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陽路八十號公館是一幢臨街的三層大別墅,它不像歐式風格的霞飛路十二號公館那般有著奢華氣派的圍牆和庭院,而是一座設計巧妙且輕快舒適的獨立建築。
簡約大方的白色外牆,平滑周正的木紋拱窗,精致考究的古銅色大門等等元素都讓這座別墅线條鮮明,極富有質感的風范,尤其是二層外面一道顯眼的連體陽台將它包裹成協調而統一的整體,文雅精巧又不乏創意,更是彰顯著別具一格的現代氣息。
就在絕大多數人還未醒來的拂曉時分,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卻已站在客廳里等待著這里的主人。
這老者面色暗沉,一身深褐色長褂,留著絡腮長須,手里還拿著老式大理石紋煙斗,時不時放到嘴邊輕吸慢吐,將自己的面目有意無意地隱藏在縹緲的輕煙之中,儼然做足了一副老謀深算的派頭。
但他這看似奇人異士的儀態下卻藏不住那長久以來縱欲導致的眼窩瞘䁖,腮幫塌陷,滯黃的眼里更是夾雜著淫邪狡黠的目光。
不一會兒,就看到公館主人急匆匆地從里面走了出來,老者也迎上兩步喊道:“李兄。”
李兄是個看上去有些陰柔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腳下是鋥亮的圓頭皮鞋,稀疏的頭發齊順光亮地貼在頭頂。
這人的五官分明,面容如他的穿著一般收拾得整潔妥帖,只是這過於干淨的外貌和氣質卻反而顯露出了幾分狠毒奸詐的味道。
只見他快步來到老者跟前問道:“老高,出什麼事了?”
老高用興奮的語氣說道:“野鴨子傳信,昨天夜里,陳恭鵬率光復社的殺手杜馬、姚千樹、蘇鵬及手下幾十人在郊外華美浴池與一個叫燕雙鷹的青幫流氓火拼,你猜結果怎麼樣。”
李兄忙問:“怎麼樣?!”
老高幸災樂禍地笑道:“老陳損失了幾十名槍手,而姓燕的大搖大擺地從華美浴池走了出去。”
李兄不由得大吃一驚:“什麼?!”
老高收起笑意繼續說道:“說出來你不會相信,姓燕的是只身一人趕到華美浴池赴約的。”
“不會吧!”李兄立刻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杜馬姚千樹號稱軍統四大殺手,當年刺殺汪精衛、李士群而聞名天下,有這二人出馬,至少能頂二十個職業殺手。哼!姓燕的就是渾身是鐵能捻幾根釘啊?!”
老高吧嗒了一口煙斗說道:“這是野鴨子傳出的消息,還能有假?!他說,老陳一回到公館就大發雷霆。”
李兄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不禁眯著眼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真的?!青幫中還有這麼帶種的人物?”
老高卻話鋒一轉,微笑道:“李兄,咱們反共救國軍一直讓陳恭鵬的光復社壓著抬不起頭來,這次機會總算來了!”
李兄馬上來了精神,連忙問道:“什麼機會?!”
老高壓著嗓子說道:“你知道姓燕的為什麼惹上老陳?就是為了那塊假鈔模板!”
李兄十分驚訝,連忙問道:“假鈔模板與姓燕的有什麼關系?!”
老高陰笑著說道:“野鴨子說不知為什麼,那塊假鈔模板竟然落在姓燕的手里。今天老陳之所以親自出馬,就是要搶回模板,想不到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聽他這麼一說李兄也不由得有些興奮起來,說道:“我真好奇呀,這姓燕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老高點了點頭說道:“陳恭鵬何等厲害,能將他治得縮手縮腳的人,一定不好惹。”
李兄突然發現兩人談了這麼久還都站著,連忙抬手請老高在沙發上一同坐下,然後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老高啊,那你說的機會是指什麼?”
