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歷1257年7月,南陽。
“畜牲,今日結果你們仨,小爺還是賺了!”
一臉血汙,身上留下累累傷痕的阿秀勉強打起精神,聚起殘力正要一個側身躲開山崖旁最後一只向他襲來的猛虎,再打算趁猛虎舊力方盡,新力未接之際,用盡最後的力氣撞向這只猛虎,跟它一起掉落山崖,同歸於盡。
此刻阿秀腦海里浮光掠影一般閃現出他這稍微有些短暫的十三年生涯,他此刻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前些年為了討娘親小龍女歡心,認真地學武、識字,都沒有來得及好好玩,每次去的林子里采摘野果時,都怕逗留得太晚,被娘親責罰,就灰溜溜地早早回了家。
“那顆最高的松樹我還沒爬上去過……樹頂成垛的松子我也沒來得及去嘗嘗美味……水潭邊的蘆葦杆我還沒來得及編織成小背簍……我,我……好不甘心啊!”
阿秀有些心酸起來。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阿秀被谷中水潭的地下暗流卷到山谷外的河流,最後被湍急的水流衝到岸上,漸漸蘇醒後,卻發現自己身處豫西群山的河谷中,早已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再也回不去待了十三年的谷底了。
只有沿著河流往下游走,因為娘親曾給他講過咱們漢人的城市大多都是建立在河流的交匯處,他便想城市都是下游,往下游走就能尋到人煙了,再找份安身立命的事做。
沒了穩定的食物來源,自己在山谷曾經習以為常的白魚野果也不是每天都有了,每天飢一頓飽一頓,走了兩個月終於來到南陽盆地邊緣。
而南陽地處宋朝和蒙古交界處,飽受戰亂,經歷宋金、蒙金、蒙宋多次攻防戰後,人口大量減員,山中猛獸沒有人的獵殺就愈發多了起來。
阿秀方才正飢腸轆轆,還沒尋到食物就遇到三只猛虎,他急中生智,決定將猛虎引到山崖邊,利用地形優勢跟三只猛虎分別纏斗,避免被一起圍攻,用隨身的木棍使出玉女心經的招式,附著陰性內力擊殺了第一只猛虎。
奈何自己陰性功法太低,還不及恢復陰性內力,第二只老虎就撲了上來,他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了娘親教過自己不同穴位對應不同類型功法,便孤注一擲試著開啟其他氣勁,沒想到在自己純陽之體的陽性內功領悟優勢加持下,居然衝開了少陽穴,便接著用已折一半的斷棍帶著純正的陽性氣勁擊殺了第二只猛虎,地上的岩石甚至都有些裂紋。
“倘若自己今日能有幸存活,便叫這自己領悟的陽性氣勁為分山勁吧!”他心念道。
但沒留給他恢復氣力的時間,第三只猛虎就接踵而至,自己現在實在是沒有力氣,只有跟這畜生同歸於盡了……
嗖!
一只力大無比的羽箭貫穿眼前猛虎的頭顱,阿秀驚喜地發現眼前這只剛才還凶惡無比的猛虎頓時沒了氣力,像病貓一般軟綿綿地癱軟倒地,而自己終於擺脫死亡威脅,心里如釋重負後便癱瘓倒地不起。
“打虎勇士可否告知姓名?”
阿秀此刻渾身乏力,勉力抬頭一望,只見一位二十歲上下,長著一張國字臉,英氣逼人,手握彎弓的披甲將官騎著蒙古戰馬來到自己跟前,帶著河朔口音和自己打招呼。
“我叫阿秀。”阿秀氣喘吁吁地應道。
“看勇士和我一樣,長著一副漢人臉孔,怎麼起一個蒙古名?”
