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齋空林臥流明(五)
宴無涯來得比顏傾辭預想中要快。
晨時誆得落歸途,午時她便帶著他來到小院。
彼時綺夢流綏在燒火,溪嵐於灶台上炒菜,忽聞外頭院子里顏傾辭說“想必閣下就是宴女俠……”,一句未完,就被掐著脖子高高舉起,掙扎的悶哼聲傳進溪嵐耳中,她撇下鍋鏟,話比人先一步衝到院子中央。
“手下留情!”
黑袍女人身形似一塊冰寒玄鐵,面容冷肅、不苟言笑。五指愈發收緊,對溪嵐的話無動於衷。
“閣下是想殺死自己的外甥女麼?”
女人動作一滯,轉頭看向溪嵐:“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閣下原名顏舜華,出生時乃顏氏長女,逢一尼姑來顏府化緣,算出你命比紙薄、脈有死劫,需脫離富貴場方能得解,顏府便叫尼姑將你帶到庵山上避劫。去時六歲,二十余年未曾相認,七年前顏府本想派人將你接回,不料你已遁入連綿山,身影難尋,他們才作罷。”
溪嵐振振有詞,宴無涯與顏傾辭聽得俱是一怔,宴無涯問道:“你有何憑證?”
“當年為利於辨認,顏府在長女身上留下一個十字印記,若不出所料,閣下左腋處應該也有這記號。”
宴無涯呆住,面前這女娃兒說得不假,她身上確有這樣的痕跡。
溪嵐又道:“世事難測,那尼姑將你討走,確實避了你的死劫,但也害了你的胞妹顏舜英,你若不走,她也不會代你嫁與顧裴元,你亦逃不了顏府被抄家滅門的慘禍,這一切,難道比丘師太未曾與閣下說起過麼?你手中掐著的,正是你胞妹顏舜英之女,你的親外甥女。”
“抄家……滅門……你是說,她們已經……”
溪嵐點頭。
宴無涯惶惶松了手。
師父圓寂前便將所有前緣舊事告知了她,她心道既然親人能為一不能定論之災而棄她於生人之手,她也不必回去尋他們,兩相淡忘,落得自在。
今番聽聞顏氏落難,卻還是不免心生悲切。
溪嵐扶住同樣驚愕的顏傾辭,被她追問為何知曉這些,她默然不回,只道:“日後再與你細說。”
宴無涯負手而立,風骨不減當年,冷冷蔑視二人,問顏府為誰所滅。
“是祁王下的令。”
“祁王?”
“他覬覦顏氏基業,以莫須有的罪名抄家滅族,將顏氏財寶悉數歸為己有,可嘆顏氏本分從商得來的百年根基毀於一旦,不僅府邸被付之一炬燒了干淨,錢財也被用來充了軍餉,行興風作浪、禍國殃民之事,無數百姓因五王紛爭而流離失所,釀成如此生靈塗炭,著實玷汙了顏氏光明磊落得來的錢財,亦違背了顏氏祖上廣施善緣之志。”
宴無涯思忖一會兒,盯著溪嵐,朝她伸手道:“解藥。”
落歸途平素都會在午時小憩一會子,今日換了香油後,橫豎不能入睡,她便知其中有鬼。問了她才知,原是在山腳下著了兩個小姑娘的道兒了。
溪嵐拿過顏傾辭的瓷瓶,遞去時,停在半途,攥緊往回一收,“這解藥可以給閣下,但是還請閣下在取祁王性命時,能順道兒救出我們一個朋友,她名墨月,身量比我矮些,左邊眼尾處有一顆痣。”
宴無涯頓了頓,驚奇道:“你怎知我要取祁王性命?”
“踏雪無痕除了輕功了得外,有仇必報也是閣下的一貫作風。”
黑袍女人哼了哼,對她這內斂的恭維頗為受用。接了瓷瓶,便是同意幫她這忙。
落歸途倒出藥丸服下,捏出一粒來,翹著蘭花指喂至宴無涯唇邊。後者微不可察地輕皺了下眉頭,退開一步。
落歸途訕笑:“是妾身疏忽,竟忘了宴娘已是百毒不侵之軀。”
宴無涯面無神色,明明見她只邁了幾步,身影卻已在數丈之外。她轉身之際,溪嵐分明瞧見了她背上背的那把寶劍。
莫邪劍,《晉書》中記載,此劍後來被西晉時的雷煥之子雷華所承,落入了水中,最終不得蹤影。沒想到會出現在她的手上。
“宴娘等我,妾身與你同去。”
宴無涯幾步間沒了蹤跡,落歸途待要追去,顏傾辭道:“落公子香毒未解,還是莫要前去冒險。”
“你未免太小瞧我——還有,莫叫我什麼公子,我與你一樣,是表里如一的女兒家。”
落歸途嬌矜地轉頭撇她一眼,飛身離去,只留余笑陣陣,“二位妹妹在此靜候佳音罷。”
女兒家……
是了,顏傾辭為墨月提心吊膽、焦頭爛額之際,竟把這一茬給忘了。
宴無涯厭惡男人,這落歸途為博她的芳心,早在十年前就已自宮,此事當時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宴無涯可憐他才准許他留在自己身邊,這一留就是十年。
顏傾辭頭回見到如此為愛痴狂的男子,唏噓之余也佩服他的無畏。
敢拿全部身家去賭一個永遠都不會有回應的愛,不可不謂如痴如狂。
……
夜間,顏傾辭在榻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她盯著溪嵐酣眠的側臉,心里想得卻是遠在都城的慕塵珏。
很奇怪,自從與她相處以來,自己想慕姐姐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以至於演變成後來需要刻意得想,自己才能回憶起與慕姐姐的點點滴滴。
不可否認,慕塵珏的臉在她腦海中漸漸模糊淡去。
取而代之的卻是這個亡國公主。
她的細心呵護、她的一本正經、她的不苟言笑、她的口是心非……
太多太多,以及她雙唇貼上自己時的松軟觸感……
想到此,顏傾辭腿心一酸,連那里也溢出了幾分濕潤的想念。
農院能住人的屋子不多,統共兩間臥房,讓了一間給綺夢流綏,剩下一間便是她二人同住。
顏傾辭難以遏制地伸手去觸摸熟睡人的臉頰,喉嚨燥癢,舌尖舔了舔干澀的唇。
她目光一邊緊鎖溪嵐的如玉面龐,雙腿一邊交叉相夾、互抵輕蹭。
升仙之刻,手挨不住摟緊溪嵐的脖頸,汗額抵著她的左肩,輕喘不止。
她說話算話,說不趁人之危,便真不會在她熟睡之際侵犯她。
“你欠我一場情事。”
情潮過後,連說話都無力的好似嬌喘,顏傾辭眸光搖曳,不知饜足地撫了撫熟睡女子的修長鵝頸,觸感滑如凝脂,她心神蕩漾,幾乎要再一次陷入欲望之淵。
還好及時懸崖勒馬,她癟了癟嘴,枕著溪嵐肩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醒來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