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風動,江浪不息的淮陽河上飄流幾艘張著白帆的大型運貨船只,上游渠道擴開的江河赫然矗立龐大浮著青苔的碉型建築,僅見工人們扛貨忙進忙出,艘艘停立的貨船甲板和船桅連接可以移動的牆門和要塞城上,濤濤江水從船下滑行而過在漆黑江色下浮出不容易辨視的白色浪花。
淒暗幕色,滾滾江濤浪兒往前齊涌,在油燈照不亮的暗沉前景中,聚集一股來勢洶洶不單純的詭異氣氛,前方識能度不明的濃濃白霧里,乍見巨型物體現形而出,高高張成如絲網的船桅上肅立一個個寫著閻字的旗幡飄揚,數目越來越多,嚇得這些穿青布藍褸的工人惶亂游走。
“來了。”
紛紛拿出衣藏里的大刀。
第一支大炮發射而來,轟炸得碉堡天搖地動,幾人閃避不及,著火被炸飛掉落江中,正中火光濃濃的窟窿,暗夜,蒼茫的天空又見萬箭齊發的攻勢而來,讓這幫大漢根本無從招架,大刀揮速不及,紛紛一個個射中身上部位與胸口。
“是恭親王的海上生力大軍來了!”
有人大喊,口吐鮮血的混音之難,同伴個個倒下,惶亂跑動聲中僅見殺紅的血眼做最後的浴血奮搏。
經過一夜血戰,移動要塞死傷無數,卻只是一些小嘍羅和部分守門的船員。
河水上下載浮一個抱立木頭的工人屍體,黑灰天色已緩緩轉為白亮,飄著白霧冷露的晨間,各處燃燒殘火的磚木之地,僅有穿著戰甲的武將用鞋靴踢動檢試地上屍身是否有生還者。
視著面前的景象,壯觀浩大造價堅硬的軍船上,依然風雅俊美的男人在這專有的室內,視著這全國唯一水路交通最通暢的運河,只不過清明的眼里多了抹深沉恨意的暗澤。
“稟報,沒有重大發現。”
行過甲板翻開幕帷的武將意欲說明。
“又是一展無所獲,是嗎?”
捏碎手里乘著酒液的酒杯,破碎的杯塊刺進掌心落出一滴血,令這名武將目光抬起移到恭親王臉上。
名為水月門的門派,即是從事航運的海賊,他之前早就查到,沒想到卻是這麼好攻下要塞,經過多久的時間,他時時刻刻記得那個不告而別的女人,趁著他進京見皇帝不在時自行將他的孩子拿掉一走了之的憤恨。
雖然早知道那碗湯有毒,但她仍是沒下手殺他,令他誤以為她是在意舍不得他,到頭來他仍是被拋棄。
“王上……”
一旁武將豫有猶色,雖然攻打水月門是必要為朝廷平息內亂的一環,仍猜側親王是為了女人?
還是站在敵對不容生存的立場?
