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歷史 琴瑟何時諧 【民國 h】

第91章 跳一曲

  當堂倌在台前說出喬治伯曼的名字時,於林清楚地聽見唐俊生牙齒被咬得咯咯響。

  於林抬頭往右手邊看,那個瘦高的洋男人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正朝他們這望來。

  於林轉回頭,低咳了一聲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想,你省了五百多呢。”

  一邊的王紹清聽罷噗嗤一聲笑出聲,這於林是安慰他還是挖苦他呢?

  唐俊生瞪了瞪他,於林攤攤手,指了指自己空空的手腕:“我還搭進去了一條表呢,左右那房契也不是你的,日後你再花錢買她的局票就好了。”

  唐俊生皺著眉頭深呼吸了幾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為找那纖人…罷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她不怨我。”

  於林嘖了一聲:“何苦掉在一棵樹上?我看那如雲也很可愛…”

  唐俊生白了他一眼:“你喜歡給你交好的倌人穿連褲襠你自己穿去!”

  於林哈哈一笑,摟著他肩說:“又不止春滿閣一家!下次和我一起去湘南書寓吃花酒,那邊雖然老派了些,但姑娘都水靈。不信,你問問王少爺是不是?”

  王紹清一聽這話來了精神,他之前聽於林一口一個白玉地說唐俊生,還以為會是什麼顧家男人,左右不過也這樣嘛!

  他低低一笑:“書寓的姑娘好是好,但頗為老套,還要費好多功夫才能辦住局…要我說啊,下次我們不如去個什麼東洋堂子,聽說那里玩得開!”

  兩人坐在唐俊生左右兩邊,一聊到女人,這二人就來了勁,連珠炮似地說這個好那個妙。

  唐俊生倒是沒心思聽,只聽見一位堂倌上台說接下來會由剩下的倌人們挑選客人一起跳舞,若是還想繼續玩樂的客人可以移步後院打茶圍。

  這堂倌說罷,便有龜奴上來將軟座的沙發都移開騰位置,廳內站著的人不得已挪出去了些。

  唐俊生幾人也挪了位,正准備坐下,就從一旁走來一個嬌俏的女娃子。

  她一身淡粉色蘭花暗紋旗袍,頭發被卷成羅馬卷灑在肩頭,怯怯望向王紹清道:“鈴蘭能否邀請王少爺共舞一曲?”

  王紹清之前也是遞了彩頭的,不過遞的可不是眼前這個小討人。

  一旁的於林起哄似的叫了一聲:“王少爺艷福不淺啊!”然後一邊拉著唐俊生坐下一邊搖頭嘆道:“還沒去別的堂子,就被清倌人瞧去了…羨慕不來的咯!”

  王紹清笑了笑,往那鈴蘭那站了一步,很紳士地微微鞠了一躬,朝她伸出手道:“榮幸至極。”

  於林無奈癟了癟嘴,將手里的酒杯滿上,自顧自碰了一下唐俊生手里的杯子:“不過就是跳一曲罷了,有什麼可顯擺的!”

  唐俊生不置可否,一飲而盡杯里的酒,向後靠了靠。

  一直到燈光都暗下來,倌人們都挾著客人兩兩依偎在一起的時候,唐俊生才又升起蓬勃的醋意。

  雖然在國外也看過這種舞,但臉貼臉、手牽手、胸貼胸…江從芝穿的又是幾近膚色的貼身旗袍,和她一旁的穿黑西裝的洋男人竟看起來十分曖昧且登對。

  唐俊生哪里忍得?

  站起身來道:“我出去透透氣。”

  於林看出他心情不好,把懷里的煙遞給他問:“要我陪你出去?”

  唐俊生把煙拿過來,看他連屁股都沒挪一下,淡淡說:“不用,我一會兒就回來。”

