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鳳林武館的四小姐,錢來寶不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她打小就跟著母親一塊習武,三個兄長們學的是錢家家傳的武學,而她學的是母親所教的武功。
她根骨不錯,學了多年的武功,也算小有所成,這幾年常在武館里指點那些弟子們武功。
在了解到錢來寶的身手後,尤不休毫不客氣的拿她當護衛兼家仆使喚,粗活都交給她干。
那天大清早的渡了河之後,他便買了輛馬車,讓她充當駕車的車夫,她在前頭趕車,他坐在車里頭休息。
為了行走方便,他替她買了幾身的男裝讓她換上,穿上男裝的她,看起來十分俊俏,眉宇之間流露出抹颯爽的英氣,不開口說話,乍看倒也不易讓人一眼就認出她女扮男裝,只是她那嗓音十分清脆,一開口,就能聽出她是個姑娘家。
現下剛好時興女扮男裝,因此她這般打扮倒也不會引來閒話。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秋高氣爽,惠風和暢,錢來寶不疾不徐的駕著馬車走在前往臨川的官道上。
從這里到臨川,快的話五日就可到,但她考慮到尤不休有傷在身,怕馬車顛簸會加重他的傷勢,因此沒讓馬兒趕得太急。
前夜送他到渡頭後,見他的腳似乎一直痛著,她有些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渡頭等船,便陪著他一塊等。
清晨時分,第一班渡船來了,他突然疼得連路都走不了,她只好扶著他上船,最後一路送他到了對岸,下船時他仍疼得難以行走。
她陪著他找了處醫館,大夫診治後,說他腳傷嚴重,須得好生休息,她原是打算替他先找家客棧,讓他好好養傷,可他急著要趕往臨川辦事,沒辦法久留。
他對她說:“姑娘連夜送我離開錢家,尤某很感謝,但如今我這腳傷實在難以行走,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能否好人做到底,護送我到臨川?姑娘放心,尤某不會讓你白跑這趟路,會付酬金給姑娘。”
想到他是讓她無心所扔的包子砸到,才會被娘強押著與她拜堂,遭了這次的罪,她心里過意不去,答應了下來,“酬金就用不著了,不過我得先寫封信差人送回去,免得我爹娘擔心。”
他主動表示,“尤某讀過幾年書,略通筆墨,可將此事的原由稟明令尊令堂,同時在下不告而別之事,也要請求他們的諒解。”
她幼時雖也跟著教席先生認過些字,但她的字卻寫得不如她的武功好,聽他要為她代筆,便點頭答應了。
在他寫信時,她出去替他買吃食,待回來時,他已把信寫好封好,她直接拿去驛站,托人捎回家去,渾然不知他那信里壓根一個字都沒寫,存心想讓她娘急上一急。
這時正值午後時分,尤不休用完午膳,正閉目坐在馬車里休息,忽然間察覺到馬車停下來,他睜開眼,張口欲詢問錢來寶是怎麼回事,就聽見外頭有人來意不善的喝道:“咱們兄弟盤纏用光了,想問丫頭你借點來花花。”
“我沒錢可借。”錢來寶看著那三個攔路的大漢,老實說道。她這回出來一文錢都沒來得及帶上,花的都是尤不休的錢。
三人卻不信,當她在敷衍他們,露出浄狩的表情想威嚇她,“沒錢,那咱們兄弟就收了你這輛馬車。”
“這馬車不是我的。”她再道。
“不管是不是你的,咱們兄弟都要定了。”三人中最矮最胖的那個男人,歪著嘴,咧著一口黃牙,霸道的說。
“大哥,這小娘們長得還挺標致,賣到青樓應當可以換得不少銀子。”站在他旁邊,那蓄著山羊胡子的男人眼神猥瑣的瞅著錢來寶,像是在評估能用她換來多少銀兩。
那矮胖男子瞅著錢來寶看了兩眼,頷首指揮道:“老二,你去將這小娘們綁起來,老三,你去瞧瞧車里頭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錢來寶出聲阻止他們,“尤大哥在車里休息,你們別去吵他。”
