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上海市霞飛路深處的十二號公館是一幢高大的西式風格建築,它的主樓采用紅磚牆、尖屋頂設計,挑高的拱形門窗、大門前光潔的大理石台階,以及精美的外牆雕飾無不彰顯著這里高貴和莊重的氣場。
圍牆的庭院內,草坪被修整得十分平整,與低矮雅致的灌木和高大蔥郁的喬木搭配得錯落有致,讓這座建築的整體與細節都襯托出主人的尊貴身份。
夜幕無聲地降臨了,黑沉沉的霞飛路顯得幽靜而沉謐。
道路旁那一排精致的街燈透著點點迷蒙的光,將它後面模糊的樹影和公館圍牆暈染得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黃紗。
霞飛路上此刻一個人也沒有,街燈孤獨地站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在這寂寥的晚上不禁讓人感到有些詭秘。
也就是在燕雙鷹與張橋見面的同一天夜里,一輛豪華氣派的黑色轎車駛進了霞飛路,緩緩地停在十二號公館的大門口,一個穿著長褂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和一個佝僂著身子的女傭人早已站在這里等候迎接。
昏暗的夜色中,從這輛轎車里出來了兩個人,一個身材魁梧,一個體型肥胖,他們下車後未作停留,便帶著管家傭人急匆匆地走進了大門,隨後進入了公館大廳。
公館內,華麗的水晶垂鑽吊燈將大廳照得通明敞亮,也終於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幾個人的相貌。
只見領頭那個身材魁梧之人身穿白色長褂,外套黑色短馬褂,右手拄著手杖,有著一張冷酷且粗獷的臉,特別是那雙單眼皮的眼中還時不時閃露出凶戾之色。
跟在後面的肥頭大耳的胖子身材也很高大,這人頭戴黑色圓禮帽,身穿黑色短大衣。
他的舉止顯得氣定神閒,面色平和的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似乎是面善的笑意,但細看之下,這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到和藹,而是那種笑里藏刀的陰狠。
他的手中也拄著一支類似於手杖之物,但其實是一把收攏的細尖雨傘。
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褐色長褂,身材矮壯,顯得很是精明干練的樣子。
那傭人是個老嫗,滿臉的皺紋加上一頭銀白色的頭發看上去老氣橫秋。
她身穿一套朴素的淡藍色粗布衣服,進門後便佝僂著身子遠遠地站立在牆邊,好像在隨時等候著主人的吩咐。
只見魁梧之人來到大廳中央開口問道:“老丁,貨到了嗎?”
他的嗓音陰冷而深沉,說話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威嚴。
“社長,出事了!”
管家老丁連忙向他湊近過來,並急切地報告:“剛剛一號急匆匆地趕到公館對我說,火車遇襲,送貨人被殺,貨物不知去向。”
原來這個被管家老丁稱為社長的人,正是張橋所說的那位極為神秘的光復社社長——陳恭鵬!
聽到老丁的報告,陳恭鵬頓時大驚失色:“什麼?!不知去向?!”
老丁接著說道:“一號說,可以肯定,劫持火車的是反共救國軍的李康和高世寶手下的特務,他們殺死了送貨人,手提箱就此神秘地消失了。”
陳恭鵬急忙追問道:“也就是說,貨物被李康和高世寶搶走了?!”
老丁答道:“一號說,李康手下也沒拿到那只黑色的手提箱。”
陳恭鵬驚詫不已,不禁提高了嗓門問道:“那……那手提箱到哪里去了?!”
“一號沒有說。”老丁苦著臉回答,接著又自己分析道:“但我想,李康的手下也不是衝著那手提箱去的,只是誤打誤撞碰了個正著。”
陳恭鵬想了想也對,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送貨人的行動路线和接貨地點都是絕密的,李康和高世寶不可能知道啊。”
老丁立刻附和道:“社長,我也是這麼想的。”
“哼!”