  唐俊生從人群中鑽了出去,肺里忽然吸入的大量冷空氣讓他咳了兩聲。

  街上就屬春滿閣這兒人最多,堂子外站著些看熱鬧的人,街上等著一排排的黃包車,還有幾個賣熱食和花朵的小攤販。

  唐俊生走到一個柱子下掏出煙,耳邊聽著堂子里傳來的悠揚音樂,嘆了口氣將煙點燃。

  “先生是從春滿閣里出來的?”一旁坐在黃包車上的四十來歲的男人看了看唐俊生問。

  唐俊生沒答話,把煙嘴送進嘴里吸了一大口。

  “先生見著小柳娘沒有?聽說剛剛有人為她遞了千金!就為她一張局票?”那男人自顧自繼續問道。

  許是因為太久沒吸煙,唐俊生被嗆得劇烈咳嗽。那男人見他只咳嗽不答話,自討沒趣地將頭轉回去和別人聊天了。

  唐俊生順了順氣,等肺里好受一些了就又吸了一大口,心里那股子醋意也似乎因為咳嗽疏了些出來。

  唐俊生坐在台階上,背斜靠著柱子,看著眼前的人來來往往。

  白李二人如今已不在上海,按照他的計劃,這時他該和芝芝做人家了。

  他那時就不該提出讓她去伯曼那里,就不該和白玉去影映會,如今芝芝傷了身傷了心,卻不讓他近身了。

  唐俊生胡亂想著法子,看著春滿閣前站著的人漸漸散開。

  雖然里面的音樂聲還在繼續,但是唐俊生已經看見有倌人出來了。

  他看看表,晚上十點。

  不急,他等得起。

  江從芝正依偎在陳由詩懷里,手搭著手,臉貼著臉。“陳先生要辦什麼局?”

  “你想讓我辦什麼局?”一曲已畢,但陳由詩並不想立刻松開她,貼著她的耳鬢低低問道。

  江從芝後頸酥了一片,軟著聲音道:“住局。”

  陳由詩眼睛暗了暗,握在她腰間的手緊了一下:“怎麼?想我了?”

  陳由詩為她出了五百,她自然要捧著他些。於是吃癢似得嬌嬌呀了一聲,軟著身子蹭了蹭他嗔道:“陳先生!”

  陳由詩呼吸一滯,急忙托起她的手臂:“站好,你還想讓我現在硬了不成?”

  江從芝耳朵熱了熱,只聽陳由詩又說:“今晚不行,我明天一大早還要應付黃熙。”

  “是因為樹蘭的事?”江從芝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陳由詩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淡淡嗯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看著她的眼睛道:“不會有事的。”

  江從芝點了點頭,試探性問道:“樹蘭…是陳先生動的手嗎?”

  陳由詩深深看了她一眼,原來她那樣冷他,還有個症結在這嗎?他張了張嘴說道:“不是。”

  江從芝看著他的眼睛,心里慌了慌。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是,但既然他這樣說,至少她現在就只能覺得不是。

  連警署都在查的事情,她又怎麼能知道真相呢。

  見江從芝出神,陳由詩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環顧了一下走的差不多的眾人說道:“我也該走了,下次我遞局票給你,不許不見我。”

  陳由詩被黃熙纏了這麼多天,想來雙方都沒討著好,他能這時候來捧她的場已是不易了。

  江從芝回過神來,臉上漾起一抹笑:“好,那陳先生可別忙忘了我。”

  陳由詩沒有多做停留,在她嘴上印下一吻就轉身離開了,出門的時候正看見唐俊生往里走,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沒有打招呼。

  唐俊生與他擦肩而過,第一件事就是找江從芝。

  而此時李知音正拉著江從芝的手,兩只眼睛幾乎彎成兩個半圓形:“多虧了你有主意,這批彩頭不僅你賺翻了,好多姐兒都賺翻了。過不了多久,其他堂子也會有樣學樣咯。”

  江從芝倚著梳妝台,笑了笑說:“我就是空想,要是沒有媽媽,哪能成事?”要說還是這芝姐兒嘴甜會做人呢?

  不僅肯把自己的彩頭讓出來,還將功勞也讓出來,哄得李知音團團轉。

  李知音笑眯眯地拍拍她的手,道:“今日我看段先生和孟老板都遞了彩頭,我去打聽了,那孟老板是開當鋪的,人是有點掉錢眼兒里,但對女人出手倒是闊綽。那段先生似乎家里有些來頭,是個京官兒。”說到最後,低下聲音附耳過去。

  江從芝微微笑著說:“勞煩媽媽打聽,我知道了。”

  李知音舒了口氣,滿意地站起身,又說道:“近日堂子里新來了六個討人,你該是還未認全,不如現在隨我去挑一個帶在身邊?”看著江從芝微微怔愣的眼神,李知音遞了一只手過去:“樹蘭那蹄子不害臊才干出那種事,這次我安排高姨一起管著,你身邊多個人伺候也好。”

  江從芝拒絕不得,就著她的手站起身向外走:“是,媽媽。”

  二人剛走上樓梯沒幾步,江從芝就被從樓上突然跑下的幾個堂倌撞了個趔趄,腳下一滑,直直摔到了地上。

  李知音嚇得腦袋嗡了一聲,急忙轉身,邊下樓梯邊問道:“傷著沒?”

  “芝芝!”唐俊生走進來正看見這一幕,嚇得他大步跑過來扶起她上半身。

  一旁的三個堂倌嚇得撲通一下紛紛跪在地上,李知音轉頭瞪著幾人,柳眉倒豎喝道:“跑什麼?堂子里的規矩都忘了?!”

  堂倌里有一個年長一些的,此時一聽急忙磕了兩個頭:“是我們沒看路,還望媽媽莫怪,芝姐兒莫怪!”