“原來車里還有人,老三,去把人給我抓出來。”那身量矮胖的老大命令道。
“好咧。”那老三應了聲,提步要朝車門走去時,錢來寶手里的馬鞭凌厲的揮向他,阻止他再前進一步。
“我跟你們說了,尤大哥在休息,別去吵他。”
那鞭子雖沒直接打在他臉上,男人卻被那鞭風一掃,臉皮頓時一陣刺痛,他勃然大怒,抽出腰間的刀。
“你這臭娘們敢拿鞭子嚇老子!”罵著,他揮著手里的刀要朝她劈去。
那老二見狀連忙出聲,卻不是阻止他,而是道:“老三你別把人給砍死,留她一條命,還要把她給賣到青樓換銀子哪。”
可他話才說完,就瞠目結舌的張大了嘴,看著自家兄弟被她手里的鞭子啪啪啪的連抽了幾下,毫無招架之地,他臉上和身上都被抽出了血痕,可見那力道之猛烈。
“原來這臭娘們會功夫,老二咱們上!”見自家兄弟挨了打,另外兩人也拔刀衝了上去。
錢來寶跳下馬車,手里的馬鞭使得獵獵生風,不僅讓他們無法近身,還把三人抽得沒有還手的余地。
適才聽了他們的話,錢來寶知道這三人不是什麼好人,她下手毫不留情,每一鞭都抽在他們的要害上,打得他們連聲慘嚎,最後連站都站不穩,摔跌在地。
三人全身被抽出一道道血痕,疼得跪地求饒,沒了適才那凶狠的模樣。
“小人有眼無珠,得罪姑女乃女乃,求姑女乃女乃手下留情,別再打了!”那一鞭又一鞭落在他們身上,火辣辣的疼著。
他娘的,早知這臭娘們武功這麼高,給他們十個膽,他們也不敢來招惹她。
“還想把我賣到青樓去嗎?”她停下手,看著跪在地上的三人問。
“不敢不敢,小人不長眼冒犯姑女乃女乃,求姑女乃女乃大人大量,饒了咱們這一回。”
“還想搶尤大哥的馬車嗎?”她再問“不搶、不搶。”那老大哆嗦著掏了掏衣襟,把身上所有的銀兩全都掏了出來,推到她面前,“這些銀子孝敬姑女乃女乃。”
錢來寶瞟了眼他跟前的銀子,默默的數了數,一共有六十四兩,比她這些年來存下來的銀子還多,都有這麼多錢了,方才竟說沒盤纏,還想來打劫她。
見她沒出聲,那老大急忙再叫跪在一旁的老二、老三也把銀子掏出來,全都推過去給她。
“這些也孝敬您,若是您還嫌不夠,咱們再去湊。”
錢來寶正要說話,瞧見尤不休下來了,她出聲道:“尤大哥,麻煩你把車里的一捆繩子拿下來。”那捆繩子原本就放在馬車里,是要用來拴馬用的,這會兒正好用上。
尤不休瞅了一眼三人的慘樣,回車里拿來那捆繩子,遞給她時問了句,“你要繩子做什麼?”
錢來寶接過繩子,先將他們三人捆綁起來,才回答道:“他們在這兒攔路打劫,可見平日里沒少干這種事,這種惡人饒不得,我要把他們帶去官府,交給縣老爺”
尤不休聽她要把他們交給官差也沒反對,只說道:“到下個城鎮還要兩個多時辰,先將他們綁在車後吧。”他可沒打算讓他們與他同坐一車。
三人聽她要把他們帶去官府,急著嚷道:“姑女乃女乃,咱們銀子都給你了,你可不能不顧江湖道義,把咱們送去官府啊。”
“就是呀,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
見他們幾個強盜竟跟她說良心,錢來寶手里的鞭子啪的甩了下,“你們攔路打劫,要是我今天沒有武功傍身,豈不是就要被你們賣到青樓去了,就連尤大哥的馬車也保不住,你們做下如此惡事,本就該送官府治罪,那些銀子多半也是你們搶來的,我也會一塊兒送到官府去。”
三人瞅見她手里的馬鞭,想起適才被打的事,此時身上還火辣辣的疼著,不敢再多說什麼,唯恐再招來她一頓毒打。
見三人沒再作聲,她將他們三人綁到車後頭,再走回去收起了那些銀子。
“那些銀子你若交給官老爺,最後八成會入了官老爺的私囊。”這一路上他看出她性子耿直,方才說要送去官府,便是真打算要把銀子送過去,不由提醒她一句。
聽了他的話,她一楞,“那這些銀兩要還給那三個強盜嗎?”