老高沒著急回答,而是又吧嗒了兩口煙,再將嘴上的煙斗拿下來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半年多來陳恭鵬操縱銀元黑市,並將大量假鈔衝入市場,把個共產黨搞得焦頭爛額,市場混亂、物價飛漲,老百姓怨聲載道,姓陳的由此得到台灣方面的嘉獎,晉升中將,整個上海灘的幫會和特務組織幾乎是一邊倒的靠向了他。可咱們呢,畏首畏尾、縮手縮腳,讓他壓得抬不起頭來,台灣方面屢次催促要我們加緊行動,給共產黨施以沉重的打擊……”
“說得輕巧!”聽到這里李兄的情緒突然一下子激動起來,他忍不住大聲插話道:“『給共產黨沉重的打擊』,他們以為共產黨都是吃干飯的?!就拿這次劫持火車搶奪模板的『天馬行動』來說吧,咱們精心策劃了一個多月,從人員到炸藥武器的配備,乃至整個計劃的實施,幾乎是天衣無縫!可誰想到最後又是事與願違,功敗垂成,二十多人的突擊隊,連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老高溫言安慰道:“李兄別喪氣,還記得『天馬行動』的目的嗎?”
“當然!以劫持火車為掩護,將陳恭鵬的新型號假鈔模板搶到手,然後籌建我們自己的地下印鈔廠,大量印制假鈔衝入市場,這樣至少可以不讓陳恭鵬一個人獨占風頭;模板到手後炸毀上海火車站,造成國際國內的巨大影響。只要行動成功便是一舉兩得,台灣方面肯定會賞識有加!”李兄帶著些許興奮的神采一一道來,馬上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十分氣餒地說道:“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老高神秘地眯起了眼睛,又壓著嗓子說道:“這個燕雙鷹的出現就像是杠杆,令局面變得微妙起來。”
李兄的興致頓時被吊了起來:“哦?!說說看!”
老高說道:“據野鴨子的情報,假鈔模板現在在燕雙鷹手中,而燕雙鷹又與陳恭鵬勢成水火,如果我們暗中聯絡姓燕的,全力支持他共同對付陳恭鵬,你想他會怎麼樣?”
李兄眼珠子一轉,馬上說道:“他一定會靠向我們。”
老高點頭道:“不錯!到那時,我們與姓燕的結盟,多給他些甜頭,令其對我們死心塌地,這樣取得他手中的假鈔模板就不會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好啊!”李兄猛地一拍沙發扶手,眉飛色舞地說道:“只要我們得到了模板,便照原計劃籌建印鈔廠,大量印制假鈔衝入市場,打共產黨一個措手不及!”
老高重重地“嗯”了聲,又接著說道:“據野鴨子講,燕雙鷹手中的模板是近期制造出的最新型號一千元,有了它,我們很快就能夠在市場上與光復社分庭抗禮,台灣方面也會對我們另眼相看。”
老高描繪的這一切不禁讓李兄的臉上越來越有神采,他忍不住連連贊道:“不錯!不錯!”
老高繼續說道:“還有,李兄與陳恭鵬同為黨國將領,其實說起來反共救國軍與光復社應該算是一家人,因此絕不能夠自相殘殺,否則台灣方面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李兄不由得臉色一沉,頗為郁悶地說道:“是啊,也就是因為這一點點血緣關系,我與陳恭鵬才沒有發生正面衝突。”
老高微笑道:“可如果有了燕雙鷹就不一樣了,他是個幫會人物,不屬於中統和軍統,又與陳恭鵬有仇,因此對付姓陳的是名正言順,咱們不過是暗中幫上一把。你想一想,對於陳恭鵬來說,有燕雙鷹這支快槍對付他,他的日子還好過得了?!到那個時候,咱們伸出手把姓陳的從水里拉到岸上,讓他將銀元生意分一半給我們,還怕他不就范嗎?!”