只知道親王從不在意水月門的事,這下勞師動眾不免令下屬們有其外的聯想,…武將把目光移到親王衣裝穿戴完好的內服身上。
在這個月里,他像發了瘋似的從澹江、寇准、鄴縈根據訊息消滅部分紛亂的派系,到淮陽河畔一路直搗黃龍,仍是找不到想覓尋的訊息和伊人的倩影。
這幾個月,幾乎咸昌的國土全都被他翻遍了,仍是找不到她。
“我們抓到幾名反賊頭目的家屬,其中有幾名主要干部的夫人和侍妾。”
武將再將目光移到艙房內帷布掩蓋的床上和地面拖濺血漬和里面橫躺身影,即使是浸淫昨夜陪侍的女子,也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天一亮就嫌惡拋棄,不當那邊有人似的。
“把那些女人全都抓去甲板,砍掉頭和腳丟到江中喂魚。”
恭親王攤開手里的破杯,將其丟入外面的江河里,一口回絕下令。
這輩子從沒對一個女人付出真心,他萬分呵護、殷切疼愛,真情真性的一顆心被當成不值一提如路邊的草介踐踏在地。
所以全天下的女人都該死。
武將愣視,明白親王也將這些天陪侍的女子全都帶上軍船處刑的可怕慘況,而青駭臉色猶豫該不該稟報。
被背叛的感覺讓他脾氣變得更暴戾,即使恢復天天要女子陪寢,也不像以前純粹只是愛女人的身體蠻不在乎讓欲望游走,和今日報復冷殘對待的心態截然不同。
“屬下查到水月門現在首腦是由內部規模和聲勢較大的堂主蔚南風主導派門大小事務,我們一路進擊根本沒發現這人的蹤影,也許是他利用役龍堂作掩護躲匿起來。”
恭親王不願承認,是因為她的關系又恢復成夜夜要女子慰藉才不會死的情形,剛開始一陣子,他原本不想找她,只想墮落麻痹自己,哪知還是定不下心來,腦中不時浮出她的影像,所以一定要將她抓出來拷問根除自已不成才的想念。
“這個當家,我也知道…”
聽著武將陳述,他緩緩念著,冰晶的眸浮出冰冷的揣測和瘋狂的嫉妒,既是水月門主腦,想此染飛煙和他的關系,也許,她初次想來行刺他是為了這男人。
更或者,也是為了這個男人而離開他。
白霧環繞的水邊,一位身著黑色外袍戴著獨眼罩的壯漢,視著江邊對岸白鷺鷥回繞,蒙蒙霧氣里如世外桃源若隱若現的平民村景色,勾不到對岸,沒有來回舟船可載行。
大漢一掌向下,運行全身功力,僅見膝下如煙騰起,跨開一步竟是躍上水面踏水而行,行過一段不算短程的碧綠色江河,落地,大漢似熟悉這從沒來過的村落,首當其衝闖入一個平民的宅院。
“你以為把自己關在這里,就沒有人會發現嗎?”
茅草蓋立簡陋的民房內,一個長相清瘦姣美的女子面視上頭茅屋環繞而來的聲音,人沒到,聲音即到,即認出那是久未謀面的師兄。
正在閉關的她,捻指用內力讓不能活通自如的筋脈全行打通,因受過創傷,功體恢復不到先前的三分之二,只好另研其術,讓自身武功更趨上乘,好找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報仇雪恨。
蔚南風一進入,即看到骨瘦如柴的她一身素衣俗容,太過暗沉的衣服掩去平日很有看頭的身材顯得過度扁平瘦削,頰邊垂下的黑發遮去兩頰凹陷令她整個人看來更顯得陰沉。
思情傷人,傷情更憔悴。看來她的小師妹已讓這個字侵入骨髓。
“可憐的小師妹,是躲在這里舔傷口嗎?”
就算如此落魄,那雙分明眼眸依然大而美艷,嵌在素面容顏顯得清秀依舊,她迎視冷懾掃過他一下。
“別來無恙,師兄,你還記得關照我。”
到現在才出現,她是否該感謝這來無影、去無蹤的師兄關心呢?
“若不是我要那位老婆婆拿黑玉斷續膏替你傷敷接續斷脈,你的手腳會好那麼快嗎?”
蔚南風卻在此時說明,讓染飛煙訝異。“現在狀況如何?”