“你可以留下來。”那點小錢他沒看在眼里,不過既然是那幾個強盜自動送上,她不收白不收。
她搖頭道:“這些都是不義之財,不能拿。”
他替她出了個主意,“要不你拿這些銀子換些糧食,分送給窮苦的百姓。”
她頷首,“好,就這麼辦。”將銀子收起來後,錢來寶秀美的臉龐直到這時才露出驚奇的表情,“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遇到強盜攔路打劫。”以前她跟著幾個兄長出門辦事,都不曾遇過這種事。
那她可真是托了他的福才能遇上,他霉星高照,這一路上,怕還會再發生不少事端。
這種攔路打劫的事他也遭遇過幾次,即使以往身邊有武功高強的護衛隨行保護,多多少少也會受些傷,這次竟是毫發無損。
他不由得稱贊她一句,“多虧錢姑娘身手不凡,才能將那三名強盜擒獲,換作旁人,恐怕要吃大虧。”
“還好把他們抓了,否則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受害呢。”懲奸除惡是習武之人的責任,對於自己能為百姓除了這三個強盜,她心中覺得很高興。
被綁在馬車後頭的三人眼里都是淚,有苦難言。
他們剛從外地流竄到此,今兒個還是頭一回在這兒攔路打劫,誰知道一出手就碰上硬碴子,失手被擒,簡直是沒地方哭去。
在入夜前,他們順利進了轔峻縣,錢來寶先將三人押去官府,再拿了那些銀子去買糧食,交給一處寺廟,央請寺里的僧人分發給窮困的百姓,這才與尤不休找了處客棧投宿。
翌日,尤不休有事要辦,去了一家商號,錢來寶將馬車停在商號附近,等他辦完事。
約莫半個時辰,尤不休才出來。
剛走出來,他聽見有叫嚷聲傳來,循聲望過去,瞟見一名年紀約莫三句的婦人,手持一把菜刀,緊追著前頭一個壯碩的漢子,滿臉憤怒的破口大罵。
“……給我站住,死老鬼,你敢再偷拿老娘的銀子去賭,老娘這回非剁了你那雙手不可!”
那男人一邊跑著,一邊驚怒的回嘴罵道:“莫金花,你敢剁老子的手,老子要休了你這焊婦!”
“你敢休老娘,老娘先砍死你!”那婦人惡狠狠的撂下狠話,然而下一瞬,她腳下不知袢到了什麼,整個人向前撲倒,手里那把菜刀就這樣月兌手飛出去,直朝尤不休的方向飛來。
尤不休一臉錯愕,根本來不及閃避,就在他以為這次定是難逃一劫時,下一瞬只見有只手突地伸過來,一掌劈向那只差兩寸就要砍中他的菜刀。
篤地一聲,菜刀落地,而他除了一顆心跳得有些急促之外,安然無恙。
他抬目看向那及時救他一命之人,神色有些復雜。
一旁幾個瞧見適才驚險一幕的人,紛紛驚嘆的議論著——
“那姑娘好俊的身手,方才我都以為要鬧出人命了!”