陳恭鵬將手杖往地板上狠狠一頓,又氣惱地說道:“李康和高世寶早就覬覦我們的假鈔生意,想要從我手中分一杯羹,到台灣毛局長那里邀功請賞。哼,做夢!早晚有一天,我要他們好看!”
他越說越是生氣,作勢將手杖在空中揮了一下,沉聲向身旁的大胖子發出指示:“杜馬,立刻召集人手,馬上行動,一定要找到黑色手提箱,絕不能讓手提箱落入李康和高世寶的反共救國軍手中!”
“當然,”陳恭鵬忽然收起激動的神色,並壓低聲音說道:“更不能落入共產黨手中。”
叫杜馬的大胖子干脆利落地答道:“是,社長。”
老丁隨後又湊過來補充道:“社長,一號已經動手了,而且似乎已經有了线索。我想,過不了兩天就會有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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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前國民黨時期的“規矩”,新來南市監獄的犯人要先被帶到典獄長辦公室“打個招呼”,並“過一遍水”,其實就是給犯人來個下馬威,讓其清楚誰是這里的老大,順便收取他們的保護費。
第二天一大早,青幫流氓兼殺人犯燕雙鷹就被押送進了南市監獄。
此刻,他正大馬金刀地坐在典獄長辦公室的椅子上,身後站著三個滿臉凶相,手持警棍的獄警,而典獄長則坐在辦公桌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這位青幫大哥,尋思著如何向他開刀。
這典獄長是個快禿頂了的矮胖的中年人,一張肥膩的臉看上去十分富態,肯定是平常養尊處優慣了。
只見他站起身走到燕雙鷹身旁,拿腔拿調地問道:“叫什麼名字啊?”
燕雙鷹覺得有點兒無聊,這種套路用在他身上實在是太嫩了點,他索性將頭擺到一邊,對典獄長的問話不理不睬。
如此囂張的態度讓典獄長氣不打一處來:“嘿呀!你個青幫流氓還這麼神氣。我告訴你,你們老大杜月笙、王曉瀨已經跑到香港去了,你們的阿叔黃金榮現在在大世界門前接受批斗掃大街。我告訴你,上海解放了,已經不是你們的天下了,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啊?!”
燕雙鷹轉過臉來把眼一瞪:“怎麼,嚇唬老子?”
說著他便從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典獄長狠聲道:“實話告訴你,老子也不是第一次進這個王八坑。你龜孫子從前不也是給國民黨舔屁股的嗎?現在共產黨來了,換了身王八皮升了個鳥官,就他媽抖起來了,啊?!”
典獄長沒想到碰上個硬茬,不僅沒嚇唬到對方還反而被這樣臭罵,一下子氣得渾身發抖。
燕雙鷹卻“炮”語連珠繼續猛烈進攻:“說得不對啊?!瞧你那副德行,長得就是天打雷劈馬踩車撞的臉,早晚不得好死!”
“你個肉爛嘴不爛的小雜種!老子今天就要你好看!”
典獄長大罵著轉身抄起辦公桌上的警棍,一邊朝燕雙鷹臉上揮過來一邊大叫:“我今天就砸爛你的鳥嘴!”
只聽見典獄長辦公室里噼里叭啦一通亂響,緊接著就發出了典獄長和獄警們的哀嚎和求饒聲。
燕雙鷹瞪著被放倒在地的典獄長和獄警,抬起鎖著鐵鏈的手作勢還要打人,惡狠狠地威脅道:“記住了,別再有下次。”
而這些本想給新人來個下馬威的南市監獄的地頭蛇們被燕雙鷹這幾下干脆利落的身手嚇得個個全身發顫,一時哆嗦著不敢答話。
燕雙鷹不耐煩地催促道:“犯什麼愣啊!要不放了我,要不帶我進去!”
自知不是對手的典獄長一聽,趕緊命令手下把這位爺爺送走:“你們還不過去,快點!”