將官喃喃道,勒馬轉頭向一個隨從問道,“小硯你說是也不是?咱們軍中名里帶阿字的都是蒙古人。”
“少將軍,是的,昨日的邸報上還見著阿術將軍的名字。”
一位隨從打扮,長著和漢人不大一樣的單眼皮、臥蠶眼、窄鼻骨、長臉俊朗少年騎馬來到跟前,帶著黃淮口音恭敬地應道。
“我名字的秀是鍾靈毓秀的秀,為什麼有阿,我也不大明白,我娘從小就是這般喚我的,她說我是漢人。”阿秀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秀字啊,咱們東漢的光武皇帝就叫劉秀呢。”
將官笑道,“我叫張弘范,適才我和隨從李硯正在打獵,見勇士和三只猛虎搏殺,獨自殺掉兩只,在下好生佩服,想那坊間流傳的《宣和遺事》中打虎英雄武松也只殺死一只,不知可否賞光前往敝處陪在下喝幾杯薄酒,好討教討教武藝?”
“多謝將軍相邀,方才沒來得及感謝將軍救命之恩,請受阿秀一拜。”阿秀發自內心地躬身拜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
張弘范擺擺手,續道,“南陽久經戰亂,百姓十不存一,多活一個百姓,我這做官的心里也好受些。”
接著又吩咐隨從李硯道,“小硯,你將馱馬牽來,讓阿秀兄弟騎。”
“這便是騎馬麼,可惜我不會……”阿秀赧然道。
“那咱們同騎吧。”張弘范伸出孔武有力的手臂向阿秀誠懇相邀。
“這位將軍真是平易近人,我可得好好好好答謝他。”阿秀第一次受到娘親之外的關愛,心里頓時浮起一片暖意。
三人慢悠悠地朝張家府邸騎行,一路上三人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家世,張弘范今年十九歲,是蒙古萬戶漢人世侯張柔的第九子,當下在張柔軍中從事,父親和兄長均在前线,父親嫌自己幼小,讓他在南陽從事後勤。
李硯今年十二歲,家在蔡州,父親在他還沒出生時便被蒙軍征發入伍,和宋軍作戰時戰死,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半年前家鄉受到流寇的劫掠,和母親失散,自己獨自向西一路逃難,因為粗懂文墨,便被張弘范收留,當作隨從。
輪到阿秀自我介紹時,他才發現別人都有爹爹,自己卻沒有爹爹,這才明白娘親說她夢到天神下凡後懷上自己原來是假的……
“媽媽為什麼要騙我?她一定很討厭我的生父,根本不愛他,所以才不願意告訴我他的名字,不像張將軍和李硯,提到自己的父親都把他們當作自己崇拜的英雄一般。怪不得媽媽這些年對我越來越冷淡,我終於知道了,她定然是恨屋及烏……”阿秀想到這里,心里一酸,強忍淚意回道:“我十三歲,從小便沒了父親,娘親也沒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們娘倆本來住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但兩月前出了意外,我和她失散了。”
張弘范見阿秀彬彬有禮,談吐自然,不似作偽,便當他們母子是為了躲避蒙、金、宋三國相互攻伐的戰亂才去山谷避世,於是心生同情,又想著蒙軍南下才是中原戰亂不休的始作俑者,心中不禁浮起一絲慚愧,便想著力所能及地照顧這個打虎勇士來彌補一下歉意,再加上他今天初見阿秀打虎時就有招攬之意,彼時蒙軍上下都對勇者敬服,對懦者鄙夷,於是在得知他的家世清白,不是敵國間諜後,對阿秀招攬之心越發強烈了起來。