“可不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姑娘突然出現,只抬了下手,就將那把菜刀給打落,救了這位公子一命。”
那婦人爬起來,灰頭土臉的上前撿起了自家的菜刀,走過來向尤不休道歉。
“對不住,公子,嚇著你了。”她接著看向錢來寶,一臉欽佩的表示,“剛才多虧了姑娘,否則就誤傷這位公子了。”
“這位嫂子往後還是別拿著菜刀在街上追人,危險。”錢來寶奉勸了她一句。
“還不是我家那老鬼不成器嗎?嗜賭成痴,將家里的銀子都拿去賭了,我實在是氣不過,才會”她說起自家那不成材的丈夫,捂著臉哭起來,沒了適才那剽焊凶狠的模樣。
而她丈夫此時早已跑得沒影了。
錢來寶性子木訥,不怎麼會安慰人,想了想說道:“要不你就休了他吧。”
“休了他?”
“他不學好,你留著他何用,不如再去找個老實可靠的人。”
大運王朝沒要求女子要守貞守節,夫妻因不睦而和離之事雖不多,卻也時有耳聞。
那婦人楞了會兒後,像是突然開了竅,兩眼發亮,她以前被丈夫氣到心肝疼,也沒動過這念頭,會兒聽她這麼一說,是因為不曾想到,這宛如被人指點迷津,頓時破涕而笑。
“沒錯,這種窩囊廢老娘還留著做什麼?人長得丑又沒本事,咱休了他,不要了!”想通這點,她抬手抹了抹淚,向錢來寶道謝,“多謝姑娘提點,我這就回去找人幫我擬休書。”說完,她提著自家菜刀快步走了回去。
在一旁見到這事竟然發展成這般,尤不休若有所思的瞥了錢來寶一眼。
錢來寶看向他,面露一抹關心之色,“尤大哥可有傷著?”
他溫朗一笑,“沒事,多謝你救了我一命。”心下暗自慶幸,當初決定把她拐出錢家真是明智之舉,如今有她跟在身旁,比以前那些護院武師都還要管用,那纏著他的霉神,在她高強的武功之下,三兩下就被擊退了。
她覷了眼他臉上和煦的笑意,感覺得出他此時心情十分愉悅,她眸底也跟著泛起一抹笑意。
“尤大哥,客棧到了。”
日落時分,錢來寶將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她下了馬車,來到車門邊,准備扶他下車。
尤不休扶著她的手臂下了馬車,察覺頭頂有個黑影掠過,他來不及閃避,但這時被她拽了下,下一瞬,就見天下落下一坨鳥糞。
他微微一怔,盯著落在腳邊的那坨鳥糞,心中有些訝異。
按照以往經驗,不論他怎麼閃,那鳥糞定會直接落在他頭上,他打小沒少被鳥糞臨幸,沒想到這次竟避開了。
莫非那衰神終於不再纏著他了?還是因為……錢來寶的緣故?
先前那攔路打劫的,還有那婦人手中飛出的菜刀,全都因她而化險為夷。
一旁的錢來寶見他一直盯著地上那坨鳥糞看,臉上神色變來變去,有些不明所以。
“尤大哥,那鳥糞可是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尤不休抬起頭朝她溫言一笑,“只是這鳥糞差點就落到我頭上了,多虧你拉了我一把。”
錢來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在意的道:“只是舉手之勞,咱們進去吧。”她扶著“腳傷”還沒好的他進了客棧,先交代小二將馬車拉到後頭去,喂馬兒吃草料,再要了兩間廂房。
尤不休與她一塊用了晚飯後,拿出一張銀票遞給她,“錢姑娘,麻煩你明兒一早幫我跑一趟錢莊,把這一百兩的銀票兌成現銀,再拿二十兩換成碎銀。”幾天前換的銀子已用完。
這趟出門他身上帶了不少銀子,那些銀子落水時,掉在水里不知所蹤,幸好其他大額的銀票,他都貼身放在暗袋里,雖然被水浸濕了,但曬干後還可以用。
“好。”錢來寶接過銀票,應了聲。
這趟出來她沒帶銀子,吃住都用他的,幾天前她就陪著他換過一次銀票,也是那時她才知道,他身上帶了不少銀票,厚厚一迭。
那時換了銀子後,他隨即拿了八十兩買了馬車。
這幾天下來,他出手闊綽,吃住都要最好的,她心忖剩下的二十兩可能也差不多花光了,所以才要再兌成現銀,畢竟大額的銀票一般的店家可找不開。
“不知尤大哥家是做什麼買賣?”這幾天相處,她只知道他家是行商的,還不知他家是做何營生。
“做些布匹買賣。”尤不休只簡單說了尤家生意里的其中一項,想起一件事,他問她,“對了,倘若我現下想學武的話,可還來得及?”