待燕雙鷹被獄警們押走後,懷恨在心的典獄長衝著辦公室的門陰狠地罵道:“狗雜種!早晚有一天要你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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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雙鷹隨後換上了一身灰白條紋的囚服,編號為3260。
因為剛才在典獄長辦公室里的揚威立馬,獄警們現在對燕雙鷹都頗為忌憚,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到單人牢房里。
待獄警離開走遠,燕雙鷹吐出含在舌下的一片小鑰匙,用它打開了自己的手銬,又在手銬的鎖環里取出一張藏於其中的南市監獄平面布置圖。
燕雙鷹一邊借著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仔細研究著圖紙,一邊思忖著逃出監獄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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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上海市治安管理委員會二樓的會議室里,張橋召開鐵流小組秘密會議,他向小組成員們展示出昨晚剛剛獲得的那只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平放在會議桌上,張橋將箱子緩緩打開,露出里面那兩塊嶄新的一千元人民幣假鈔模板,與會人員頓時看得眼前一亮。
不待張橋開始講話,坐在一旁的鐵流小組副組長馬小英同志就驚喜地搶著問道:“從哪里得到的?!”
這個馬小英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說話的聲音洪亮有力,興奮的神情更是全都寫在了臉上,一看就是個性情比較直率的急性子。
張橋回答道:“是在搜查被歹徒劫持的由南京開往上海的1315次列車時,在九號車廂的五號包廂內找到的。拿手提箱的是個中年男子,發現他時已被劫車的歹徒殺死。”
馬小英激動地說道:“這條线索太寶貴了!可以肯定,是光復社的地下鑄模廠在為印鈔廠運送新幣的模板。只可惜送貨人死了,否則順藤摸瓜,便能夠將他們一網打盡!”
張橋笑了笑,用問題引導著馬小英的思路:“在南京開往上海的列車上發現了假鈔模板,這意味著什麼?”
“南京開往上海……”馬小英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對啊,這就意味著敵人的鑄模廠很可能就在南京附近!”
“一語中的!”
張橋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並果斷命令:“小英,你馬上率幾名同志趕過去,會同那里的同志徹查南京附近,一定要挖出地下鑄模廠!”
馬小英一臉振奮地起身立正,答道:“是!我立刻出發!”
頓了一頓,他將張橋拉到會議室的一旁小聲說道:“對了,打入光復社內部的五零七傳出消息,說他對陳恭鵬手下的二號人物——青幫頭子季彪進行了大量細致的工作。這個季彪曾經是陳恭鵬的左膀右臂,後與其產生矛盾,最近一個階段二人更是勢同水火,陳恭鵬早欲除之而後快。目前季彪已基本答應與政府合作,五零七正在等待我們的答復。”
“太好了!”
張橋聽得精神為之一振,激動地說道:“五零七的臥底工作終於收到了成效,只要把季彪爭取過來,我們就主動了。作為光復社的第二號人物,他必然了解很多我們急需知道的內情,比如銀元黑市、大投機商的名單以及假鈔制造的具體情況,這樣我們就可以有的放矢,重點打擊!”
馬小英補充道:“還有,這塊及時出現的假鈔模板為我們提供了清晰的线索,如果這次南京之行能夠找到陳恭鵬的地下鑄模廠,咱們就可以在上海南京雙管齊下,先端了光復社的假鈔制造窩點,打陳恭鵬一個措手不及!”
張橋正色道:“事不宜遲,你立刻前往南京進行調查。我與五零七直接聯系,批准他的計劃,命他馬上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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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當天夜里,張橋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正坐在辦公桌前查閱文件的張橋拿起電話話筒,應道:“喂……”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他說道:“我找鐵流。”
張橋臉色一變:“我就是鐵流。”
那男子說道:“我是五零七。”
“五零七?!”張橋頓時站了起來,急忙問道:“情況怎麼樣?”
五零七說道:“首長,我們現在在江灣路十八號,興隆旅社。”
張橋問道:“季彪和你在一起嗎?”
五零七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他回答道:“是的,我們住在旅社二層,有保鏢守衛。但我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蹤我們,請首長速派城管部隊前來接應。”
張橋說道:“好的,你們注意安全,我們馬上就到!”
