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有人找你
王家並不是什麼勛貴之家,不過是這幾年暴富了一把,才能在上海這塊地上混出一點小臉面。
王家老爺病逝的消息不過就是在報紙角落上寥寥幾筆帶過,倒並沒有吸引到太多人的目光。
不過唐俊生可不是通過報紙知道的這件事,自從他把王紹清復職回來就收獲了一個小跟班。
王紹清讀了唐俊生的那幾封信和遞過來的桂軍消息後,唐俊生說的話他絕對做到,鞍前馬後笑臉相迎。
“老大。”王紹清敲敲門,獻寶似地看向坐在辦公室里的唐俊生。
同是身為外人眼中的紈絝子弟,在知道唐俊生與他同一陣營後不免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唐俊生不大習慣他的狗腿模樣,前些日子還與他針尖對麥芒,如今變臉也忒快了些。
他淡淡嗯了一聲,王紹清於是借勢進了門,將門淺淺掩上,放低聲音說道:“老大,王家的线斷了。”
唐俊生輕輕挑眉,側頭看了看他。王家沒了?
王紹清嘖嘖兩聲,煞有其事地說:“也不知是上面的人搞的,還是伯曼那邊的動作…”
喬治伯曼。
唐俊生眯了眯眼睛,這個男人顯然知道了各路軍方對這批紅丸的虎視眈眈,如果是他砍斷了王家,難不成是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法?
對於這批紅丸的去向,唐俊生是偏幫著粵軍的。
他朝座椅靠背仰頭靠了靠:“都有誰死了?”
王紹清眨眨眼,想了想說:“王家老爺暴斃了,還有他那寶貝兒子王庭,就連二房的子嗣如今都重病在床了。”
王庭?唐俊生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起來,怎麼又是江從芝身邊的人?
王紹清見他嘆氣,頭仰靠在靠背上,外面的日光灑在他脖頸和臉上,精細的陽光描著他的側臉鍍了一層金邊,好一幅寧靜的美男畫。
難怪叫俊生呢,王紹清暗自嘟囔。
唐俊生仰靠著椅背,哼哼一聲:“死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麼好人。”
王紹清沒聽清,上前一步問:“什麼?”
唐俊生直起身子說:“王家這條线粵桂兩軍沒必要斷,此事必是伯曼的手法。”
王紹清歪頭想了一想,疑惑極了:“可伯曼也沒必要斷了王家啊?”
唐俊生聽罷,太陽穴突突一跳,想到之前伯曼與芝芝的親昵之態,咬了咬後槽牙,使勁揉揉眉心。
不論如何,伯曼如今算是與桂粵站在明面上交戰了,昨日伯父那里傳來的消息,他們已經在與日方談判找回紅丸的事。
如今粵軍也蠢蠢欲動,不論哪一方拿下了這樁談判,伯曼都討不著好。
他不過一介美國來的洋商人,如何與這些地頭蛇斗?
“許是想震懾一下兩軍罷了…”王紹清見唐俊生沒有接話的意思,於是搖搖腦袋不去多想。
“咚咚咚——” 突然的敲門聲傳來,將屋里兩人都驚了一下,離門近的王紹清把門一打開,門縫里探出一個頭,十分青澀的愣頭青模樣,正是王紹清手下的一名新來的文員。
“怎麼找到這兒來了?”王紹清挑挑眉,那股子痞勁兒一下就上來了。卻不想來人一直瞟著唐俊生的方向:“有人找…找…唐主管。”
見他這副樣子,兩人皆很意外。
江從芝站在一樓廳內的角落里,大廳里背光,又無甚窗戶,此時顯得陰暗極了。
她一身黑色的狐毛圍邊披風,一頭烏黑的秀發高高挽成一個發髻,斜斜插了根碧玉的釵子,手里提著一個食盒。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頭去看,一前一後走來兩個男子,當先的男人白襯衫配著深藍色的小西裝背心,頭發三七分向後梳去,額前有幾縷碎發,平添幾分紈絝之氣,正是唐俊生。
江從芝臉上漾起一抹笑,轉頭迎向他:“給你帶了些吃的。”話畢,卻不見唐俊生笑著看她,臉色僵了一下。
唐俊生微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說:“你來就是來送吃的的?”
她明顯聽出了他對她此行的不認同,臉上的笑意維持不得,又不知能說什麼,一時尷尬地立在原地。
唐俊生接過她手里的食盒,咬了咬牙:“以後這種事讓手下的人來做就可以了,何必你親自來。”
江從芝用余光瞟了瞟他身後的男子,幾不可見地縮縮頭。她心中悶悶,垂著雙眼微微福了福身:“今日小女也是順道,就不叨擾唐少爺了。”
還不等唐俊生說話,他身邊的王紹清卻笑眯眯地插嘴道:“江小姐嚴重了,既然來了必是有事,門口人多不好說話,不如進去說?”