表明沒有放棄她。
染飛煙側頭不出聲,雖然可以拿劍舞出劍招,但傷脈仍使劍法無法使出相當威力。
她崩潰不想默許,空有的劍招不是她想要的。
“你練這師父生前拾有禁用的邪教真經掌法,根基不夠、情緒不定,恐會走火入魔而己,轉過身去。”
沒經過她同意,蔚南風已將她身子打轉,打在她背上掌勁運行貫入真氣替她打通脈絡。
忿恨的情緒逆衝,染飛煙僅覺全身通體暢行,內力頓時加乘而上。“你的傷可說完全好了,現在使出劍招暴擊會加乘三倍以上。”
她瑟縮一下,感覺蔚南風的手仍留在她身上,而且不規矩的走動。
“師兄…”
她細麗的臉冷寒斥喝,在全身經脈運行而過後趕緊跳離。
之前在水月門,她早知道他對她有意思,她假裝不懂,沒想到他居然趁她落難時借以輕薄她。
“謝謝你…”
她向前步行意欲走離。
獨眼大漢上了年紀浮著細紋的眼盯著為情所困而消瘦不少卻依然麗質天生的小師妹,心頭涌上一股不是滋味,早在她進入水月門,他不只一次暗示喜歡她,被她巧妙回避,今日卻看到她為了一個惡名昭彰的敵人失了身心,還為他折磨清瘦至此。
“親王的人頭呢?”
語一出,欲離行的腳步突然停住,走在前頭的染飛煙嗔愣,他是明知故問嗎?
既是他命婆婆送黑玉斷續膏來救濟,怎不知發生何事。
“你被他抓去以後就變了,若是以前的你,可以毫不猶豫在一秒間取之目標首級,我在幽籬宮等了兩天,一直沒你訊息,就知道出事。”
蔚南風直言而來,視著她怔怔的小臉。
“難道還和他沉浸男女情愛的魚水之歡,真不知羞恥,你的傲骨、你的志向呢?你遺承的師命呢?”
咄咄逼得染飛煙一雙美目又無焦距、蒼茫起來。
“不是!”
想起那夜還和他繾綣的羞辱,愧疚的衝擊令她忙亂想否定抹去記憶。
“你能容許那男人一再殺我們水月門的人嗎?”
蔚南風說明此時狀況,刻不容緩的餘地加重慫恿。“只要殺了這個殘暴不仁的王爺,咸昌國也就完了,我們起義才有希望。”
說明這個國家的皇帝根本不足為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明天未時,我們有個活動會在渭水舉行,聽到消息恭親王大軍應該會蒞臨而至。”
做好陷阱,他知道她也有報仇後快的決心,就怕她遲疑不決犯了殺手大忌。“為大局著想,還是兒女私情…我想你應該很容易斟酌。”
所謂活動是祭祀河神的典禮,在渭水龍景鎮旁以地方廟宇掛名慶祝,實為役龍堂號召人員一年一度祭神祈求風調雨順豐收的祭典,熱絡的慶典中,只聞不絕於耳的鞭炮聲和舞龍舞獅風靡全場,河堤旁湊著看熱鬧的人群。
穿梭來往人群走動的市集,舞獅的水手們腳曳地、探出頭,這幫人悄悄觀察對面平靜無波的河岸上,僅有停靠自家准備的大型船只,就是等不到親王的大軍前來,但隱隱散出怪異氣氛,不知流動攤販中,早就有親王的眼线混入其中。
忽地,幾名戴著河潼面具的大漢抬著河神出來,聚眾舞躍、大刀揮動,一聲怪異的吆喝,居中河神揮著手中之鈴跳起舞來,雖如男子雄壯威猛的舞姿,但那曼妙身段讓觀視這場情景的雙目笑了起來。
喔,原來河神的身材是這麼纖細沒幾兩肉。
中間的河神躍上船桅,拉動黑线,戴著面具的河神婆娑神秘起舞,在眾目睽睽騷動中插上獻祭彩頭旗杆,身形一揚像滾球一樣躍上後方的船消失在明確視點內,兩腳勾上桅杆,鳳眼由面具往下探視,下方無人動靜。
向中目標,准備出其不意攻擊。
“我們准備的祭船,可能被敵人占據。”
染飛煙想起師兄的話。
若是親王用障眼法掩蔽的船只,必是躲在艙房觀賞外面的情景。
她抽出背上劍,宏大氣勁用力一揮,木造的艙門被箭氣砍成兩半,她飛下探查,里面空無一人。
撲了空,還沒意會過來,兩旁即有小兵殺了過來,她的面具被長槍削落,怒及使出一招“劍挽狂瀾”,紛亂劍影將這些小兵區隔彈出五丈外“柳映飛雪”嬌喃語音一斥,數道劍氣隨著舞劍射出擊殺部分小蝦米,她身形輕盈、飄渺,在船舷甲板迅速移動打得這些小兵敗退連連,最後一招灰飛煙滅雖然火候沒有她師兄精粹,然橫劃出的劍波威力十足將一排小兵削砍飛出連帶站立的甲板被削斷翻飛河中。
視著前方船舷殘破血濺的景象,腳下的浮動讓染飛煙發現這艘船不知何時已開始飄走,離開鎮岸飄到江中…
誤上賊船,師兄到底在搞什麼?
