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幽，雲消霧散，露出星河與皎月，晚風從林地刮來，吹盡白日燥熱，廢棄工廠修繕一新，人頭攢動，燈火連綿，亮若白晝，與繁華都市頗為相似。

　　出示過入場牌後，孟寧與少年並肩前行，她興致勃勃四處張望，甚至豎耳偷聽他人說話，對周遭一切都充滿好奇。

　　獸化者的鋪面規模和普通集市並無二致，販售商品卻截然不同，從奇形怪狀的獸骨器具、棘皮干貨、山野藥材，到顏色各異的鱗甲裙衫、香料粉末、昆蟲炒貨，吃穿住行應有盡有，盡管一切都顯得陌生，這些玩意卻讓少女興致盎然，什麼都想碰，什麼都想買。

　　起初孟寧還擔心什麼都不懂，隨意詢問攤主，會被厭惡或驅趕，然而一路下來，所遇的大部分獸人都友好善談，願意給她介紹商品，甚至打折。

　　很快少女手上就多了些小玩意，蛇皮戒指、蟬殼胸針和蚯蚓鑰匙扣。

　　見到有人將曬干的耗子插在棍子上，擺成幾排，大聲叫賣，孟寧偷笑出聲，拽住宋澈問：“你想不想吃這個？”

　　少年看來卻並沒有胃口，他微眯起眼，透出一絲厭惡，果斷拒絕：“我不吃老鼠。”

　　說罷拉著女孩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種渾身攜帶病菌、寄居在下水道中的生物，他不僅不吃，連抓都不屑。

　　街市繁華，人群熙攘，不少獸化者未隱藏本形體征，他們神情放松，走姿、體型各異，大方展露爪牙、羽翼或長尾，毫不避諱旁人目光，有的甚至不說話，一路發出獸性鳴叫，愉悅之情溢於言表。

　　這里沒有歧視、偏見與排擠，有的只是一批抱團取暖的非人族群。

　　孟寧只覺自己誤入了伊甸園，偶爾看到近似貓科體征的獸人，她都會偷偷窺視，暗自猜測其原形，並拉住少年，悄悄咬耳。

　　“那個人是不是能變成獵豹？”

　　“不能，他是田園貓。”

　　“那他身旁的小帥哥也是土貓嗎？”

　　“……不，是沙皮狗。”

　　“你怎麼知道的，不是亂說的吧？”

　　“他們的氣味很大，我可以聞出來。”

　　對比少女的興致盎然，宋澈卻氣場全開，進入戒備狀態，他唇线緊抿，表情全無，雙眼迸射冷戾寒芒，嚇退不少被孟寧散發的氣味吸引、蠢蠢欲動的陌生獸人。

　　夜市入場牌只在獸族之間流通，因而到場的人類極少，而能攜人類伴侶出行是一件極有臉面的事，不亞於萬年單身狗喜提鑽石級對象。

　　因此盡管少年凶悍，護食姿態足，還是引得不少獸化者側目，不時望向孟寧，猜測這黑貓從何處撞了大運，能夠贏得人類女孩的青睞。

　　在香料鋪晃一圈出來，孟寧連打幾個噴嚏，見書呆子眼神冰冷、神情駭人，她按捺後退一步的衝動，拉起他的手，好奇問道：“你怎麼了？”

　　“……”宋澈搖頭，反握少女小手，沉默許久才說出緣由。

　　“那些人都在看你，我不高興。”

　　“這有什麼好不高興的，他們愛看就看唄……”知道男友吃醋了，孟寧無奈，踮起腳尖，扳過他的臉，淺笑勸道。

　　“反正和我在一起的人只有你啊～咱們這叫秀恩愛，知不知道？”

　　“……”宋澈低頭，一語不發看著她，眸光流轉，如暗潮洶涌的河。

　　見對方的眼神愈發露骨，孟寧轉開臉，指著一個方向，轉移話題：“我們去那邊吃東西吧。”

　　夜霧蒼茫，光影黯淡，道路兩旁的燈籠散發紅光，模糊了少年的深邃輪廓，四周擠滿了獸人，無處下腳，孟寧走得有些累，無奈之下，只能找個偏僻的小攤坐下。

　　被牆上“營養豐富、味美價廉”八個霓虹大字迷了眼，她踟躕兩秒，指著金黃酥脆、中央胖兩頭尖、長得像香蕉的炸物問：“老板，請問這是什麼……怎麼賣？”

　　“十六一個，三十兩個，買的越多越實惠～”