“不知阿秀兄弟今後有何打算?”回到張家府邸後,張弘范在酒宴上問阿秀。
“我才離開山谷,對外面世道也不太了解,我娘以前告訴我可以靠武藝和學識安身立命,這兩樣我都會一點兒,但不精通。”阿秀謙虛道。
“我軍最是敬服勇士,阿秀兄弟願意來軍中立功麼?”張弘范誠懇邀請道。
阿秀心下感激張弘范的提攜,但心中卻浮起一絲疑慮,自己的娘親常年隱居世外,對列國紛爭並無興致,也無出世之心,因此對本國的歷史並不感興趣也不太了解,只告訴阿秀他們是漢人從中原建立的國家,到現在已經四千年了,他們平日所寫的字,說的話,吟唱的詩詞歌賦都是漢人祖輩傳承下來的文化成果,當今世道,漢人正統在南邊的宋朝,是她的母國,但眼前跟自己同樣是漢人的張弘范將軍不知為何卻在蒙古國下效命。
“張將軍,承你的救命之情,但我心中卻有諸多疑慮,請為我解惑。”阿秀拜道。
“不必多禮,我必當知無不言。”張弘范回道。
“我娘說漢人正統在南邊的宋朝,將軍和我一樣,都是漢人,為何替蒙古人效命?”阿秀帶著滿臉疑惑表情問道。
“這便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了,咱們北方漢人與宋庭離心離德起因在前朝後晉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給契丹人,我家就是在那時候被割讓出去的,自始自終沒得宋庭趙家人半點恩惠;
後來宋遼之戰,北方漢人被遼國南北兩院分治籠絡,有了佐命功臣和世豪身份,得到實在的利益,宋庭逐漸失去了北方漢人上層豪族的擁護;
宋金之戰,宋庭主和派當權,執政者卑躬屈膝,全無骨氣,屈服於金人的淫威,跟金國簽訂喪權辱國的《紹興議和》條約,將南遷的北方漢人流民全部遣返金國,這下徹底失去北方漢人中剩下的中下層擁護,自此以後北方漢人再也不對宋庭抱希望了,以至於金國即將滅國之際,北方漢人反金義軍最後大多投靠了蒙古人;
至於現在蒙宋之戰,蒙古人也對北方漢人加以籠絡,封之以世侯,漢人萬戶等世襲爵位,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而宋庭對北方漢人始終防備有加,山東紅襖軍就是例子,降而復叛。所以你看自宋立國起,咱們北方漢人,尤其是燕雲十六州就對宋庭離心離德了。”張弘范將這段歷史娓娓道來,見阿秀低頭思索,便接道“阿秀兄弟,我家藏書最是豐富,你若對咱們漢人歷史感興趣,可隨意取閱。”
阿秀此刻心情復雜,沒想到娘親口中的漢人正統宋庭居然出賣自己的國民給敵國,換取苟安,令人不齒,便氣憤地問道:“張將軍,這宋庭為何如此毫無骨氣,喪權辱國?”
“那便是宋庭得國不正了,趙家人從後周柴家篡奪皇位後便擔心武夫學自己黃袍加身,立國後始終采取拉攏文人打壓對武夫的國策,最終軍隊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沒有軍事上的勝利,便沒有外交上的勝利,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張弘范嘲笑道,又補充了句,“適才說起《紹興議和》,金人還要求宋庭自毀長城,殺掉己方擎天之柱,戰功赫赫的岳飛將軍,這種荒誕無稽的要求宋庭居然還答應了,最後以莫須有之罪冤殺岳飛將軍,那可是宋庭打壓咱們武人的巔峰之作呢,你說我們北方漢人會放心跟宋庭同舟共濟嗎?”