才這麼想,被她劍波擊得殘破不堪的船上,兩旁舷口突然發射出濃濃煙氣,她閉氣不及已吸入塵煙,僅覺得一陣昏亂後腳躍上船桅,視著後方快著岸的陸地,也不管是否熟悉地形,趕緊飛下足趾踩地越過野地往那方奔逃。
迷煙讓她意識模糊連帶胸口窒疼恐有毒氣,她按住胸口穴脈不讓游走。
快步行越千里,愈是施行輕功腳步愈慢,好不容易摸到所熟悉村落的方向,踉蹌逃入民房,她想起房內放置可以解這種狀況的芒草,想入內找尋療傷。
有個人從上頭跳下擒住她,她身子被大手攬住,在那人懷里被壓制向下,往上迎視的容顏對上一雙最熟悉不過、深褐色張結著狂妄的瞳眸。
“想逮住你,還真不容易。”
親眼看到那夜夜折磨她的俊顏唇畔牽起嘲諷的神色。
一怔驚,身子一轉,男人已將她扛抱入屋內,大力將她拽到桌上,劇烈震蕩令她眼冒金星、晶瑩美目瞪視眼前。
身上過於壯碩的力道令她不能逃脫,僅見面前的他眼神更閃現縱放的憤恨,她喉口被掐住,被掌住香肩以下的軀身被他脅持著。
“這招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沉斥聲從她耳邊而來,他故意用牙齒咬住她嫩肩,刻意教會她什麼才是耍機心。
被掐住喉口染飛煙根本無法喘息。“放…放開我。”
她微微掙動,氣憤和怨懟快要毒氣攻心,沒想到眼見她一副痛苦模樣身上箝制之力突然松開,令她趕緊落荒而逃離他遠遠的坐在桌緣一角又怕猝不及會摔下去,其實在一見到他心中舊有的傷口早已牽動撕裂更痛,被粗暴扯落的衣服狼狽的滑落肩膀。
她嗔瞪著美眸泛出血絲瞟向這令她恨之欲絕男人,按住懷里的長劍想抽出指向他。
“這麼想置我於死地,是急著和老相好高枕無憂嗎?”
一想到她和水月門堂主設下的計謀,恭親王吃味之音暴冷而來,醋勁十足濃流令染飛煙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管他誤會什麼,只求他別上前一步。
手里的劍微微轉動對著從桌側繞行而來的他,劍身微微抖顫。
她明白了,原來師兄不是要她行刺他,而是有幸遇到他,就要殺他,然而意念越深更是令她胸口窒悶疼烈讓她全身血液運行神志迷亂。
恭親王被傷透心的恨意可不亞於她,面對朝思暮想的女子,對她不明究理的痴迷,對她執著在踏不出的窠臼里,從一個階下囚將她寵愛捧在掌心,給她所要一切包括女人所要男人赤裸的真心,仍被她狠心背棄拋離,這份仇讓他一定要她為他的付出付出回饋,步步進逼。
“你欠我的,就在今天一次還清。”
聽到這句話,染飛煙眼里更閃露出一抹淒楚笑意的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