他幼時曾動過習武的念頭,想學那些江湖大俠一樣仗劍江湖、快義恩仇,於是他找來府里的護院教他,結果,他一套拳打下來能摔個三、四次,他覺得他可能不適合打拳,想改學劍法。
可他拿起木劍,跟著武師比劃,比著比著,被自己拿的木劍扎到好幾次,後來府里的護院沒人敢再教他,他只好歇了習武做大俠的心。
幾天前瞧見錢來寶輕輕一躍,就跳過那兩人高的高牆,又見她隨便兩招,就打肌想攔路搶劫的三個強盜,讓他忍不住再動起習武的念頭。
錢來寶神色認真的回答他,“武學是用來強身健體,只要不是老到沒法走路,什麼人都可以學武。不過這武學還是越早學越能有所成。若是尤大哥想學,等你腳傷好了我可以教你。”
“那就先多謝你了。”尤不休笑著朝她拱拱手。
“不用客氣,不過學武在於勤,要日日勤練才能見功。”她接著說道,“我瞧尤大哥身子有些虛,我正好有一套掌法可以教你,日日勤練,有助於強身健體”
“要不錢姑娘先同我講講那套掌法,等我傷好了便可以練了。”
她點點頭,站起身來演練了遍那套掌法。
尤不休坐在椅子上看著運起掌法的她,那張秀美的臉上神情陡然一變,眼神凜銳如鋒,隨著移動的步伐,揮出的掌法,隱隱透著一絲強勁的掌風。
他看得目不轉睛,此時演練著掌法的她英氣逼人,那雙眼熠熠發亮,抬手出掌間如行雲流水,他屏息看著,連眨眼都舍不得,直到她將一套掌法打完,他才輕輕吐了口氣。
她收功,看向他,“就是這套掌法,一共有十三式,這套掌法重在吐納調息,有助於養生,即使是老人都能練。”接著,她再將那十三式的掌法稍作解釋。
尤不休記下她所說的話,說完後,見時辰不早了,錢來寶回去隔壁自己的廂房尤不休在她離開後,試著打了遍那套掌法,他記性素來不錯,已記下了不少招式,學著她先前的演練慢慢打了遍。
他一邊出掌,一邊忍不住回想她當時的模樣和表情。他十四歲開始跟著父親出門做買賣,見過的女子不少,可像錢來寶這樣的,他卻鮮少見到。
她性子直,武功高強,又沒什麼心眼,他三言兩語就將她騙出了錢家,傻傻的被他使喚利用還不知,這麼蠢笨的姑娘,就算是嫁了人,八成也會被她丈夫給治得死死的。
她議親八次都嫁不成,也許也不算是壞事……發覺自個兒竟一門心思都想著她的事,尤不休連忙打住,草草收了掌,洗漱後便上床睡了,但閉上眼,眼前又浮現錢來寶專注演練掌法的模樣。
他有些心煩的揮了揮手,“滾開,別來煩我。”翻了個身,扯過被褥將臉蒙上,好一會兒才睡著。
入睡不久,他卻冷不防被人叫醒。
“尤大哥、尤大哥!”
他惺忪的睜開眼,聽見錢來寶的嗓音,皺眉問:“你大半夜跑來我房里做什麼?”