“是了,我娘當年教我背誦岳飛將軍作的《滿江紅》時也跟我講過他的事跡,我當時小,還不大明白,今日聽將軍講述這段歷史,才明白前因後果。這般不尊重人才的國家,遲早有亡國之禍啊。”
阿秀心痛道,那個國家雖然自己自打出生起就沒有跟它有任何聯系,可那畢竟是娘親心中的正統,是她的母國呀……
“是啊,宋庭不尊重人才由來已久,立國三百年來岳飛將軍受屈並非迫於形勢可以開脫的個例,其他受辱的經天緯地之材也是比比皆是,抗擊金人南征的虞允文、京湖戰場柱石的孟珙、挽救四川糜爛的余玠等國家棟梁都是受宋庭猜忌,抑郁而死。”
言畢,張弘范露出敬佩的神情,“孟珙、余玠這二位將軍還是我軍的死對頭,但對他倆的本事全軍上下那是無人不服。”
見阿秀又陷入沉思,張弘范續道:“岳飛、虞允文、孟珙、余玠這些良將受屈還能以大義為重,沒有引兵作亂,這是他們是以儒家聖人標准來嚴格要求自己的,但天下芸芸眾生,豈能個個都是儒家聖人?好多心有不甘的甚至叛逃他國,最終和宋庭反目成仇,這最著名的就是西夏國相張元了,當年他科舉不第,自視才能不能伸展,便憤而投靠西夏,獲得李元昊的賞識,一路做到了國相,最後在好水川之戰大敗宋軍精銳西軍,還留詩對宋庭極盡諷刺挖苦。”
阿秀聽娘親提起過岳飛、虞允文、孟珙、余玠這幾位將軍,當年她闖蕩江湖時,民間流傳頌著這幾位將軍的赫赫威名,她在給阿秀幼時講故事便提過。
但他從來沒有聽過張元這個人,就有些好奇,問道:“他寫了什麼?”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
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這夏竦和韓琦都是當年張元想結交,卻又瞧他不上的宋庭高官,這首詩頗有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之感啊。”
張弘范感慨無比,又接道,“阿秀兄弟你方才說這般不尊重人才的國家,遲早有亡國之禍,我看這時間也快了。如今蒙古國力蒸蒸日上,疆域達到千秋列國巔峰,西至歐羅巴,南至大理,北至嶺北,東至朝鮮,大汗搜羅天下物力、人才為己用,宋庭滅國估摸也就是一代人的時間,不知阿秀兄弟這等勇士是否願意出力,幫助我國早日一統天下,還漢地百姓一個安寧?”
阿秀此刻心中五味陳雜,娘親心中的母國即將有亡國之危,但眼前的張將軍卻又對自己有救命之恩,還需報答他,只得硬著頭皮道:“將軍,謝你今日教誨,但我娘曾說過習武乃是用以自衛,不可持強凌弱,她早年見過蒙軍本性殘忍,滅國屠城無數,我實在不能助紂為虐……
張弘范見他本性善良,使耐心解釋道:“早些年蒙古國主體民族還是蒙古人時,南下征戰確實殘忍暴虐,他們蒙古人靠騎馬征戰天下,為了彌補後勤壓力,大肆劫掠北方、四川各地,以戰養戰。但現下蒙古西征大獲成功,他們的基本盤蒙古人已經如開枝散葉一般分布在四海各地,在漢地征戰的卻沒有多少蒙古人了,剩下的都是高官、督戰隊。因此蒙古在漢地的主體民族已經是北方漢人,蒙古大汗更加依賴漢人世侯的力量,朝堂中漢人高官不計其數,軍中士兵絕大多數也是北方漢人,咱們漢人以農耕立國,征戰時依賴穩定的後勤,打下一塊地盤便好要生建設,守護一方民眾,現如今蒙軍作戰不再是以前那般竭澤而漁了。”
阿秀感激他的真誠,但心中依然未能說服自己,便應道:“將軍,謝你耐心相告,但我想著若是加入蒙軍,卻要和同是漢人的宋軍交戰,便想著我娘教我的兄弟鬩牆,我……我,好生難受。”
語畢,眼中淚光隱現。
張弘范見他宅心仁厚,不是熱衷功名利祿的人,對他的品性愈加贊賞起來,於是也不勉強,只是好言寬慰:“不參軍也沒關系的,現下我身邊盡是武夫,大字不識,文化人太少了,家師郝經常常教誨我,馬上可以得天下,卻不能治天下,當下漢人世侯大權集於一身,軍政諸事繁雜,你便像小硯那樣,替我做些文事工作如何?”
阿秀想道文事工作不在乎是整理信息,發布政令,從而治理一方土地,算得上造福於民,雖然歸根結底也是幫助蒙古對付宋庭,但他就如北方漢人百姓一般,給蒙古上稅,納糧,客觀上也會幫助蒙古的對付宋庭,但畢竟不是親自拿起刀劍和南方漢人拼個你死我活,難道上千萬的北方漢人百姓也要背負責難嗎?