電話那頭,五零七又用急切和不安的語氣催促道:“越快越好!”
張橋說道:“好!”
掛斷電話,張橋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但此刻他已來不及細想,馬上走出辦公室下達命令,率城管部隊立即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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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七的感覺沒有錯,的確有人在跟蹤著他們。
此刻,在興隆旅社大門對面的陰暗街角,一個黑影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嘴上的香煙,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間模糊地照亮了這人的臉,仔細一看,他正是那個在霞飛路十二號公館中出現的大胖子——杜馬。
杜馬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拄著他的細尖雨傘不緊不慢地往興隆旅社走去。
推開旅社的大門,杜馬徑直走到大堂櫃台前站定。值班的服務員客氣地對他說道:“先生,我們已經停止營業了。”
“不,你說錯了。”杜馬吐了口煙,用冷得像冰的聲音告訴他:“應該是永遠停止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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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出事了!”
坐在吉普車副駕駛座位上的張橋遠遠看見道路前方的火光,不由得心里猛然抽緊,因為那正是與五零七約定的接應地點——興隆旅社。
城管委的隊伍迅速開赴過去並衝進了旅社,卻在旅社一樓大廳的地板上發現了已經倒在血泊之中的我方偵察員五零七。
這是一具年輕人的屍體,他那慘不忍睹的臉上雙眼還睜開著,好像在訴說著內心的憤怒和不甘。
之前那不詳的預感此刻真的變成了現實,看著五零七死不瞑目的遺容,張橋怒從心頭起,他蹲在五零七的屍身前悲憤地呐喊道:“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圍的戰士們看到自己同志犧牲後的慘狀,也都難過地低下了頭。
張橋狠狠地命令道:“搜!給我搜!一定要把凶手給我找出來!”
戰士們馬上將這間旅社包圍了起來,並開始進行仔細的搜查。
約莫十分鍾後,女秘書小宋從興隆旅社樓上跑了下來,向張橋匯報:“首長,戰士們搜遍了二層的走廊和房間,只找到了八名保鏢的屍身,沒有發現季彪的蹤跡。”
“大廳里也是一樣,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光復社第二號人物季彪,這是敵人的圈套!為挖出五零七而設下的圈套!”
張橋的情緒變得非常激動,憤怒的拳頭用力地砸在大廳的柱子上,並懊惱地罵道:“他奶奶的,又讓敵人給耍了!”
就在這時,興隆旅社大廳櫃台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小宋連忙跑過去接。
“喂,我是鐵流,你等一下。”小宋接通了電話,又向張橋說道:“首長,是總部轉來南市監獄的電話。”
張橋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走過去接過話筒說道:“喂,我是張橋。好的,請接過來。”
電話那頭隨後傳來南市監獄的典獄長的聲音,他驚慌地說道:“張主任,由城管委移交的死刑犯燕雙鷹越獄逃走了!”
張橋大驚:“什麼?!”
典獄長有些害怕地說道:“燕……燕雙鷹逃走了。”
張橋急問:“怎麼逃的?!”
典獄長哆嗦著答道:“他,他他打暈了一名獄警逃了出去……”
“監獄里那麼多獄警是干什麼吃的?!”張橋忍不住向電話那頭大聲罵了一句,頓了頓,他說道:“你們等著,我馬上就到。”
五零七的犧牲,意味著針對光復社的臥底行動又一次徹底失敗了,而從剛才接到的電話看來,燕雙鷹已如他自己所說順利地逃出了南市監獄。
想到這里,張橋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也許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只是張橋心中立刻產生了強烈的好奇,不到一天的時間,燕雙鷹就從守備嚴密的南市監獄逃了出去,效率如此之高,不得不讓他對這位陌生的同志暗暗佩服起來。
張橋迅速趕到南市監獄,隨後徑直走進了典獄長的辦公室。
打開辦公室的門,眼前的情景又讓他大吃一驚。
只見辦公桌後,赤身裸體的典獄長被麻繩綁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嘴里還塞著布團,麻繩將他一身白淨的肥肉勒得鼓脹出來,樣子顯得十分齷齪和狼狽。
張橋走過去扯掉他嘴里的布團,大聲質問道:“怎麼回事?!”
