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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弦一柱思華年(一)

  本是熄燭寂睡之夜,華家院子突然傳來幾聲驚天的嚎叫,一陣嘈雜過後,村里的犬聞聲而吠,各家披衣而起,秉燭出門以為是村里鬧了賊。

  在自家門口眺望聲源處,原是華家傳來的吵鬧聲,遙遙聽了幾耳朵,均道是華家大郎又惹華二姑娘生氣了,這也是該,於是紛紛回了臥炕繼續酣睡。

  左鄰右舍聞聲前來觀望,但見華大郎跪於院中,被華二姑娘反絞著胳膊,華母於一旁勸阻,華父擰眉呵斥著。

  與華豐稱兄道弟的苟胡友本是聽他說要把妹子嫁與自己,他才送他回來的。

  他雖聽聞華家二姑娘脾氣爆,心想著娶回家馴服馴服就好了,誰知竟還力大無窮,動輒就卸了她兄長一條胳膊,如此剽悍女子,縱是再實惠他也不敢領回家了。

  他擦著冷汗,撥開來瞧熱鬧的左鄰右舍,擠出院外,對被壓在井口的華豐遠遠道:“華兄弟,天色不早了,我先家去,改日再來拜訪。還有你提議用你妹子抵掉你欠我的二十兩銀子之事,我想了想,家中實已有妻,再添不起一房妾了,那二十兩你還是如數還我罷。”

  說罷兜起長衫下擺匆匆離去。

  “好你個華豐,你私自替我做主說媒也就罷了,還敢拿我抵債?還是作妾?哼哼,你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響。”

  “哎哎!疼疼疼!疼死我了!爹!娘!你們管管她啊!我是真心為她好,她不但不領情還這般對我!”

  “真心為我好?”

  華年聞此冷笑,眼睛眨也不眨地將他另一條胳膊也卸了下來。

  華豐兩條胳膊脫臼使不上力,即便華年松開他,他光靠腳也難以站直,整個身子趴在井口木蓋上,場面略顯滑稽。

  “混賬!還不放了你兄長!”

  華父瞪著眼睛敲了敲拐杖,華母則早被這場景嚇得哭將起來。

  華年直身站著,冷面掃視院中人。家人、外人,身處其中的、瞧熱鬧的……不管是哪方,都沒有一方替自己說過話,從來沒有。

  他們僅會以為她在無理取鬧,等實在說不過她了,他們又會讓她息事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叫她不要得理不饒人……甚麼皆是一家人,甚麼家和萬事興……通通是拿來堵她嘴封她口的說辭!

  明明是受害之人,最後倒顯得是她有錯在先了。

  憑何她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

  華年衝進己屋,從木箱中拿出一塊四方布攤在桌上,扭頭去在屋中各處搜羅自己覺得必備的物什往上放,她摸出自己藏在磚後辛苦攢的十兩銀子,用剪子攪成一半,留下五兩在桌上,另外五兩帶在身上,她將布的四角分別對系,裹成一個行李背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屋子里的外族女人攔在她面前,伸手拽住她的手腕:“不,不走……”

  “放開我。”

  外族女人執拗地不放手,華年盯著她那雙異色眸子失神一陣,差一點就要被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打動,下一刻,她狠狠甩開外族女人的手,指著她咬牙切齒道:“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的親姊姊是死於你的族人之手,也許你是無辜的,但我親姊何嘗不是?你身上留著你那肮髒暴戾的族人之血,我對你的厭惡不比對我那院中名存實亡的親人少!別跟著我!”

  華年背著行李來到院中,路過華豐時將他被卸的兩條胳膊安了回去,她抬頭冷冷盯了一眼自己的父母,轟散圍觀的左鄰右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華母驚訝之下,連帶聲音都拔高了幾個度:“年兒!你要去哪兒?!”

  華年沒有回頭,一直往院外走。“我的好兄長不是容不下我麼?不勞他費心嫁我出去,我這就走,永不會再回來。”

  華母急得追上去,道:“胡說甚?你一個女娃,走到外面能做甚!別忤逆了,快隨我回去!”