李兄聽得激情澎湃,兩眼更是放射出萬丈光芒,大聲贊道:“好啊老高,這可真是條妙計!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老高沉聲道:“李兄,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要盡快與燕雙鷹見面。”
李兄連忙說道:“明天我派親信到小都會歌舞廳,約姓燕的見面。”
“不!”老高卻搖了搖頭,說道:“李兄,對這個人,我們一定要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因此,你我要親自到歌舞廳去見他。”
李兄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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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美浴池事件後,小都會歌舞廳就解除了嚴密的戒備,開始張羅著重新營業了。
一大早,毛汙腳帶著兩人興高采烈地把舞女的廣告牌擺放在歌舞廳大門口,並十分放松地和門口值守的弟兄聚在一起抽著煙閒聊了起來。
而此時,舞廳斜對面的遠處停靠著一輛黑色轎車,後座上的兩人正是昨夜在華美浴池布下埋伏的杜馬和蘇鵬,他倆神情嚴肅,正在密切地監視著舞廳門口的方向。
蘇鵬忍不住問道:“既然要避免與姓燕的發生正面衝突,為什麼還要監視這里?”
杜馬沉聲道:“首先看他會不會將模板和花名冊交給共產黨。你們記住,一旦發現舞廳中有人到軍管會去,便立刻下手除掉!”
蘇鵬現在一想到燕雙鷹那個命中煞星心里就忍不住犯哆嗦,連忙問道:“如果是燕雙鷹本人呢?就憑我們幾個,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杜馬微笑著安慰道:“不要緊張,這是個魚死網破的下策。目前燕雙鷹占盡上風,是不會選擇這條路的,我這麼說,不過是以防萬一。”
蘇鵬十分勉強地點著頭,讓人感覺他對這項監視行動明顯是力不從心。
杜馬又囑咐道:“之所以讓你們監視這里,最重要的是要隨時掌握他的動向,以便我們制定行動計劃。因此只要舞廳內有人或車輛出來,不管是不是燕雙鷹都要跟蹤,懂了嗎?”
“明白。”蘇鵬點頭回答,跟著又問道:“如果被發現了怎麼辦?!”
杜馬微笑道:“不會的。”
蘇鵬驚訝地問道:“老總,你怎麼這麼肯定?”
杜馬十分篤定地說道:“因為他早就知道你們在監視他。”
蘇鵬頓時嚇得汗毛豎起,驚問道:“什麼?!他早就知道?!”
杜馬沉聲道:“當然,像燕雙鷹那樣的人,比普通人多長了一個腦子,多長了一雙眼睛。我想,在你們沒來之前他便已經料到,所以你們大可不必偷偷摸摸的,當然,也不要輕舉妄動。”
蘇鵬感到脊梁骨有些發冷,忍不住怯聲問道:“老總,這可是羊入虎口啊!”
杜馬安慰道:“你放心吧!他已經開出了條件在等我們回答,因此不會動你們的,大家心照不宣。”
蘇鵬卻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可……萬一,萬一……”
“嘖!哪那麼多萬一呀,你是不是讓姓燕的嚇破了膽了?!”杜馬有些不耐煩了,又很有信心地給他打氣:“不用怕,我說不會就一定不會!”
提心吊膽的蘇鵬只好哭喪著臉,極不情願地點頭道:“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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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的南京西路正展現著濃郁的城市氣息,只見馬路上大大小小的車輛和行人來往穿梭,汽車那轟轟的引擎聲、高亢的喇叭聲,過往人群的嬉笑聲、說話聲,街邊攤販熱情叫賣的吆喝聲,統統都雜亂無章地交織在一起,讓這條繁華的馬路變得熱鬧非凡。
隨著有軌電車緩緩停下,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在這里下了車,他穿著深青色長褂,頭戴一頂圓頂大檐帽,手臂里夾著公文皮包,正是一副上海灘隨處可見的普通市民打扮。
站定後他把手伸進長褂下的褲口袋里握住藏在里面的手槍,這才不動聲色地向街對面的榮昌診所走去。
許莉莉見有人進門,便上前打招呼:“同志,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這人應道:“我是來取臘肉的。”
許莉莉沒再說什麼,她立刻關上了診所大門,接著將這人帶進了旁邊的治療室。
隨後,在小都會歌舞廳的燕雙鷹接到許莉莉的電話通知,告訴他人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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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分鍾後,小都會歌舞廳的兩輛轎車來到了南京路上的榮昌診所,燕雙鷹率九頭、鬼手喬、齊彪等人剛剛走進了診所,便發現許莉莉早已等候在進門口,並馬上朝燕雙鷹使了個眼色。
燕雙鷹回頭吩咐道:“九頭,幫助許醫生將治療用的東西裝到車上。”
九頭便向眾兄弟一招手,跟著許莉莉到里面的病房去搬運物品,也不知怎麼回事,向來機靈的鬼手喬一下子變得有些傻乎乎的,還在許莉莉面前摔了一跤。
而燕雙鷹則趁著大家走過去,迅速推開長椅旁的房門進入了治療室。
在這里,張橋正等著他,兩位戰友十分親切地握著手並互相問候。
張橋問道:“雙鷹,怎麼樣?一切還順利嗎?”
