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月底，各學院的期末考試陸陸續續完成，學校宣布學期結束，進入漫長的暑假。

　　長途大巴行駛在高速路上，車廂內鬧哄哄的、左右搖晃。

　　望著窗外車輪揚起的塵土砂石，孟寧輕哼著歌，吃掉最後一節香腸，隨後捏住包裝袋。

　　她瞥向宋澈的腳邊，打趣道：“你在緊張嗎？”

　　那里正放著好幾袋特產、水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年專門送年貨。

　　少年挑眉，看她一眼，輕扯嘴角，“沒有。”

　　“真的？”見慣了宋澈冷然自持，很少見他這幅模樣，孟寧心底樂開了花，抓起他的手，輕掰指縫。

　　既然不緊張，手握這麼緊，還亂買那麼多吃的做什麼？

　　“放心吧，我和爸媽都說過了，他兩從初中就知道你的存在，對你印象可好了。我媽還問，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居然和我看對眼了……”

　　宋澈成績優異，外加長得好，是光榮榜上的常客，沒少被教師主任掛在嘴邊夸，典型的別人家孩子，讓廣大家長想忘記都難。

　　“……”少年沉默，側過頭來，打量著少女，目光深沉。

　　他松開手，露出掌心的汗水濕痕。

　　車停靠站，有幾個人下車。

　　“叔叔常抽望塔山的煙、愛下象棋，阿姨愛喝普洱茶和下廚，對不對？”他忽然問。

　　孟寧一愣，眨了眨眼，還真是這麼回事。

　　“……是，你說的沒錯。”

　　仔細看宋澈買的東西，果然有茶餅和兩條煙，他居然對她父母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可是，我從沒和你說過吧，你是怎麼知道的？”

　　少年垂眸，低聲道：“……在你家住的時候，我觀察過了。”

　　那時，他並非人形，而是以貓的身份留宿。

　　原來如此，孟寧恍然大悟，睨他一眼，嘆一口氣道：“宋澈，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悶騷。”

　　一番周折，兩小時後，終於到達小區門口。

　　孟寧打量兩手提滿禮品袋、神情冷肅的少年，知道他緊張，便拍他的肩，哄道：“放心，我爸媽從不吃人，更不會吃貓肉，我們走吧，上門女婿。”

　　回到家中，剛打開家門，少女就見葉芸站在玄關旁，笑眯眯看她。

　　“媽，我回來了——”幾個月沒見，格外想念，她衝上去，一把抱住了母親。

　　“哎，真不容易，你們可算回來了。”

　　女人緊緊回抱住孟寧，親密片刻，才緩慢分開。

　　她目光向前，精准鎖定女兒的身後之人，看到他手上提滿物料。

　　“你是宋澈對吧？哎喲這孩子，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還那麼客氣呢？請進，快請進——”

　　少年點頭，微一欠身，眉眼溫順，“阿姨好，多有叨擾，希望您別見外。”

　　明淨敞亮的客廳內，飄散淡淡茶香，電視機調至靜音，屏幕內的二人傳成了默劇，茶幾擺滿新鮮水果、各色零食。

　　夫妻二人正襟危坐，望著側邊單人沙發上，坐姿端正的少年，交換一個眼神，開始與女兒的男友話家常。

　　孟父率先開口，笑著道：“小宋啊，把這里當自己家就好，頭一次上門，怎麼提那麼多東西，你們年輕人，多不容易，不需要那麼見外，這次是特例，以後可不許了啊——”

　　宋澈點頭，看向孟父，“好的，謝謝叔叔。”

　　廚房里，孟寧洗淨茶葉，默默沏茶，豎起耳朵，不知道宋澈會不會露餡。

　　熱水壺咕嚕嚕冒泡，讓她聽不清外頭人說話，不由緊張起來，一個不穩，差點燙到手。

　　趁兩個男人閒聊的空當，葉芸在一旁默默打量少年，隨後接話，“聽寧寧說，你從中學開始就一個人住了，家中還有一個叔叔，對吧？”