於是便沒了兄弟閱牆的心理壓力,加上自己在宋國一人也不認識,舉目無親,當務之急應該安身立命,再談後事,加上想早些報答張弘范的救命之恩,便最終應了:“多謝將軍相授。”
張弘范見阿秀願意相助,雖然不是從軍,但從事文事工作也算一大助力,便高興道:“阿秀兄弟,你有情有義,我對你是一見如故,喜歡得緊,咱們以後公事以職位相稱,私下以兄弟相稱即可。”
接著喚來李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硯,你以後便多了一位共事的同僚了,今日是個開心的日子,府中的酒太寡淡了,走,咱們去臨江閣,今晚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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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歷 1257 年,這一年蒙古大汗蒙哥決心從京湖、四川、大理三個大的戰略方向攻宋,經過數月准備後,京湖一线塔察爾統帥的蒙軍依靠擁有華北腹地的優勢,率先完成戰爭准備,在這年八月首先發起進攻,以南陽為基地出兵圍攻京湖防线核心:襄陽- 樊城雙子城。
中秋這天晚上,張府帳房中,李硯邊吃邊核實他作的台帳,嘆道:“少將軍對我真好,知道我喜歡臨江閣糕點師傅做的沙琪瑪,每次去都讓我帶一份回府,這麼好吃的沙琪瑪娘親可做不出來呢,真想讓她嘗嘗,哎……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
語畢,推開窗戶望著窗外的明月,想起了娘親教自己的《水調歌頭》。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東坡先生這首詞可真是說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正當他感時傷懷時,卻透過窗縫看見府中庭院中執勤的侍衛紛紛一聲不吭地倒地斃命,隨後從房梁上多個方位躍下數名身著黑色緊身衣的江湖高手,看樣子他們是摸清府中侍衛的分布後,同時用飛刀襲擊,得手後便分散行動了。
“完了完了,少主當下不在家中,府中侍衛大半都不在,我又不會武藝,得趕緊躲起來。”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要不是保命意識強,半年前李硯就在家鄉被流寇禍害了,他當機立斷躲進賬房的櫃子里,蹲在櫃板上,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李硯從未有過如此前熬,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陣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便是有人走動,尋找物件的聲響,又過了一陣子,一道清脆悅耳帶著荊襄口音的聲音傳來,“咦,這里是賬房,怎麼會有沙琪瑪?萍姨最喜歡這個吃這個了,襄陽難得見到賣的,我得帶回去一點孝敬孝敬她。”
“完了完了,黑衣人進來了,還發現我在這里吃東西,她不會殺我滅口吧。”
正當李硯瘋狂琢磨怎麼跪地求饒,哀求女菩薩饒命時,卻發現櫃門打開了,而自己此時卻因為極度害怕,牙關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先前准備的腹稿一個都沒用上,兩眼淚汪汪地望著眼前少女,盡是哀求之意。
那名正值豆蔻年華、眉目嬌美、玉雪可愛的少女見了他也是大吃一驚,當即握緊了手中的佩劍,卻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內心似乎在天人交戰,不知道該不該對眼前這名比自己矮一截的書童模樣少年動手。
“郭二姑娘,韃子的特等邸報已經找到,咱們趕緊撤,韃子的巡邏已經發現咱們了!”一道清澈明亮帶著江南口音的青年男音從屋外傳來。
“雲殊哥哥,我什麼都沒找到,咱們走吧!”說罷,少女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硯一眼,握緊佩劍轉身離開了。
“她定然是個本性善良的大好人,不願意濫殺無辜……”見少女沒為難自己,李硯長噓一口氣,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地。
“光明之神在上,我是如此相信聖教的仁善,此刻願意成為您最忠實的歸順者與聖教最虔誠的信道者,我願意將身心都獻給真神,換取這位郭姊姊一輩子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片刻後,李硯眼里泛著淚光望著少女遠去的背影如是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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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兒、秦叔叔、雲殊兄弟,我……我是不成了,你們快走,別管我……”一位豐神如玉、俊朗無匹的二十來歲黑衣男子倒地不起,他方才拼盡全力擊殺一名來援的蒙古高手,卻也中了對方的奮力一擊,此刻正口吐鮮血,顯然是受了內傷。
“淵哥,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的,我要護著你,咱們說好的,生同衾,死同穴,你扶著我,我背著你走!”