燕雙鷹微笑道:“非常好。”
張橋又問道:“為什麼約到這個診所見面?”
燕雙鷹回答道:“舞廳門口有光復社的特務監視,不管我走到哪兒都會有人跟蹤。昨天夜里桔子受了重傷,我請這家診所的許醫生出診看護,我以見她的名義與你見面,不會引起懷疑。”
“原來是這樣。”張橋點了點頭,問道:“這個許醫生可靠嗎?”
燕雙鷹認真地說道:“應該是可靠的。首先,她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是個局外人;其次她的身世背景也很可靠,解放前夕,她的丈夫因為給一位受了重傷的地下黨做手術,被國民黨特務殺害在浦東的戚家廟,因此對國民黨特務非常憎恨。”
張橋“嗯”了一聲說道:“我再命人調查一下,如果此人可靠,今後這里可以作為我們的秘密聯絡點。”
燕雙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張橋馬上進入了正題,問道:“怎麼樣?工作有進展嗎?”
“坐下說吧。”燕雙鷹擺了擺手讓張橋和自己一起坐在手術床上,然後略帶興奮地說道:“我狠狠地教訓了光復社的手下,果然他們沉不住氣了,昨天夜里在吳淞區的華美浴池,我見到了光復社的社長陳恭鵬。”
張橋驚喜地問道:“你見到他本人了?!”
燕雙鷹點頭道:“是的。”
張橋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立刻抓住燕雙鷹的手催促道:“快說說!快!”
他那猴急的樣子讓燕雙鷹忍俊不禁,笑道:“看把你急的。”
張橋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急切地說道:“哎呀,追蹤了大半年,損失了十幾位同志,卻從沒有人見過陳恭鵬的真面目。今天終於有了眉目,你說我能不著急嗎?快,快說說!”
燕雙鷹便接著說道:“我與光復社的殺手幾次爭斗,令陳恭鵬知道了我的厲害,於是,昨天夜里他親自出馬,率領手下的殺手杜馬等人在華美浴池設下了埋伏……”
張橋頓時聽得一驚:“杜馬?!”
燕雙鷹問道:“怎麼,你聽說過他?”
張橋沉聲道:“抗戰時期,杜馬曾是軍統作戰二處的副處長,專門負責為軍統局訓練殺手和特務。在他的培訓下,大批身懷絕技的男女特工投入到與汪偽特務機構七十六號的暗戰之中,並且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因此杜馬被局長戴笠譽為『總教官』,軍統內部稱他為『老總』。”
燕雙鷹不禁喃喃道:“好大的來頭。”
張橋繼續說道:“一九四一年軍統在上海與日偽七十六號諜報機構展開了法幣之戰。杜馬親自操刀,二十天的時間,暗殺了三十八名日偽特工,其中包括日本人譽為『特工之王』的上海特高課課長田村峻秀。那個時期,七十六號的特務們只要聽到杜馬的名字,可以說是聞風喪膽,有的甚至連門都不敢出。”
“好厲害。”燕雙鷹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通過最近幾次交鋒,這個杜馬的確很難對付。”
張橋面色凝重地說道:“抗戰勝利後,軍統改名為保密局,杜馬被毛人鳳升任為保密局特種任務後勤訓練站少將站長。解放前夕,他又被任命為東南地區游擊訓練處處長,負責培訓潛伏特務,之後就沒有了消息,想不到此人竟然是陳恭鵬的手下。”
燕雙鷹又想到了什麼,說道:“對了,昨天夜里,我在華美浴池還遇到了一個精通狙擊戰術的人,此人留著長須,濃眉大眼,藏身之處極為精湛,他也是陳恭鵬的部下。”
張橋又是一驚:“姚千樹!”