  華母追得愈急,華年就跑得愈快,她年紀輕腿又長,沒邁幾步就將華母遙遙甩在身後,待二人離了有二十余步距離,華年站在院外,對著華家、對著整座麻木不仁的村莊、亦是對著不公的天道立誓:

  “天下之大,自有我容身之處,這十幾年如一日沒盼頭的日子我是活夠了,清蓮居士所說不假,倘若不為自己爭一爭,我就妄來人間一趟,我貼補家用身高力大尚要受你們的鳥氣,可見尋常女子是如何艱難地過活,待我到外面闖一番事績,若是富余,就叫天下瞧一瞧,女子亦是活身活血志氣天高的人!”

  說罷華年轉身義無反顧地遁入茫茫黑夜,獨留其後華母兀自發著呆。

  華豐依舊在院中哀嚎不止,手臂雖已接回,鑽骨的疼痛卻仍未消散,從小到大未受得疼的人經此一遭,身上衣物早被冷汗裹濕,要死要活地在地上撒潑討說法。

  “疼死我了,爹,你可得打她一頓!我若斷了臂,日後誰孝敬你二老呢?哎呦喂,疼死我了!”

  華母還要去追,華父遠遠看見,在院中呵斥住她,道:“還去追那個孽障作甚!讓她去,我倒要瞧瞧她撐得過幾時!”

  華父最忌諱家丑外揚,他好臉面,縱使家中再如何不堪,只要不叫外人知道,他就能坐視不管任其發酵。

  如今女兒毆打其兄長忤逆他的事全村皆知,華父掛不住面子,心里正生華年的氣,氣她為何不忍氣吞聲任他們宰割,氣她目無尊長欺兄滅父,華父心道,如此逆女,讓她在外邊餓上幾天權當懲戒也好!

  倒是外族女人從屋中出來,尋著華年離去的方向就要追過去,華父一見,忙和華母一起將人鎖進華年屋中,這可是他們買回來給老華家傳宗接代的女人,可不能放她跑了。

  “她身上傷寒幾時好?”

  “尋常也得養上七日。”

  “那便七日之後,讓豐兒與她行房,早些有,我們也能早些抱孫兒。”

  華母聽了點點頭,扶起地上的兒子就往屋中去,途中時不時回頭瞧瞧鎖上的院門,期望女兒回心轉意的同時,心里又生出一些自己也講不清的其它希冀,她心道她不回來也好,若真如她所說在外邊立一番事業……

  半晌,華母搖頭否決自己這大逆不道的想法,扶兒子進了屋子,門簾降下,一炷香後,華院的屋中燭光熄滅,陷入了與全村一樣的死寂中去。

  外族女人坐在炕角,用手在紙窗上扣了幾個洞,眼睛從洞中窺往外邊,徒勞又黑漆漆的一片。

  她正思念著遠去之人,院中的犬突然躁動,卻在吠了一聲後又重歸寂靜。

  外族女人鼓著嘴靠在窗邊,她嘗試推了推窗戶,沒有推動,於是頗為氣惱地坐在炕上抽泣。

  外邊的插削被人拿走,木窗應聲而開,一背著行李的黑影從窗外跳進,踩在炕上捂住外族女人的嘴不讓她尖叫,繼而抱著她翻越窗戶,黑影又將木窗原封不動地合上,插削插好,轉身拉著外族女人走到院牆下。

  村里的房子全是由泥巴混著秸稈所築,院牆亦是。黑影先是將外族女子推上牆頭,自己則先一步翻到院外,在一人余高的院外伸手接她。

  外族女人害怕不敢跳,院外等的人性子一急,直接拉著她的腳踝將人扯下來,外族女子跌在院外人身上,二人抱了個滿懷。

  “還不起來?”