典獄長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低著頭躲避張橋嚴厲的目光,完全不敢吱聲。
張橋馬上在這間辦公室里放眼觀察,發現靠牆的保險櫃此刻櫃門大開,顯露出里面大量的錢財之物。
再看近處,典獄長身前的辦公桌上還放著一張寫滿了字的信紙。
他將信紙拿起一看,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這是一份檢舉材料,典獄長親筆寫的自白材料。
上面說的是,自己平日里伙同手下獄警威逼、欺壓監獄囚犯,若有反抗便殘忍迫害,從而收取犯人家屬的保護費、買命錢。
今天上午用同樣的方法對付燕雙鷹,卻反被其教訓。
自己心生毒念,布置了報復計劃,花了五十塊大洋給兩名心腹手下讓他們將燕雙鷹騙至監獄樓的側門外,這樣狙擊塔的戰士會發現並誤以為這是越獄逃犯,從而將其擊斃。
結果毒計被燕雙鷹識破,讓其中一名獄警做了替死鬼。
自白材料後面還有一些平日貪汙受賄的事實陳述,以及金額數目。
張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燕雙鷹無疑是等典獄長在向自己打電話報告了其越獄之後,又突然出現在這間辦公室,將典獄長弄成現在此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這個燕雙鷹的行徑真是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可思議,他不按常理出牌,卻又心思縝密,並且將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毫無破綻,讓人大出所料。
張橋甚至隱隱地感覺到,將這位同志調派來完成此項艱巨的任務也許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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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確實如張橋分析的一樣,就在他趕到南市監獄之前,燕雙鷹在監獄里找到一身解放軍制服打扮成大軍同志的模樣,接著偷偷地開走一輛停放在前坪的軍用吉普車,來到門口氣定神閒地告訴監獄守衛說要出門看看。
守衛見燕雙鷹一副領導的派頭也沒有懷疑,打開監獄大門讓其揚長而去。
順帶的,燕雙鷹還將典獄長保險櫃里的銀元紙鈔取出一些用布袋裝好帶走,作為今後行動和生活的經費。
燕雙鷹將吉普車開到一處偏僻無人的所在,便脫去了解放軍制服,下車拿著裝錢的布袋,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披星戴月地走了許久,燕雙鷹感到肚子十分飢餓。夜色中,他看到前面街道拐角處有一幢高大氣派的洋房。
來到洋房的大門前,牆上的門牌顯示此處是汾陽路三十號。
燕雙鷹仔細瞧了瞧洋房里的情形,只見屋內漆黑並無燈火,料想此間主人應已入睡,便決定摸進去找點吃的來填填肚子。
眼看街道上此時四下無人,他縱身一躍翻門而入,接著悄悄地打開洋房側牆上的窗戶並鑽了進去。
借著幽淡的月光,燕雙鷹看到昏暗的大廳牆上掛著一副基督耶穌的畫像和顯眼的十字架。
接著,他摸索著找到餐廳,發現靠窗的餐台上有一盤吐司面包和一碟香腸,便毫不客氣地拿起來就往嘴里塞。
正當風卷殘雲之際,餐廳里的電燈突然亮起,一個身材嬌小的短發少年出現在房間門口。燕雙鷹先是吃了一驚,趕忙回頭往門口看。
但就是這麼瞧了一眼,他又自顧自地接著吃了起來。
那少年穿著一件拖到地板的睡袍,右手半舉著一把餐刀走到燕雙鷹身後,尖聲問道:“你是誰?!”
燕雙鷹吃得正帶勁,他頭也不回地從鼓脹的腮幫子里擠出聲音反問道:“你是誰?”
少年輕聲喝道:“我是這里的主人。你這個小偷好大膽子,看到主人來了還不快滾出去!”