“客棧走水,要燒到這邊來了。”錢來寶急聲說著,匆匆拿過他的外袍替他披上,再拎起擱在一旁的包揪,攔腰就將他打橫抱起。
被人像女人般橫抱,尤不休一驚,臉色愀變,“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你腳上有傷,外頭火勢很大,我先抱你出去再說。”錢來寶沒放下他,抱著他快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大火已蔓延過來,燒毀了好幾間的廂房,外頭亂成一團,有幫忙提水滅火,也有人嚇得不知所措的。
還有不少人在小二的喊叫下從其他房里匆匆忙忙逃出來。
錢來寶一路將尤不休抱到安全的地方才放下來。
尤不休站穩後,一張俊臉都黑了,雖知她是為了救他,才急著將他抱出來,但他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姑娘家那麼抱著,簡直是將他的臉面都丟盡了。
他氣惱的咬著後牙槽瞪她,錢來寶卻渾然不覺,她正看向火場,見火勢猛烈,她將手里拿著的自己和他的包揪都塞到他手上,匆促的丟下一句話——
“我去瞧瞧還有沒有人沒逃出來。”
說完,人便朝著前頭陷入火海中的廂房跑過去。
尤不休來不及阻止她,見她不知死活的奔過去,他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客棧里有那麼多人,哪里需要你一個死丫頭過去救人!”他氣得咒罵了聲,見她跑得不見人影,他磨著牙,想了想,將披在身上的外袍穿好,把只放著衣物的包揪擱到一旁,也朝燃著烈焰的廂房走一邊順手幫忙遞水滅火,一邊尋找著她,打算一瞧見她就要_人給拖走。
她武功雖高,但水火無情,她又是個姑娘家,萬一燒傷,以後要嫁人就更難了。
忙了大半夜,幸好清晨下了一場大雨,這才把火給全滅了,但客棧已幾乎被燒光,店東看著燒成廢墟的客棧,難過的直抹著淚。
對於昨晚幫忙滅火的人,他不忘鞠躬向眾人道謝,也向投宿的客人賠罪。
“多謝大家幫忙救火,本該好好答謝大家,請大家用一頓熱飯才是,可你們也瞧見了,我這客棧都燒沒了,實在也做不出飯菜來請大家,也沒辦法賠償大家的損失,還望諸位原諒。”
“東家,幸好沒人傷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東家再把客棧重建起來,以後我還來住。”一名客人安慰那年約四句的東家。
“可不是,對了,昨晚多虧了一個姑娘,一間一間的去叫人救人,這才沒人被燒死。”
“沒錯,我也是被那姑娘給救出來的,她一腳踹開我房門,把還在熟睡中的我給扛了出來,那力氣可大得驚人。”
“我也是被她救出來的。”有人附和瞧見臉兒都被煙給熏黑的錢來寶,一名婦人扯著丈夫喊道:“就是那姑娘救了咱們的。”那時她闖進他們的房里,一手一個將熟睡中的他們給拎了出來。
婦人這一喊,不少人瞧見了她。
找了一晚人的尤不休終於看見她,正要朝她走過去,就見她被一群人給圍住了,那些人紛紛向她道謝。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要不是姑娘及時搭救,我們夫妻恐怕已被火給燒死。”
“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記下了,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回報姑娘。”
尤不休默默在一旁看著,見她那張被煙熏得看不清五官的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擺著手說只是小事,讓大家不要記在心±。
他沉著臉罵了聲,蠢貨!她拼了命的去救人還說是小事,想起自個兒找了她一夜,擔心了她一夜,他恨不得將她揪過來,狠狠打她幾下。
等那些人一個個道謝完,錢來寶這才抬眼四處找著尤不休,沒多久就瞧見他站在不遠處,一雙眼惱怒的瞪著他。
她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在生什麼氣?
她朝他走過去,關心的問了句,“尤大哥,你是不是腳又疼了?”