　　小老板肌膚雪白，紅眼長耳，動作利落，邊說邊鏟起炸物，抬頭看了眼少女，驀然頓住，確認是人類後，她的笑容愈發燦爛。

　　“小姑娘，你頭一次來吧？這是斗米蟲，是最新鮮的頭貨，營養豐富，口感爽脆，回頭客百分百，如果你想買，我可以打個對折……”

　　“謝謝老板，我要兩個。”孟寧點頭，正准備掏錢，卻被少年攔住，掌中多了個東西，她定睛一瞧，是一個鼓囊的黑色錢夾。

　　“怎麼可以用你的呢，我有零花錢，可以自己付。”她搖搖頭，聲音輕軟，把錢夾遞回去。出奇的是，宋澈安靜接住錢包，沒有反駁。

　　孟寧高高興興接下炸蟲，正忙著吹氣，卻聽到少年慢悠悠開口：“好，婚後再給你也一樣。”

　　她不由臉紅，小聲嘟囔：“又在亂說什麼？我才不要嫁給你，也不想管你的錢。”

　　瞧這不要臉的人，才剛開始戀愛，他就把婚後事都惦記上了。

　　兩人你來我往，斗了一陣嘴，又開始研究桌上的菜單，孟寧發現自己高中語文白學了，竟看不懂上面的字，好奇心作祟，她胡亂指了一組食物，要求嘗嘗味道。

　　見她選了特殊套餐，宋澈挑眉，始終未發言阻止。

　　“好嘞——”白兔老板擦淨雙手，笑眯眯繼續：“請問是油炸還是炭烤？由自己做或是我們代加工？”

　　還有這種選擇？孟寧瞟一眼宋澈，果斷選擇油炸和自給自足。

　　很快一個裝滿泥土的巨大金屬盆、兩碗開水和陶土盤被端上桌，還有若干鹽巴、辣椒、油等調料。

　　盆里一根草都沒有，孟寧十分不解，這是要他們吃土嗎？

　　她緊皺眉頭，拿起餐具，舀一勺泥土來聞，差點被濃重的腥味嗆到，這根本沒法吃！

　　正准備發問，忽然見凹陷的泥土被微微翻起，一條油亮發紅的大蜈蚣從里爬出，舞動鈎狀毒牙，發出吱吱聲響。

　　“啊啊！”這是什麼鬼東西！？孟寧嚇得魂都飛了，她尖叫一聲，連人帶凳向後仰，所幸一只手從背後擁住她，才勉強逃過一劫。

　　對比女孩兒的驚慌失措，宋澈顯得尤為淡定，他撿起鐵勺，往泥土上一壓，蜈蚣繞柄而上，百足不停蠕顫，令人頭皮發麻。

　　“……這、這是什麼食物？”少女冷汗直冒，聲线顫抖，搬凳子坐到少年身旁，眼底滿是恐慌。

　　“是三蟲宴，由蜈蚣、黑蠍和狼蛛組成，泥土里埋著的都是新鮮成蟲……”

　　孟寧聽了，只想嚎啕大哭，自己到底點了什麼鬼東西！？

　　她攙住宋澈的手，打起退堂鼓：“我們走吧，錢照給，現在去吃大哥家的燒臘。”

　　“別怕，把油倒到盤上。”

　　宋澈輕拍女孩的肩，神情溫柔，見她依言照做，他一把抓起蜈蚣，捏住上顎，狠狠一掐，去除毒腺和獠牙，再用兩道開水洗淨蟲體殘泥，最後串上木簽。

　　柴火在桌下熊熊燃燒，盤中茶油滋滋作響，香氣四溢，少年將蜈蚣棍整齊擺到盤上，不時翻身加油，確保蟲體不焦。

　　烤熟之後，他灑落鹽巴、辣椒圈和香蘭葉，將烤蜈蚣放到孟寧碗里。

　　“嘗嘗看。”

　　相比其他獸人的大快朵頤，孟寧只覺自己的頭都要嚇飛了，她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將長蟲塞到嘴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蜈蚣烤得恰到好處，殼酥肉脆，輕輕一咬就蹦出油汁，鮮香四溢，配上新鮮調料，口感竟和皮皮蝦有幾分相似。

　　“……還挺好吃的。”她細細咀嚼，神情逐漸放松，心也從嗓子眼落回遠處。

　　見少女一小口一小口乖乖吃著，宋澈點頭，從盆中抓起一只狼蛛，啞嗓道：“接下來試試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