燕雙鷹嚼著嘴里的香腸哼哼了一聲,兩手端起盤子和碟,大喇喇地走到餐廳正中間的餐桌旁坐下繼續用餐,那泰然自若的樣子,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你聽見沒有?!”少年見這小偷竟對自己的出現和警告無動於衷,便跟過來壓著嗓門威脅道:“你……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燕雙鷹一臉的無所謂,並和他邊吃邊聊:“你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還敢叫警察?”
少年一聽有些急了,問道:“你說什麼?!”
燕雙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說道:“如果你真是這個家的主人,說話需要這麼小聲嗎?”
少年不由得一怔,連忙清了清喉嚨,提高嗓門問道:“你什麼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和我一樣,都是賊。”燕雙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年說道:“唯一一點不同的是,你比我先到。”
少年驚恐地說道:“你,你是怎麼……”
燕雙鷹替他把話說完:“我是怎麼知道的,是嗎?”
說著,燕雙鷹將餐刀從少年的手中拿下來並放到餐桌上,接著左手在他腰間輕輕一帶,去解他的睡袍。
少年還以為面前這男人欲行不軌,趕忙用雙手護在胸前,但反應卻慢了半拍,他身上這件拖到地板上的睡袍被解開,一下子露出里面一身小領緊身西服。
哪有主人在自己家睡袍里還穿外套的?他的謊言立馬被眼前的這個事實戳穿了。
不過細看這少年,眉宇之間卻有種嬌柔之美,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細地修飾過,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象兩把小刷子。
肌膚看上去細膩而光滑,特別是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顯得非常靈動有神。
燕雙鷹觀察的目光接著往下,只見他的胸脯圓潤而挺翹地隆起,卻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燕雙鷹趕緊偏過頭打岔道:“這件睡袍穿在你身上,實在是太大了。”
少女緊張地問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燕雙鷹反問道:“猜到什麼?你是賊?”
少女認真地點頭“嗯”了一聲。
“首先,大廳里掛著耶穌像和十字架,說明這里是神職人員的住處,而你卻沒有一點神職人員的樣子。第二,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見到我並不害怕,只是想將我嚇跑。”
燕雙鷹在餐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繼續說道:“第三,那件睡袍是男式的,穿在你身上實在是不太合適。所以我斷定,你和我一樣,是個賊。現在明白了?”
少女不禁好奇地問道:“就這麼短短一瞬間,你就能從我身上看出這麼多東西呀?!”
“不光這些,還想聽嗎?”
吃飽喝足的燕雙鷹一邊說一邊拿起裝錢的布袋走出餐廳,看樣子這幢房子的真正主人應該不在,接下來他准備再給自己找件合適的衣服換換。
少女一路跟在他身後,眨巴著眼睛問道:“還……還有別的?!”
“你從小父母雙亡,跟著師父長大。你師父從六七歲起就教你做賊。你最拿手的是『里懷』、『天窗』、『屁門』,普通人只要與你一撞肩,懷里、包里、後兜里的東西就不見了。”
燕雙鷹邊說邊從容地來到了客廳,跟在他身後的少女卻越聽越慌。
燕雙鷹繼續說道:“你還練過賭場上的手彩,偷張換牌,碼點作弊都是拿手好戲,我說得對嗎?”
少女瞪圓了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驚道:“你不是人,是……是賭神菩薩下凡!”
燕雙鷹不禁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是菩薩,更不是神。”
說話間,他已找到了主人的臥室,接著在這里打開大衣櫃,開始翻找合適的衣物。
燕雙鷹像在百貨公司里購物一般,從衣櫃里拿出一件黑皮短大衣展示給少女,向她詢問道:“我穿這件衣服怎麼樣?”
少女在燕雙鷹和這件大衣之間來回打量了幾下,認真地評價道:“好看!”