  江從芝想靠著唐俊生站起來,但腳踝始終使不上力,竟是扭傷了。唐俊生皺皺眉,將她打橫抱抱起:“我抱你回去。”

  李知音見唐俊生已經抱著人往樓上走了,朝三人橫了一眼道:“你去跟著伺候著,省得又出了什麼岔子!剩下的去給我找個醫生來,要是弄得芝姐兒不能跳舞了,就等著被賣去釘棚吧!”

  領頭的堂倌應了聲追著江從芝去了,剩下兩人也哭喪著臉趕緊跑了出去。

  江從芝被他抱在懷里,聞著男人熟悉的香味,又有些戚戚然起來。她討厭死了這種感覺,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襟穩住自己的身體,臉朝外轉去。

  “那個房契我幫你找回來了……”唐俊生一邊抱著她往上走一邊說道,“那李道南收了賄故意把你誆過去的,我已經教訓他了。”

  江從芝心里憋悶極了,該死的唐俊生,到現在來說這些作什麼?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說道:“多謝唐少爺。”

  唐俊生記得她的房間,往左走盡頭的最後一間。

  他打開房門,走到床前將她放下,江從芝用手撐著床沿向後縮了縮。

  唐俊生見她如此疏遠他,心里微嘆,蹲下身把她高跟鞋脫掉,那細嫩的腳踝已經腫的老高。

  她白嫩的腳踩在他的腿上,男人半跪在地上低著頭正細細查看,昏暗的燈光讓房間里都添了一抹暖色。

  “去拿個冰袋來。”唐俊生察覺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一看見是堂倌,於是吩咐道。

  那堂倌顯然有點猶豫,李知音吩咐了要看好芝姐兒不就是不想讓他們獨處的意思嗎?

  江從芝看出她的為難,點點頭說:“你去吧,快些的。”有了芝姐兒的這句話,堂倌也放下心,當下不再猶豫轉身就走。

  二人一時無話,還是唐俊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低聲說道:“對不起芝芝,都是我的不好。”

  江從芝心里的鈍刺隱隱發痛,這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他認真的對她道歉,她別開頭不想回答,只聽他又道:“在李濟府上時我只有那樣說才能讓你暫時平安……我不是真的想把你送給伯曼。”

  江從芝掀唇一笑,咽了咽口水說:“到現在你還以為我在氣這件事?”

  唐俊生看著她眼里的譏諷,默默低下頭:“我約白玉去影映會,是想探聽白兆東的消息……白兆東突然不在前线了,我怕事有變故所以才想從白玉那里下手。我沒有想到她給我下了藥,是西洋來的春藥。”

  江從芝心里一頓,神色復雜地望著他。

  “那天之後,我便不敢來見你,不敢去找你,以至於都錯過了你被劫的消息……對不起芝芝”唐俊生皺著眉一口氣將話說完:“我不知道你要怎麼才能原諒我,但我也不想就這樣放棄你。”

  下藥了嗎?

  江從芝收回心神,她現在已經分不清是真是假了,看著他眼中的深情,鼻子酸了一下,偏頭把眼里要滿出來的霧氣藏住,冷冷說道:“你把她殺了,我就原諒你。”

  唐俊生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驚愕,江從芝嘲弄之色頓起,把腳從他腿上撤回:“舍不得了?唐少爺真是個多情人。”說罷自顧自將傷著的腳踝放到床上。

  可這哪里是舍不舍得的問題?

  這是殺人的問題啊!

  她當真是和伯曼待久了,如今人命在她嘴里也是草芥了嗎?

  唐俊生皺了皺眉頭解釋道:“人命關天啊芝芝。她要是死了,會有多少的麻煩事?你看就是伯曼,如今扯進了人命案子也討不著好。”

  唐俊生這話說的也沒錯,你看陳由詩今日在她這般勾引下都行色匆匆的走了,許是黃熙那當真難纏。

  江從芝斂了斂慍色,說道:“也是,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好了。”

  讓他像伯曼那樣做事終究是難為他。

  唐俊生從小雖然好玩,但從未有傷人之心。

  那日他去見了沈照和,男人眼也瞎了,舌頭也沒了,被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壓在身下。

  那沈照和想來也是報仇心切,把自己的姓名寫在紙上似乎是想求人帶出去給沈家。

  未免後患,唐俊生只好找了人將他手砸爛。

  做沈照和這事對他已是不易,如今他要去傷害一個女人?

  唐俊生抬起頭望向床上的女人,她還是端莊美麗的樣貌,但那黑漆漆的眼睛里終究是不一樣了。

  如果他拒絕了,他和她就沒有可能了吧?

  唐俊生看著她目光里的狠決,張了張嘴,半晌才憋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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