  聽這聲音,竟是去而復返的華年。

  原來她走出一里地不到,突然念起外族女子是被爹娘買回來給華豐當媳婦的。

  一碼歸一碼,她雖然恨外族人,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花季女子嫁給自己那一無是處的兄長,躊躇一會兒,還是轉頭往家趕。

  華年蹲在院牆外聽到自己爹娘七日後就要讓華豐和女人同房的消息,心里更下定了要帶女人走的決心,她等他們睡熟後翻進院子,自家養的犬受驚吠了一聲,而後認出她來,華年摸了摸狗頭,犬不再吠,她在黑夜里輕車熟路地打開被鎖的窗戶,將外族女人救了出來。

  華年牽著外族女人的手,從路邊撿了根齊腰長的木棍,領著她就往山中去。

  之前聽聞起義軍要在六泉山一帶匯合,華年心里打著參軍的主意去往那里。

  六泉山在華村以南,與都城相距不遠,她心想著都城那里外族上層人盤踞,這外族女人瞧著也不像個尋常外族人,把她送去那里說不定有人能認出她來。

  認不出也沒關系,華年心想,把她交給她的同族後,她便與我再無瓜葛,即便她被她的同族人所害,那也是她命中該有此劫,就算我能救她一時,卻也沒有義務次次都要救她。

  “阿、阿年。”

  華年走得很快,外族女人漸漸跟不上她的步伐,氣喘吁吁地在後面糯聲喚她。

  “不准這麼叫我!”

  華年沒好氣地對她說著,心里卻想這外族女人原應是會說些漢話的,若不會,這短短幾天就能學會這麼多字,倒是極其聰慧。

  雖然面上斥她,華年卻還是為遷就她慢下了步子。

  山中積雪很深,又是夜晚,保不齊會遇到餓了一冬天的野獸,但要想去腹地,就必須翻越這座山,否則繞過它少說也要一整月的時日,到那時說不定起義早已成功,她再去便無軍可參。

  行了半個時辰,外族女人已經累得完全支撐不住,挪一步都是艱難,華年無奈找了一處相對雪少的地方休憩。

  她將中央刨出一塊空地,找來干枝枯葉堆在一起,從行李中取出火折子點燃,取暖用的篝火便由此而成。

  華年又去找了些干枝用以添火,在篝火近旁鋪了一地枯葉,二人坐上去,外族女人不分親疏地就抱上來,華年抽幾了下手沒抽掉,無奈只好由她抱著。

  “我會將你送去都城,到那兒之後,你我就各奔東西,我也不會再管你死活,你的命就得靠你自己去掙了。”

  外族女人歪了歪頭,似懂非懂的模樣。

  華年不時往火中添著柴以保證它徹夜不滅,無心的一扭頭,就瞧見靠在肩膀上的外族女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

  “錦瑟不想離開阿年。”

  華年一怔。外族女人的這句話已經沒了口音,說得相當標准。

  “阿年也不能不要錦瑟。”

  華年覺得莫名其妙,她道:“我與你非親非故,你緣何竟想賴上我?你……”

  話未說完,華年就被外族女人吻住了雙唇,對方只是輕輕地擦碰了一下她的唇就離去,淺嘗輒止。

  華年卻身心皆受震撼,望著外族女人的唇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帶著探尋又不可思議的目光質疑面前外族女人。

  “錦瑟喜歡阿年。”

  白雪皚皚火光搖曳中,外族女子笑臉盈盈誠意滿滿地說出這句旨意不明的話。

  美人臥懷,近在咫尺的絢姿艷色瞧得華年呆了半晌。長而濃密的睫毛,大而含媚的雙眼,瞳孔艷麗、肌膚賽雪,一顰一笑宛如再世妖姬……

  華年覺得哪里出了岔子。

  她心跳快得似要從身體里掙脫出來一般,喉嚨不住做著吞咽動作,張開口卻失語般不知要說些甚麼。

  耳鳴得厲害,無數蟬鳴似得尖銳之聲在耳中亂竄亂嚷,這是冬季,哪里來的蟬鳴?

  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莫非是外族女子會妖法?

  她在蠱惑自己。

  對,她在蠱惑我,她是外族人,沒甚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華年在心中這樣催眠自己。她在蠱惑我,像蠱惑男人那樣蠱惑我,我不能中她的計。

  少不更事的華年初次心悸,就倉惶無措地自行將火種在胸中掐滅,並非是她一點都不懂這情愫為何,而是因為橫亘在她二人之間的除卻性別,還有她心中放不下的對外族人的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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