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宴打開門,門外一張可憐巴巴的臉。
阮綿換了一件粉色史努比的睡裙,圓領短袖,蓬蓬的裙擺晃在膝蓋的位置,細胳膊細腿的,像個落難的小精靈跑來叩門投宿。
她仰頭看他,大眼睛濕漉漉的,密長的睫毛濡著,像沒睡醒,松松垮垮站在門口,看到他鼻子立馬皺起來,亮出凶巴巴的虎牙,遇到他的眼神又縮回去,“你在家戴口罩干嘛?”
“感冒。”
“真的很像壞人。”
江明宴捏了捏口罩金屬條,做了一個請回的手勢。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你怎麼是壞人,你最好了。”阮綿笑嘻嘻地過去擋他的動作,江明宴率先一步收回了手。
阮綿撲了個空,臉色不高興了,想發脾氣,又有點憷他,很沒底氣地跟他抱怨,“叫我過來干嘛?”
“四個六四個八。”
“哈?”
“wifi密碼。”江明宴說。
“……哦。”
阮綿在屏幕上戳戳戳,戳完一通皺起眉,“怎麼連接失敗啊?”她舉起手機給江明宴看,“啊?”
“輸錯了。”
“是四個六四個八啊,錯了?”阮綿愣住,劃拉兩下屏幕,煩躁地抓抓頭,“哎呀,好麻煩,要不掃碼吧?”
江明宴給她分享了wifi二維碼。
純黑手機,黑色手機殼,防窺膜。
阮綿微微挑眉,眼中玩味一閃而過,適時換上失望的表情,“怎麼是這個碼啊?”
她把手機舉起來翻面給江明宴看,“我都打開掃一掃了,干脆加個微信吧?”
“加吧加吧?好嘛好嘛?”她蹬鼻子上臉,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沒纏上人家,手機突然沒了。
江明宴長臂一伸,拿過她的手機,速度極快地點擊輸入一串數字,把手機放回她手里。
全程不到三秒,阮綿壓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說,“連上了。”
“你……”她像被突然扎了一針的氣球,噎了半天出來一句,“你怎麼搶人家手機啊?”
“抱歉。”他倒是道歉道得飛快。
都抱歉了,阮綿想無理取鬧也鬧不下去了,她訥訥點頭,“哦,沒事。”捏著手機轉身往家走。
“晚安。早點休息。”
“……!啊,好。”阮綿又應了一聲。
身後的門啪嗒一聲關上,阮綿肩膀震了震,慢慢走回到自己家門口。
就結束了?
手都沒摸著呢。
好氣。
手握上門把的那一刻,她終於回過味來,想起更重要的事,如夢初醒般滑開屏幕,打開橙色軟件點進購物車右下角訂單結算——
商品已失效。
……?!
失效?
沒了?
沒了!
“砰——!”
江明宴又聽見對面震天的關門響,動靜大到他書房里的咖啡杯都錯了位,杯面的拉花一下全散了。
他敲擊鍵盤的手停頓片刻,搖了搖頭。
小朋友,一天天的總有這麼多火氣。
馬富嚴的死在港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動。
每天都有人死,但不一定每天都有富人死。
親者痛仇者快,相比緊鑼密鼓的刑事偵查,大眾顯然更熱衷於挖掘桉子背後的人情糾紛。
正如江明宴當初所言,馬富嚴的遺囑在他死後第三天發布,他的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全部歸屬登記於妻子宋荷名下。
宋荷一夜之間身家逾億,代替丈夫躋身港城富豪榜前十,理應成為萬人矚目眼紅的焦點,關於她那點原本鮮為人知的風塵過往,也是時候該再翻出來供狗仔媒娛大眾飯後嚼舌細品,卻在此時不知怎的,三天前情人大鬧原配的視頻流出,搶先一步登上了頭條——
“遺產爭奪戰!小三逼宮正主,攜子氣焰囂張,馬太心髒病發入院搶救,昏迷至今未醒。”
“馬富嚴遺囑公布!億萬身家歸屬妻子,多年情人秘密出逃,三角糾葛疑雲重重,究竟浪子回頭還是反目成仇?”
“陶湘湘被海關扣押,一路哭鬧掙扎,怒斥宋婊毒婦殺人誅心,瘋言瘋語狀似癲狂。”
一張張大紅加粗字體的標題特報從小攤流向全市,馬富嚴經營多年的忠厚愛妻慈善家人設驟然崩塌,件件有實錘,錘破了他在外風流多年野花無數,更是與固定情人陶湘湘生兒育女的丑聞。
“什麼狗屁愛心企業家嘛,盜男娼女的惡棍罷了,嘔嘔嘔!”
“馬富嚴一年換三個女秘書,還以為他對員工職業要求高,呵呵,這職業果真不一般。”
“還是有點良心的吧,最起碼遺產都給了老婆。”
“遺產的前提得是老公死了。帶著綠帽守三十年活寡,這宋姐也不是一般人。”
“所以說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公啊!”
“笑死,我連老公都沒有。”
……
馬富嚴死狀淒慘,死後更不體面,他的種種惡行被拖出來鞭屍追責,自以為藏得很好的桃色韻聞大咧咧地曬在陽光底下,供世人奚落嘲笑。
生前富甲一方受人敬仰的儒商,如今扣上了強奸犯經濟犯的帽子,屍首破敗身無分文地死去,多多少少有些令人唏噓。
而宋荷始終神隱。
江明宴站在廚房流理台前切水果,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沿照進來,早上六點半,樓上的讀書聲准時響起,今天背的長恨歌,纏綿悱惻的詩句被應試高中生不帶感情地背出來,背得磕磕絆絆毫無靈魂,讓人聽了甚至有點想睡覺。
對面的陽台門嘩啦啦推開,阮綿從屋子走出來,趿拉著拖鞋,靠在陽台上打哈欠,“哎喲,君王都不早朝,我還要早起,過的什麼日子哦。”
她探出頭朝樓上喊,“弟弟,你這樣背書是不行的!有感情的誦讀,感情懂嗎?不懂我教你啊!”
又把頭縮回來,鼻子小狗一樣四處嗅,嗅到江明宴家飄出來的香味,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嘶呃啊——真香。”
樓上的讀書聲停了。
江明宴聽見阮綿在外面叫大爺,嘰嘰喳喳不停像個聒噪的小鳥。
他走出陽台,對上一張浸在晨光里雀躍的臉。
阮綿穿著昨晚的史努比睡裙,盤了個丸子頭,大清早的,她卻戴著一副墨鏡,將巴掌大的臉蓋去了近一半,正舉著手機嘟著嘴自拍。
她看見江明宴,手機立刻放下,墨鏡下嫣紅的嘴唇翹起來,站在一排綠植後面笑眯眯地對他說早,“早呀,有沒有我的飯?沒有沒關系,分我一點嘛。”
江明宴抬手指指樓上,“不要打擾人家讀書。”
“我怎麼打擾啦?我說要教他誒。”她把墨鏡順著鼻梁拉下來一截,用一雙烏熘水亮的大眼睛瞪著他,“哦,你也要教我做事?那你請我吃飯咯!”
“請不請嘛?我要餓死啦——!”她整個上半身趴在陽台上,嬌滴滴地朝他撒潑起來,馬上下一步就是打滾了,“好慘好慘,天沒亮就被吵醒,沒飯吃還要挨罵,天啦,我也太可憐了吧!”
江明宴沉默不語,背光站立,阮綿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冷,自上而下。
隔著兩座陽台的空檔和一排綠植,她覺察出一種微妙的審視。
他看著她,還是那句,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