那個叫紫兒的女子也是二十來歲年紀,披著秀美的長發,柳眉杏眼,此刻正含情脈脈地望著眼前的情郎,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用袖口給他擦拭嘴角鮮血。
“背著我,咱們兩個都別想離開這里了,傻姑娘……”受傷男子痛惜道。
“大伙聽我說,咱們已經驚動南陽城中的韃子巡邏,他們的高手肯定會越來越多,現下我想到了個法子,能盡量保全大家的性命,大伙願意聽我指揮嗎?”
那個被叫做雲殊,長著一副俊俏白淨面孔,鳳眼生威的十七歲男青年趕到受傷男子身邊,向聚集在他周圍的黑衣同伴們懇求道。
“好孩子,只要能保全大家,不丟下一個同伴,咱們都聽你的。”
此時場中輩分最高,也是雲殊父親的雲萬程率先應道,此番出行本應是他作為指揮,但卻在此時犯了難,狠不下心丟棄同伴獨自逃生,所以先前大家都有些手足無措。
見雲萬程表了態,隨後在場的所有人都表達了贊同。
這些黑衣人今天行動的起因便是半個月前塔察爾統帥京湖一线的蒙軍圍攻樊城,但襄樊守軍卻敏銳地發現這一路蒙軍人數比起歷年大規模攻勢的人數卻有所不足,便擔心這一线只是戰略佯動,蒙軍主力或許在其他戰线。
襄樊主將擔心其他防线守備不足,於是派遣江湖好手前往蒙軍的大本營南陽進行情報偵查,了解蒙軍的戰略意圖。
由於丐幫、郭靖黃蓉及徒弟們一大家還需協助守衛襄樊,無暇分身,便請才從東面趕來救援的江南武林俠士們去南陽偵查,原本打算由一名識路的荊襄武林高手隨行帶路,奈何知道南陽路況的荊襄武林高手此刻都身兼要職、不能脫身,而郭靖黃蓉的二女郭襄此刻卻勇敢地占了出來,主動請纓,說自己對漢江周遭的地形了如指掌,自己跟爹爹媽媽學武多年,還未有機會為國解憂,請讓她帶路。
郭靖黃蓉雖然萬般不舍,但也感動於為人父母對愛女多年的教誨沒有白費,便依依不舍地同意愛女隨行了。
此番行動人不在多在精,共有七人,主要是常州神鷹門、台州天機宮這兩家的好手出戰,在場的有神鷹門主雲萬程、雲萬程的首徒靳飛、雲萬程的兒子雲殊、天機宮“病天王”秦伯符、天機宮宮主之子花清淵、花清淵的愛侶天山派“雪狐”韓凝紫、當然還有郭靖黃蓉的二女郭襄了。
“趁著韃子當下趕到府上的人還不多,咱們先放火燒毀他們放邸報的書房,他們必定會優先救火,師兄你去屋里放火,我在屋外給你掩護,郭二姑娘你最能識路,請你先用疑兵之計,將敵人引走,明日天亮之時咱們在來時設定的一號埋伏點匯合,韓姑娘你背著花大哥先去二號埋伏點等待大伙集結,爹你護著韓姑娘和花大哥一同去,秦叔叔你武功最高,先去正門擋住援敵,最後再給咱們主力斷後。”
雲殊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挺身而出,有條不紊地將脫困計劃講述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對這位十七歲青年的臨場應變能力佩服不已,不住點頭,見大家沒有異議,七人便分別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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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特使,請你先救火,書房里可都是要緊的文書和典籍啊!”