　　宋澈點頭，直視葉芸，對自己是孤兒一事毫無遮掩，“嗯，從小我就是被叔叔帶大的，他在經營一家燒臘店，平日忙，我在清城的時候，每天放學會去他的店里打下手，現在上大學了，學校免學費，也提供助學金，壓力相對沒那麼重。”

　　見對方姿態坦然，語調平和，沒有自卑、遮遮掩掩，反而無絲毫怯懦，沒有市儈的小家子氣，或故作清高，葉芸默了默，心底又給他加了幾分。

　　這麼早就開始獨立了，做飯洗衣跑腿，外加兼顧學業，保持年級優異，如此巨大的生活壓力，別說是一個半大小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難頂得住，自律淡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

　　聽著妻子和少年的對話，孟父又添一句，“那你現在學的是什麼專業？未來有什麼打算？”

　　往廚房處看了一眼，宋澈十指交叉，平靜開口：“我學的是法律，現在在爭取律所的實習名額，目前想走訴訟律師這條路，有考博留校的打算，但還沒下最終決定，具體計劃如何，還得明年再看……”

　　大一就准備工作了，很多年輕後生剛進學校，還顧著吃喝玩樂，對未來毫無規劃。

　　葉芸連連點頭，“年輕人有想法有計劃是好事，但也別壓力太大了，這個暑假你要是願意，就多來我們家坐坐。”

　　中規中矩的回答，令孟父甚是滿意，他交叉雙手，又挑起另一個話題，問少年是否愛抽煙喝酒。

　　“不抽煙，偶爾會喝酒，酒量還可以，叔叔要是願意，我陪您喝，不醉不歸。”

　　平日總被妻子女兒管教，缺一個人相伴喝酒，孟父眉眼帶笑，一拍大腿道：“好、好小子夠豪氣，今晚叔叔一起喝。”

　　終於沏完茶，孟寧端著實木托盤從廚房走出，見三人交談著，氣氛融洽，才暗自松口氣。

　　宋澈朝夫妻二人點頭，示意自己去幫忙，隨後起身，朝她走去。

　　孟寧擠眉，做了個“你怎麼樣”的口型，雙手因茶盤太重而發顫，熱水晃蕩。

　　“放心，還活著。”宋澈掀唇，無聲開口。

　　他蓋住她的手，穩住托盤，防止熱水澆到她手背。

　　望著少年自然護住女兒的動作，葉芸若有所思。

　　而後她看一眼掛鍾，自我嘲弄道：“看我這腦袋，老記不住事，這都快到飯點了，你們先歇著，我去廚房看看，湯煲好沒有——”

　　“我來……”孟寧主動想幫忙，卻被少年摁下。

　　孟父拿起遙控器，調到戲曲頻道，對小情侶的互動視而不見，招呼道：“中午吃包子啊，有柳葉花，有鮮肉也有冬菇白菜，我今天一大早包的，你們待會都嘗嘗，看退步沒有——”

　　廚房內，宋澈將鮑魚和生蚝洗淨，一只只切開，動作利落干脆，葉芸關至小火，用大勺拌動湯水，加鹽嘗味道。

　　“……果然沒那麼香，是不是應該加點呢？”想起自己忘記放某一種香料，她自言自語評價。

　　“您說的，是這個嗎？”

　　身後傳來少年的問話，葉芸轉身，就見對方手中拿的正是自己要的那瓶香料，一旁櫃子還開著。

　　“謝謝你啊，就是這個。”

　　她點頭，笑著接過，往湯鍋加了適量，繼續攪拌。

　　然而過了一會，葉芸頓住，不對，她應該沒告訴過宋澈，這瓶香料放在哪個櫃子里。

　　一種詭異感涌上心頭，如此輕車熟路的架勢，仿佛他不是頭一次來這個家……

　　孟寧站在廚房門邊，偷看許久，一見情形不對，立刻打圓場，上前拍男友的肩。

　　“你記性挺好的嘛，把我說的都記下來了，孺子可教——”

　　少年關上櫃門，“嗯，都記在手機里，看過好幾天了。”

　　葉芸看了二人半晌，心底疑惑漸消，她滿臉無奈，這都需要宋澈記住，還沒出嫁呢，自家女兒就當他們是什麼洪水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