他的反應讓燕雙鷹感到此人也來頭不小,問道:“姚千樹?!”
張橋十分肯定地點頭道:“是他!雙鷹啊,也真難為你,保密局的厲害角色都讓你碰到了!說起這個姚千樹,在抗戰當中,還真是立下過赫赫戰功。”
燕雙鷹頗感興趣地看著張橋問道:“哦?!”
張橋說道:“姚千樹曾經是國民黨遠征軍新一軍三十八師特務連連長,曾在緬甸新背洋的加拉蘇戰役中,率領十二名戰士,利用地形擊斃日軍兩百四十余名,當時轟動了全國。他與杜馬、宋曼雲和吳天木四人合稱為軍統四大殺手。”
燕雙鷹眯著眼說道:“看起來陳恭鵬的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呀!”
張橋十分嚴肅地說道:“這個情況非常重要,陳恭鵬身邊有這麼多老奸巨猾的高手特工,難怪之前我們的臥底工作進行得如此艱難。”
燕雙鷹點了點頭,說道:“的確。開始的時候,我們的偵查焦點只放在陳恭鵬一個人身上,卻忽略了他的周圍。”
“正是。”張橋不由得深嘆了口氣,又回過神來說道:“啊雙鷹,還有什麼?你繼續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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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隨而至的特務將轎車停靠在榮昌診所的斜對面,他們觀察到九頭等人正從診所里出來,並一箱箱地往車上搬運著什麼東西,蘇鵬不禁問道:“他們在干什麼?”
杜馬說道:“還記得昨天夜里,那個受傷的舞女桔子嗎?”
蘇鵬當然記得被自己打中的那個女人,又問道:“老總,你是說他聘請了這家診所的醫生到舞廳看護?”
“應該是。”杜馬點了點頭,他側身拉開車門說道:“你們繼續盯著,我要走了。哦對了,明天會有人來換你們。記住我的話,有情況立刻向我匯報,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只要不是和燕雙鷹開戰蘇鵬就沒那麼緊張了,他連忙答應道:“老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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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昌診所的治療室里,燕雙鷹將昨晚在華美浴池發生的前前後後給張橋詳細敘述了一遍,張橋聽後不禁感嘆道:“聽得我直冒冷汗,想不到這個余茹萍竟然是敵人的臥底。”
“不過要是沒有她,我也找不到陳恭鵬。”燕雙鷹又補充了一句,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還有件事。”
張橋連忙問道:“什麼事?”
燕雙鷹說道:“襲擊火車、炸毀北站的,並不是光復社的特務。”
張橋頓時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燕雙鷹說道:“執行這項計劃的特務組織叫『反共救國軍』,這個組織是由中統的潛伏特務組成的。”
“反共救國軍?!”這個陌生的名字讓張橋驚訝無比,不由得問道:“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
燕雙鷹說道:“據陳恭鵬講,反共救國軍經常打著光復社的旗號進行破壞活動,因此很可能會將二者混淆。”
張橋面色凝重地說道:“我們一直認為光復社是上海最大的地下敵特團伙,操縱了所有的銀元、黑市假鈔、販毒,以及對城市的破壞活動,可誰能想到竟然還有這麼一個反共救國軍。”
燕雙鷹回憶起他們在1315次列車上的談話,便分析道:“我一直覺得奇怪,余茹萍是光復社的骨干,代碼為『一號』。陳恭鵬能夠將交接假鈔模板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可以想見,她在光復社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而且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發現這塊假鈔模板對於陳恭鵬來說至關重要。既然如此,陳恭鵬明明知道要在列車上與送貨人交接模板,又為什麼要在同一時刻安排劫持火車,致使送貨人被殺、模板丟失,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不符合邏輯呀!”