正陪張弘范切磋武藝的阿秀在校場看到張府火光後,趕緊快馬回到府中,見到蒙哥汗特使蕭冷正在和一名黑衣青年纏斗在一起,著急勸道。
“哼!要你管,這幾個南蠻子我看著就不順眼,今日我偏要擒住他們以解樊城之恨!”蕭冷厲聲道。
這位二十多歲年紀,長著一副高顴骨、扁額頭、斜眼睛的青年便是蕭冷,他是當今北方武林第一高手蕭千絕的二徒弟,也是蒙古大汗蒙哥的帳下第一高手,此番專程從大汗駐地和林來到京湖前线,帶來蒙哥汗的作戰指示,他前幾日在樊城辦完公事後,發現宋方武林高手在樊城一帶破襲騷擾,便沒忍住跟對方交上了手,沒想到對方喚來同伴,使了車輪戰,自己最後敗北,隨後來到後方南陽養傷。
今日見看到漢人萬戶張柔的南陽府邸起火,便猜多半是宋人的探子作亂,趕到現場時發現還有三名宋方武林高手,便專挑面容最為英俊的雲殊打了起來,因為他最喜歡的小師妹蕭玉翎卻不喜歡他這副胡人面孔,最喜歡對著漢地俊俏郎君花痴!
想到自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便遷怒於人,發泄不滿。
阿秀見勸他不動,也不堅持,自己和雲殊目光一匯,便趕緊衝進書房先去搶救要緊的物件。
蕭冷與雲殊均使上內功纏斗一陣,果然雲殊年齡最輕,功力也最是不濟,幾個回合下來,已現敗象,蕭冷便使出師門絕學“如意幻魔手”,將“太陰真炁”度進雲殊的心脈,雲殊啊地慘叫一聲,頓時被擊倒在地。
雲殊此刻如陷冰窟,疼痛難忍,渾身無半分氣力,他只隱約記得靳飛在自己倒下的同時也擊敗了對方一名高手,趕過來背負自己,秦伯符護著兩人邊戰邊退,蕭冷正要指揮蒙古高手追擊三人時,一位和自己同齡,長著一張國字臉,英氣逼人的蒙軍漢人將官率領一眾帶著滅火裝備的隨從趕來府邸,他說了什麼自己也聽不見了,耳朵里盡是嗡嗡耳鳴之聲,只見他揮手阻止了在場的蒙人追趕己方三人,命令他們全力以赴投入到滅火中。
“好險啊,差點就回不去了呢……”雲殊在心里默默念叨後便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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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郎……雲郎……”
自南陽之行受到內傷後,雲殊便一直昏迷不醒,眾人集結後輪番給他傳功療傷也無明顯效果。
直到第二天他才迷迷糊糊地聽到一道溫婉柔情卻又帶著堅韌的女聲喚他,他睜眼一看,卻發現自己並不在荊襄之地,因為自己來時沿著漢江、白河而行,沿途都是水網密布、一馬平川。
而現在自己卻身處崇山峻嶺,在一處斷崖峭壁邊。
想起來了,這里是溫州雁蕩山,自己曾經來過,為何自己在這里?
此時天空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伸手擦去臉上的雨水,卻發現自己臉頰的觸感已然不像昏迷前那樣光滑白淨,而是粗礪不堪,就像三四十歲的模樣,甚至還有道道傷痕,難道我在另外一個世界?
他連忙收起心神,定睛一看,眼前是數十名元軍、江南義軍裝束的死亡軍士,自己懷中傳來陣陣溫柔暖意,比起昏迷前感受到的徹骨寒意可謂是天壤之別,他再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正靠坐在懸崖邊的巨石旁,抱著一名如花似玉,柳眉中透著一股英氣的三十來歲美婦,她是……
“雲郞……是你……是你麼?怎麼我什麼都看不到了呢?本來我將孩子們都送上船了……”美婦斷斷續續地低吟道,顯然是受了嚴重的傷。
“她說我們有孩子,那她便是我的妻子了,她是……她是……想起來了,她是花慕容!是陪伴這一世的我走過半生的妻子!”
