一閃,當先就叫了堂倌兒開座,又拿了倌人的冊子和戲牌來供兩位選擇。
兩人被安排在中間偏左的位置,不是正中央但好在清淨。
陳由詩漫不經心地翻著冊子,果然不見江從芝的牌子在上面,黑了黑臉將冊子合上放在一側。
他旁邊的男人倒像是有十分興致的樣子,一口氣點了三台戲。
那漢子見他興致不高,以為只是因為生意上紅丸的事情,即便伯曼沒有明問,但是言語間顯然是想知道軍方那邊對紅丸的看法的,笑著搖了搖頭說:“伯曼先生什麼時候也怕自己樹大招風了嗎?”
伯曼本來就不是和善的長相,現在一張臉垮著,更有幾分令人忌憚。他聞言目光收斂了一些,淺淺一笑說:“蟻穴尚能毀千里堤…”
談話間已有堂倌端上了瓜果茶水,只見那人端起茶杯牛飲一口,擺擺手說:“伯曼先生大可放心,軍政兩方如今為了閩南和雲貴一帶的煙土正勾心斗角,哪管得了你這兒?”
雖然紅丸利潤可觀,但若是比起這些大省的煙土,紅丸的利益確實在他們面前不值一提。陳由詩心里有了些計較,微微點點頭應和著。
兩人說話的時候,台子上的如雲倒是眼尖瞧見了陳由詩,這位先生她可是記得的,這不是江從芝那出手闊綽的熟客嗎?
見他身旁並沒有江從芝陪著,不禁心里更有幾分心動,指頭一捻,喉嚨愈唱愈高,唱到極高之後又一落千丈,猶如銀瓶入井,聲聲搖曳,引得台下喝彩之聲不絕。
如雲本就是極富有東方特色的長相,一雙媚眼入鬢,再加上她歌喉實在清明爽利,就連陳由詩這種平時不聽戲的也覺出幾分趣味。
這時卻從台子側面打簾探出一個穿著青色裙衫的丫頭,一張頗為稚嫩的臉,長發綰成一個低低的發髻,正是被關在後院好幾天的樹蘭。
樹蘭被李知音關了十來天,偷溜出來幾次,在她那蘇先生那吃了閉門羹後涼了心,心中一橫就生了逃跑的想法。
今日趁著李知音不在正是個好機會,可她眼尖地看見了芝姐兒的熟客伯曼先生。
樹蘭明顯愣了愣,急忙合上簾子思量一二便急急向後院的小倉庫跑去。
這廂台上的如雲正在唱《二進宮》,那琵琶聲被放高了一調,但唱的是頓挫抑揚,十分圓穩。
陳由詩二人時不時附耳低語兩句,多是關於台上女子唱功如何,偶爾也閒聊一二句政事。
這時從他側邊輕悄悄來了一個人,陳由詩警覺地側頭一看,覺得來人異常眼熟。
那丫頭穿了身桃色的襖裙,低低的兩個馬尾辮,略施口脂,雖非國色傾城,倒也勉強算得上清麗可人。
樹蘭見他看過來,微微行了一禮,小聲說道:“伯曼先生,芝姐兒讓我來送些酒水點心給您。”
陳由詩想起來這是江從芝身邊的丫頭。
江從芝不是與唐俊生在一起麼?
送酒水給他來算什麼?
邀約?
他從鼻孔中哼笑一聲,問:“你們姐兒不是忙著陪唐少爺嗎?還有空照顧我?”
樹蘭見他的反應不善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把手中的酒水點心都放在桌上說:“芝姐兒吩咐的…… 她還說一會兒有要事與先生說,煩請先生一會兒移步樓上一敘。”
陳由詩幾乎輕笑出聲,這個女人這麼喜歡在局里偷人?
上次與他出局要去偷唐俊生,這回與唐俊生在一起又來邀他?
不過想到她今日剛取了紅丸,萬一是正事呢?
想到這他不禁皺皺眉頭,拿起桌上的酒杯小飲一口問:“她有什麼事?”
樹蘭手背在後面,搖搖頭說不知道。
而她這種緊張的體態更是讓陳由詩生出幾分好奇,江從芝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而此時身邊傳來一聲男人的笑聲:“你什麼時候換了口味?”那男人聽不見兩人低語,只以為她是他新找的馬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樹蘭笑著問。
陳由詩哪一次帶出來的女人不是豐乳肥臀?
如今來了一個清湯寡水的女娃子在旁邊站著,倒真是有些不習慣。
他顯然是誤會了,但陳由詩也沒有解釋的意思,笑著抬了抬下巴指指桌子上擺的名冊問:“這里面就沒有你看上的?今日我請客。”
談話間台上的《二進宮》已然作罷,又上來了幾個哥兒演《鴛鴦樓》,當先一人扮武松,筋斗翻得十分伶俐,眼角眉梢高高吊起,一派英風銳氣。
台上的武戲十分誘人,那領頭的倌人不光生得英武不凡,台步從容,拳棒精通,只見他右手向上一橫,霍地把身子一蹲,然收回右腿旋過左腿,就勢用了個金雞獨立。
右手持刀慢慢揮舞,初時還見人影,後來只見霍霍刀光護著全身,絲毫不漏,引得台下人紛紛叫好。
樹蘭見時間差不多,上前催著道:“伯曼先生,請隨我上樓吧。”
陳由詩正看得起勁,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會她。可樹蘭倒是急了,又出聲道:“伯曼先生,芝姐兒等著呢。”
台上的刀光忽然一散,只見那人直接一個筋斗就從戲台東邊斜撲到一角,引得台下一陣叫好。
春滿閣的人漸多,就連他們還算清淨的位置後面也擠上看戲的人,陳由詩起身朝旁邊的男人拱了拱手:“我去去就回。”
那男人揮揮手,促狹一笑說:“不急不急。”
陳由詩也不與他辯,轉頭看了看樹蘭說:“帶路。”
陳由詩今日心情本就不佳,縱使臉上沒有表情,也能讓人對他畏懼三分。
樹蘭心里一顫,一種本能的害怕油然而生。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管她今日是碰到了王庭或是唐俊生,她也是會這般行事的。
芝姐兒的熟客們,不管樣貌如何,錢袋子都是一頂一的鼓,就連那上不了台面的沈照和都能給芝姐兒買那瑪瑙墜子,只要她跟了其中任何一個人,李知音都奈何不了她。
她推開一扇門對陳由詩說:“先生請里面稍坐。”
陳由詩皺著眉看了看樹蘭,這房間里一張乳白色的西式大床,黑色的沙發旁立著一個偌大的西洋鏡子,他正欲詢問,只聽那丫頭解釋道:“這是明姐兒的房間,我這就去請芝姐兒過來。”
陳由詩嗯了一聲,並未作他想。可也就是這點大意,讓他生平第一次體驗到了被一個毛都沒張齊的女娃子擺了一道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