張橋點頭道:“是啊,我們第一次談話時你就問到了這個問題,當時是我把這個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燕雙鷹說道:“昨天夜里我從陳恭鵬口中聽到反共救國軍這個名字時也是非常震驚,從列車遇襲的整個過程來判斷,這個組織規模之大,架構之嚴,策劃之精密,攻擊之專業,完全可以與光復社抗衡。”
張橋不由得凝重地感慨道:“在我們眼皮底下竟然有一個如此龐大的敵特組織,而我們卻全然不知,這不能不令人惕然心驚啊!”
頓了頓,他又拍了拍燕雙鷹的後背稱贊道:“好啊雙鷹,你的工作僅開展了十多天,便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實在是令人欣慰!如果不是你及時查出了這個反共救國軍,我們在今後的工作中可能會犯更大的錯誤。現在看起來你肩上的擔子又要加重了,你不但要打入光復社,臥底在陳恭鵬的身邊,還要將反共救國軍的情況摸清楚,以便我們采取行動。”
燕雙鷹立刻點了點頭,並無比堅毅地說道:“請組織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張橋想了想,說道:“雙鷹,鑒於目前的情況,我有一個想法。”
燕雙鷹問道:“什麼想法?”
張橋說道:“你的手中有陳恭鵬最想要的東西,現在正是與他談判的最佳時機,你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與陳恭鵬接觸一下,也許會收到很好的效果。”
燕雙鷹卻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但我認為現在還不是時機。”
張橋有些意外:“哦?!”
燕雙鷹分析道:“現在陳恭鵬仍然認為自己有能力殺死我奪回模板,這個時候與他談判,他會認為我是膽怯害怕,談判中他勢必會高高在上,而我則處在他的下風,這樣即使能夠打入光復社,陳恭鵬也絕不會讓我擔任重要職務,更不會讓我接觸到核心機密,這樣又陷入了從前的輪回中。”
張橋問道:“那你認為什麼時候才是最佳時機?”
燕雙鷹十分堅決地說道:“對付陳恭鵬這種人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耍橫,來狠的!一次把他打怕了,打服了,打得他再不敢提『打』字,乖乖地坐下來談判,這樣我們就掌握了主動。”
張橋微微皺起了眉頭,頗為焦慮地說道:“話是不錯,可是雙鷹,目前上海的局勢你是知道的,物價飛漲,人心浮動,國民黨特務的活動異常猖獗,時不我待呀!”
燕雙鷹很有信心地說道:“你放心,通過幾次較量,陳恭鵬和他的手下已經產生了膽怯。我相信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徹底明白。”
張橋猶豫了片刻,點頭道:“好吧,具體什麼時候才是最佳時機,你最有發言權,我就不多說了。”
說著他又伸出雙手,與燕雙鷹的手緊緊相握,並非常鄭重地說道:“任重道遠,前路多艱,你要小心在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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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頭之後,燕雙鷹便接上許莉莉和青萍一起乘坐轎車回小都會歌舞廳,剛剛啟程,坐在轎車後座上的許莉莉便發現身旁的燕雙鷹時不時地回頭往背後的車窗里看,她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
燕雙鷹回答道:“在看影子。”
許莉莉感到很奇怪,問道:“影子?!”
燕雙鷹微笑道:“是啊,你聽說過『如影隨形』這個詞嗎?這個世上就有那麼一些人,心甘情願地做別人的影子。”
許莉莉的臉色變得有些憂慮起來,說道:“看你的排場似乎不僅僅是開歌舞廳的吧?我覺得……覺得……”
燕雙鷹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有話直說。”
許莉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覺得你很像解放前的幫會人物。”
燕雙鷹問道:“為什麼?”
許莉莉說道:“那些人進進出出的都開著汽車,身旁總是前呼後擁跟著很多人,而且……而且我聽說開歌舞廳的很多都與幫會有關。”
燕雙鷹嚴肅地說道:“你是醫生,職責是救死扶傷,因此你不需要關心病患的身份。難道說一個身負重傷的幫會人物倒在你面前,你會見死不救嗎?”
坐在他們中間的青萍突然開口問道:“媽媽,什麼叫幫會人物啊?!”
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提問一下子打破了車里有些尷尬的氣氛,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