“哼。”他留下一聲冷哼,掉頭就走。
“尤大哥,你怎麼了?”她楞楞的跟著他,面露擔憂的問。
他一語不發,來到附近一處賣早食的攤子前坐下,叫了兩碗熱粥。
見她還站著,他橫她一眼,“你不餓嗎?”忙了一晚,他早餓得咕咕叫著。
“餓。”她連忙坐下,拿起一碗粥要吃,卻又被他阻止。
“等一下。”
她不解的抬起臉看向他。
“臉髒成這樣,也不擦擦。”尤不休嫌棄的說了句,撩起衣袖,替她把被煙熏黑的臉擦干淨。
她微微一怔,安靜的任由他替她擦臉,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弧笑意。
幫她擦干淨後,尤不休看了她一眼,說了聲,“好了,可以吃了。”
“多謝,你的臉也有些髒了,我幫你擦。”她從衣袖里掏出一條絹帕,替他擦著沾到一些髒汙的臉。
尤不休沒有阻止,讓她擦著自個兒的臉,心頭淌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覺得此時兩人互相擦著對方的臉,就好似一對夫妻似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就被他急忙掐滅。
兩人雖然拜過堂,但他可沒打算要認下這婚事。
這麼一想,他揮開她的手,“好了,待會再找間客棧漱洗,還是先吃粥吧。”
錢來寶看了他一眼收回手,納悶適才還好端端的,他怎麼又生起氣來了。
“你先前曾議了八次婚,為何都嫁不成?”在前往臨川的路上,尤不休好奇的問起錢來寶這事。
“因為那八次,對方都因著各種不同的理由,沒辦法與我成親。”她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回答他。
“都發生了什麼事?”尤不休覺得錢來寶品性不錯,身為鳳林武館家的四小姐,家世也不算差,不該至今都嫁不出去才是。
錢來寶也沒瞞著,老實告訴他,橫豎這些事重風縣的人泰半皆知。
“頭一個是我一個遠房的表哥,他與我訂下婚約後,另娶了他人;第二個是武館的一個弟子,就在我們成親前,被我娘發現他在家鄉早已有了家室;第三個是他父母作主為他訂下的婚約,可他早有心儀之人,與我訂下婚約後,他便與心上人私奔了……第七個就在我們成親前,因一時貪杯,酒後亂性,闖入隔壁人家,玷汙了一個姑娘;第八個,是在拜堂前幾天,才發現那人竟殺了他的兄長,並奸汙了嫂嫂,隱姓埋名逃到重風縣來。”
聽她說完,尤不休不禁覺得她這婚途也未免太波折,竟一連議親八次都嫁不成,他都要忍不住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難怪她娘會那般不講道理,不管不顧的強押他與她拜堂,約莫也是被女兒的婚事給急瘋了。
得知了她坎坷的婚事後,尤不休心里對她母親的怨氣稍稍消減了幾分。
想了想,尤不休安慰了她幾句,“你也別難過,先苦後甘,說不得老天爺為你安排了更好的婚事,在後頭等著你呢。”
錢來寶神色平靜的表示,“我沒太難過,是我娘她太擔心我了,那日才會在誤會我用包子當繡球來招夫的事,強擄你同我拜堂,你別怪她。”
對於自己那天竟被一枚包子給砸昏的事,尤不休的臉黑了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那天我是因先前落水,身子受了寒,才會一時虛弱在你包子砸來時,突然昏厥過去,不是被你砸昏的。”
聽了他的解釋,錢來寶總算洗清自己用包子砸昏人的嫌疑,“我就說我那包子不可能把人砸昏。”話剛說完,她瞥見出現在前方的城門,“尤大哥,臨川城到了,待會我送你進城後,便要回去了。”
想起先前只讓她護送他到臨川,尤不休忽然間不想讓她這麼快離開,且有她在的這幾天,他沒再發生什麼倒霉事,就連前天客棧走水,他都毫發無損的被她救出來,他決定再找個理由留下她。
“你教我的那套掌法我尚未練熟,且我這腳傷也還沒痊愈,錢姑娘能不能再多留幾天再走?”他一臉誠心誠意的看著她她被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神給看得心頭枰怦跳著,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這樣呀,好吧,那我再多留幾天,等你腳傷好了再走。”
哄得她留了下來,尤不休溫雅一笑,“多謝錢姑娘。”
她瞅著他嘴角的笑,感覺得出他這笑是真心高興,她也彎了彎嘴角,漾開一抹笑。也不知為什麼,見他心情好,她也會跟著心生歡喜。
進臨川城,找了處客棧投宿後,翌日,尤不休帶著錢來寶出門要去辦事,抬目一瞟,遠遠的就瞥見與他失散的孫翔和馬群正走在對面的大街上。
他心思一轉,若是這時與孫翔他們會合,就沒有理由留下錢來寶了,遂拽著錢來寶走進一旁的酒館,有意避開他們。
被他拉進酒館的錢來寶,語氣有些不太贊同的說:“尤大哥,你一大早就要來買酒喝嗎?”