燕雙鷹將大衣扔到臥室的床上,接著對衣櫃又是一陣搜索,他把襯衣、馬甲、馬褲這些成套的衣物一一翻找出來也扔到了床上。
最後,竟還從衣櫃里找出了一雙鋥亮的黑皮長筒馬靴,看樣子這家主人應該是一位馬術愛好者。
燕雙鷹接下來坐到床上開始脫褲子,嚇得少女驚叫一聲連忙捂著眼睛背過身去。
他卻不以為意,接著剛才的分析繼續說道:“你的食、中兩指間結有厚厚的膙子,是常年練習兩指夾包時磨出來的。”
少女聽得驚奇不已,忍不住試探著轉過頭從捂眼的指縫間偷看這個不可思議的男人,只見他換完了褲子又開始換衣服,並說道:“你的雙手食指和大拇指的皮膚平滑,且沒有紋路,這是常年搓牌、捻牌形成的。你的目光靈動多變,必定是練過『繞香火頭』這類的功夫,為的是在賭場作弊時,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少女把雙手從眼睛上拿開,大惑不解地問道:“這些……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燕雙鷹淡然一笑,說道:“因為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少女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燕雙鷹說道:“翁錢潘的兄弟,半步堂上的『悟』字。”
少女尖聲問道:“你……你是青幫?!”
燕雙鷹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反問道:“你能聽懂切口?”
少女點頭解釋道:“嗯,是師父教我的。你是『悟』字輩的老大?”
燕雙鷹說道:“看來你師父在幫。”
少女頓時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靦腆地說道:“不,我師父的師父才是幫會中人,他是『清』字輩。”
燕雙鷹給了她一個神秘的微笑,說道:“那是我孫子。”
聊到這會兒,燕雙鷹也已經把一套衣服換齊了,他抻了抻身上的大衣便走出了臥室。
“真看不出,你這麼年輕竟然是『悟』字輩的老前輩。”少女一臉崇拜地跟在燕雙鷹身後,說道:“我師父是『合』字,但沒能入得了青幫。”
燕雙鷹從裝錢的布袋里拿出一卷銀元放在客廳的桌上,隨口說道:“我看也是。”
少女不禁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燕雙鷹一臉認真地說道:“付錢啊。”
少女笑著提醒他:“主人不在家。”
燕雙鷹一邊束好布袋的袋口准備走人,一邊說道:“我知道。否則你怎麼會在這兒。”
少女不解地說道:“那還付什麼錢?你闖進這里,不就是為了要偷東西嗎?不就是為了錢嗎?”
燕雙鷹停下離開的腳步,回過頭問道:“知道你師父為什麼入不了青幫嗎?”
少女睜圓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並不住地搖頭。
燕雙鷹解釋道:“因為青幫有十條幫規,第四條是不准奸盜邪淫。因此幫中的弟兄可以殺人,可以搶劫,但絕不能偷盜。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付錢,你師父為什麼入不了青幫的道理。”
說完,燕雙鷹就繼續往外走。
少女連忙大喊道:“哎,你要走嗎?”
燕雙鷹又站定了,反問道:“不走干什麼?等主人回來?”
少女有些扭捏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燕雙鷹又反問:“你呢?”
少女一下子變得害羞起來,輕聲答道:“我叫小錦娣。”
“好。”
燕雙鷹將剛剛掛在肩上的布袋又拿下來並解開袋口,接著他一只手伸進布袋里掏出一把銀元,另一只手捉起少女的小手,將銀元塞進她的掌心,用大人關懷的口吻對這個小妹妹溫存地說道:“這是神職人員的住宅,不會有錢讓你偷。好了,拿著這些錢離開這里吧。”
小錦娣突然被男人捉住自己的手,那異性的觸感讓她全身像過了電似的在心里引起一陣酥麻,頓時有些恍惚了。
“哎,你……”
她還來不及追問什麼,就看到這個神秘的男人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房間里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
少女白皙的臉上忽然泛出一陣嬌羞的紅暈,她情不自禁地將那只被燕雙鷹捉住的手輕輕地貼到有些發燙的臉上,試圖感受那令她心動的余溫和異樣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一縷朦朧的情愫在少女的芳心深處暗暗滋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