唐俊生聽罷,背部的肌肉不自覺地緊了緊。他深深看了眼王紹清,轉頭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江從芝:“也好,隨我來。”
“那二位慢聊,我就不打擾了?”王紹清嘻笑一聲,先行溜走了。
唐俊生陰沉著臉把江從芝帶到辦公室里:“你等我一會,別亂跑。”說罷,關上門就去找王紹清了。
江從芝心里忐忑,知道自己今日來的十分唐突,想起唐俊生旁邊那個賊眉鼠目的男人,心里不禁生起幾分惶恐。
可自從那日知道白玉對唐俊生的心思後,她就安寢不得,如今不過是來看了看他,哪想得旁的那麼多。
她自知理虧,惴惴不安地等著。
王紹清也知道唐俊生准要來,見他推門進來,笑眯眯地打趣說:“唐主管果然厲害,連那喬治伯曼的姘頭都搞到了手。這回紅丸的下落我們粵軍定能先一步找到!”
“她和喬治伯曼卻是有過幾次來往,你消息倒是精通。”唐俊生看似懶怠地倚著門,可他生不起一絲懶怠的心思,他得撇清她和伯曼的關系。
王紹清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細思他和那江從芝的關系:“大名鼎鼎的小柳娘誰人不知?之前為這小柳娘在那春滿閣的宴會上出手闊綽的正是那喬治伯曼。”言下之意不能更明顯了,這江從芝之前的金客可就是那煙草商啊,這關系怎會算不親近呢?
說罷他湊近唐俊生,促狹一笑:“唐主管本事不小,竟能誆到如此美人。”
想到之前因為白家禁足而錯過了去芝芝宴會,一口郁氣堵在胸口,哼了一聲說:“那美國佬也就空有幾個錢罷了,誰沒有。”
王紹清了然,直起身子問:“這小柳娘國色天香,縱然唐主管心悅,白家焉能許她入門?”
唐俊生看出他藏在眼里的試探,口氣不好地說:“白家老頭就差把我和他女兒綁在床上了,哪能許這個!”
王紹清訝然地啊了一聲:“這…” 暗嘆也難怪唐俊生與白家不合。
唐俊生擺擺手:“總會有辦法的,”正要轉身,又煞有其事地在他耳邊囑咐說:“此時你當為我保密,萬勿傳入白家耳中。”
王紹清當著他的面,自然是笑眯眯答應下來,轉頭就吩咐人將這一消息告訴了粵軍主帥,還派人去查了唐江二人。
此事暫且不提,唐俊生這頭卻是氣呼呼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女人乖乖地坐在木頭沙發上,雙腿並攏,雙手放在腿上,聽見開門聲她下意識地轉頭,見是唐俊生,眼里不自覺地就散出點點星光。
可她似是也知道自己今日唐突,屁股沒有挪動絲毫半分,下巴微縮,秀眉輕皺,就這麼像一只犯錯了的小獸一動不動縮在角落。
對著這樣的場面,唐俊生一肚子的火氣也無處發泄,化成常常一聲嘆息,嘴唇緊抿,只好從鼻腔里呼盡了肺里的空氣。
唐俊生背靠著門,西裝背心更襯得他腰細腿長。
他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抓著圓圓的門把手,手上戴著一只銀色的腕表,表帶旁兩根清晰浮起的青筋一路蜿蜒向上,最終隱沒在挽起的袖子里。
江從芝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不難從他的嘆息中聽出他的無奈。
若是江從芝平日里客人如此,此時早就上去溫聲軟語了。
可情字惑人,她自個兒呆了許久,早已知錯,如今他卻還一言不發,不免生出幾分委屈來。
她收回目光撥弄著自己的手指,鼻頭微微有點發酸。
兩人之間的沉默並不久,可江從芝卻是覺得過了一年那麼長。
她站起來看著自己的腳尖,朝他的方向福了福身,准備奪門而出,可他就堵在門口,自己哪里有路可逃?
江從芝走過去,悶悶地說:“讓開。”見眼前男人沒有動靜,抬頭又提高了些聲音:“你讓開。”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那一張放大的俊臉上布滿了無奈與不安。
唐俊生看著她微紅的鼻頭,用手攀上她的側臉,一路順到她耳後,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江從芝愣住了,她想過他會責怪他,可這番動作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兩人的嘴唇稍稍分開,他把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喃喃說:“我可要被你嚇死了。”今日若不是王紹清看見,而是白兆東的人看見呢?
江從芝的委屈和自責一下化作了眼淚從眼眶里流下來:“對不起……剛剛那個人……”
唐俊生用指腹把她臉蛋上的淚痕擦干,說道:“那是粵軍的人。他知道你與伯曼的關系,如今又見你我來往密切,定會好好查你……” 言語間見她滿臉愁色,又只好安慰說:“既然粵方知曉你我二人的關系,想來應該不會動你。”
江從芝歪了歪頭,去蹭他的手心:“紅丸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陳由詩哪會將這些告訴我。”
唐俊生嗯了一聲,點頭說:“這我自是知道,可他最親近的女人便是你了。我信你,別人不一定信你。今日還好是撞上粵方的人,若是撞上了桂方的人,再將我懷疑一通,我還怎麼護著你呢……”
江從芝低下頭說:“是我唐突了,怪我不該來找你……是我因為白玉的原因才慌了神。”
“白玉?”唐俊生愣了愣,然後苦笑道:“你是覺得我與她有什麼?”
江從芝看了他一眼,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