尤不休正留意著外頭的孫翔他們,敷衍的解釋了句,“我沒要喝酒,只是覺得這間酒館的陳設十分雅致,所以進來瞧瞧。”
“是嗎?”她四周望了望這間十分簡陋的酒館,看不太出來它哪里雅致了。
他順著她疑惑的眼神瞥了眼,自也瞧見這酒館既老舊又簡陋,不動聲色的抑下遮尬之色,再補上幾句話,“這酒館毫不加修飾,沒有多余的擺設,連桌椅都缺角斷腿,稱得上別出心裁。”
那有著紅糟鼻子,一頭亂發,模樣邋遢的掌櫃朝他們吼了句,“不喝酒就給老子滾出去!”什麼別出心裁,他是沒錢裝修門面。
尤不休和錢來寶被轟出去,一出來,便被迎面而來的孫翔和馬群給瞧見了。
孫翔見到自家主子,驚喜得跑過去想相認,他就知道自家主子命大,絕不會死的。
“四爺!”他高興得大喊了一聲。
尤不休佯作沒聽到,暗暗朝他揮了揮手,叫他快走。
但孫翔此時滿心歡喜,沒留意到他的手勢,仍一邊叫著一邊朝他跑過去,“四爺、四爺,小的終於找到你了!”
錢來寶朝跑來的孫翔望了眼,提醒他,“尤大哥,那人好像是在叫你,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他大概是認錯人了。”他冷下臉瞪了孫翔一眼,使了個眼神讓他快滾。
但孫翔絲毫沒察覺到主子臉色不對,繼續朝他跑去,就在來到他跟前時,也不知是不是太過激動,整個人五體投地的在他面前滑了一跤,鼻子磕碰到青石板上,疼得他慘嚎一聲,“啊,疼死我了!”
錢來寶疑惑的看向尤不休,“尤大哥,你真不認識他嗎?這人似乎是來找你的。”
“我不認識他!”這蠢貨,尤不休暗罵一聲,覷見後頭跟上來的馬群,他移了一步,擋住錢來寶的視线,朝他比了個手勢,讓他將那蠢東西給帶走。
馬群不像孫翔,他跟了主子多年,性子沉穩,二話不說便將跌趴在地上的孫翔憐起來拉走。
被拉走的孫翔一邊捂著摔疼的鼻子,一邊不明所以的問:“馬大哥,你做什麼把我拉走,剛才那是咱們四爺啊,你沒看見嗎?”那模樣長得同四爺一模一樣,他不可能認錯人。
“嗯。”
“那你干麼把我拉走,咱們快回去找四爺。”
“你沒瞧見四爺方才朝咱們擺手,讓咱們暫時別過去嗎?”
“噫,這是為什麼?咱們在這臨川城找了幾天,好不容易才找著四爺。”
先前馬車摔進河里,他被主子從車里救出來之後,主子被河水衝走,他和馬群沿著河邊找了四爺兩天,一直沒找著人,他擔心四爺溺死,著急得不得了。
原本他對被派伺候霉星高照的四爺,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的,但見四爺不顧自個兒的安危,將他從車里救出來,沒讓他溺死,他就決定這一生都要效忠四爺。
之後一直找不到四爺,馬群說四爺是要到臨川辦事,四爺若沒事,定會前往臨川,不如直接過來等四爺。
果然讓他們等到了,可四爺為什麼不認他們呀?
“我也不知,晚點我再找四爺問個清楚,你先回客棧去。”說完,他悄悄跟上主子,打算伺機再問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