雲殊頓時如夢初醒,“可是我現在卻開不了口說話,好奇怪……”
花慕容並不介意雲殊不應她,或許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一般,自言自語起來:”但我卻舍不得你……便獨自回來找你……我知道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心中惦記的都是組織義軍驅逐元寇……沒多的地方分給我……我都明白的……但這次咱們是真的不行啦……我舍不得你一個人受苦……怕你到了另一個世界還是孤孤單單……所以回來陪你……你不要哭……咱們夫妻黃泉路上做伴……要走也是開開心心地走……雲郞……你是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其實過得很辛苦……當妻子的沒法替你分擔煩惱……我好生過意不去……來世……來世讓我再做你的妻子好不好?雲郎……咱們到了那邊也要……夫妻同心……風雨同舟呢……”
懷中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微不可聞,但自己的回憶卻是越來越清晰了!
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這一世的記憶如泉涌而出:
1255年他生在常州,一個在元宋滅國之戰中因為抵抗太激烈而慘遭屠城的江南水鄉城市;
1259年,蒙哥汗進攻四川戰場,折戟釣魚城,兀良合台、忽必烈從南北兩個方向合力進攻京湖戰場也以失敗告終;
1273年,歷經6 年的襄陽之戰打成了添油戰術,耗盡了宋庭最後的元氣,之後元軍勢如破竹一般攻陷長江沿岸各處要地;
1276年,宋庭都城臨安失陷;
1279年,崖山之戰,十萬宋朝軍民跳海殉國;
1281年,元庭征召南人民壯、降軍數十萬進攻日本,全軍覆沒,但一舉瓦解了江南義軍生存的根基,日後義軍生存越來越難……
終於到了今天,義軍窮途末路,兵敗雁蕩山,他回望自己這蒼涼一生,畢生追求終成泡影,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嗎?
可是自己已經盡力了呀,對得起問心無愧!
看到遠處隱現的元軍,他在自己生命的終點之際抱著愛妻冰冷的身子發出悲憤無比的呐喊:“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轟隆!
天空中的雨滴此刻越來越大,遠處傳來陣陣雷鳴聲,頭頂的天空也突然被黑壓壓的烏雲籠罩,不待雲殊反應過來,一道銀白閃電伴著震耳欲聾的驚雷從天而降,他頓時被耀眼的白光籠罩,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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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叔叔,雲殊哥哥醒了耶!”白河上,一艘駛向襄樊的行船里,郭襄興奮地朝雲萬程喚道,眾人聞聲都連忙前來探看。
“爹,請你告訴孩兒,我是哪年生的?”雲殊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確認這一世和昏迷中的世界有何關聯,連忙握住父親的手問道。
“好孩子,你是17年前的嘉熙四年(公歷1240年)生的,怎麼了?”
眼前的父親一改平時嚴厲,此刻眼中盡是柔情,面對愛子的問題當即脫口而出,畢竟哪個父母不記得自己孩子的生辰呢?
“我姊姊呢?”雲殊盤算著兩世差異,繼續問。
“小舅子你糊塗了嗎?唉,都怪我沒護好你,璇妹比你早兩歲呀。”又是師兄又是姊夫的靳飛心急搶了岳父的話。
“原來姊姊這一世依然是那年生的,還是和姊夫結為伉儷,看來只有自己出生的時間變了。”雲殊默念道。
雲萬程眼中含淚,拍了拍雲殊的肩膀,柔聲道:“好孩子,此番南陽之行你做得很好,為父很為你驕傲,你吃些東西好好休息吧。”
“娘親信佛,她跟我說過,人死後便去了下一世,也就是來生,但為何我反而來到十五年前?這便叫穿越嗎?是不是因為在南陽受了內傷,讓另一世的記憶意外地蘇醒了?現在我是融合了兩世的記憶嗎?”
雲殊心中大是不解,“但不管如何,這一世我定要好好活上一場,不再空留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