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野 06
溫芃有點厭食。
她不愛吃東西,吃飯吃得很慢,一頓飯能吃一個小時。祝司年也不催,拿著筷子坐著陪她吃。
看了醫生說是心理問題,她從小就被父母控制著想法及感受,沒有自主權只能在食物中掙扎著尋求獨立,試圖從家庭環境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後來遇見祝司年,又走進另一個牢籠,厭食愈發嚴重。
問題一時半會無法解決,祝司年只能讓阿姨每天變著花樣做飯,或是帶她去外面吃不同的食物。
他試過親自做菜,絞盡腦汁做出來的飯菜溫芃不願碰,只好作罷。
每一餐祝司年都注意著溫芃,看她是不是吃得下,看她喜不喜歡。有時她能安安穩穩吃完,有時吃著吃著就開始哭,眼淚都掉進了飯里。
祝司年沒問她為什麼哭,鎮定自若地把碗挪走,默默在旁邊遞紙。
結婚三周年,祝司年帶溫芃去東京旅游。
那個星期恰巧是櫻花短暫盛開的季節,枝椏上的花苞涌綻。
祝司年領著她在街上走,說起自己小時候在東京走丟的經歷,還說他在很多地方都有類似的經歷。
八歲那年的東京,九歲那年的夏威夷,還有十一歲那年在馬爾代夫跟祝願一起從晚宴里跑出去吃炸魚球沒帶錢被老板扣下來挨罵。
溫芃靜靜聽著,也可能並沒有在聽,偶爾目光在他臉上短暫地停留一下,又移開看向別處。
那些未被溫芃見證過的人生被他娓娓道來,好像只要聽了就是參與了一樣。
祝司年講得很生動有趣,街道上的霓虹燈光將他的臉照得很漂亮,心里和眼底都印著溫芃。
明明跟八歲那年一樣鼎沸塵囂的街道,祝司年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那時他剛意識到這個圈子的蛀蟲遠比自己想的要多。
太多人用紙醉金迷維持著虛偽的體面,欲蓋彌彰地掩飾著潰爛的疤痕,像樹根都被啃食腐爛的枯木,令人失望透頂。
而現在的祝司年,一心只想給溫芃築一個家。他有在很努力地在彌補自己的過錯,即便溫芃對此視若無睹。
短短狹狹的街道,道路兩側是密密麻麻的日式小酒館。
祝司年問溫芃要不要喝酒,溫芃不想那麼早回酒店跟他單獨待在同一間房里,於是點了點頭。
他們鑽進其中一家店里,老板是中國人,是祝司年的舊識。
他沒問溫芃是誰,反倒是祝司年自己攬著溫芃的肩進行介紹,語氣隱隱帶著得意:“這是我妻子。”
溫芃沒說話,悄悄轉了下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幾個侍應的人吆喝著所點的東西,祝司年的聲音夾在其中:“我發小,在這兒旅游的時候遇見了真愛就留了下來。”
溫芃看向那個女人,她見有人在看自己,抿著唇害羞地往老板身後躲。
她過得很幸福,溫芃能看出來。
不羨慕,也不嫉妒,只是很平靜地坐在高腳凳上,小口小口喝著酒。
祝司年擡手擋住她的杯子,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想親你一下。”
溫芃裝聽不見,換成祝司年那側的手撐下巴,以行動拒絕。
祝司年輕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隨後在手背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喝完酒他們散步回酒店,溫芃被牽著走,突然在今天他們駐足的那棵櫻花樹下前停下腳步。
“怎麼了?”今天他的溫柔快要溢出來。
溫芃抽出手,埋在心里的疑問破土而出,衝破喉間桎梏的力道太大,疼得她聲音都在發顫。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我,為什麼對我好,為什麼要帶我來東京,為什麼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溫芃到底還是沒能問出來,只有眼淚撲簌簌地滴落。
溫芃的壁壘經常被祝司年的溫柔給瓦解擊潰,一次比一次擊潰得徹底。隨著次數的增多和時間的推移,到這一次時她已片甲不存。
“什麼為什麼?”他耐心地詢問。
這次她能說出口了,同時淚水和哭聲也都被釋放了出來。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祝司年沒想到她會又提起這件事,打破他費盡心思粉飾的太平。
壓住心底的煩躁,祝司年重新牽起溫芃的手,柔聲道:“回去再說,好嗎?”
溫芃搖頭,想抽出手卻被緊緊握住。
祝司年意味不明“嘖”了聲,道:“那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我對你不夠好嗎?如果不是我,當年你——”祝司年說著突然僵住了,隨後露出懊悔的神情。
溫芃替他把話說話,冷靜地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如果不是你,當年我就會被父母賣給五十歲的高利貸老板還債。”
“如果不是你,當年我就完不成學業也不會考上大學。”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站在這兒,可能會過上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發愁的生活。”
“不是你祝司年不肯放過我,而是我溫芃離不開你。”
說完,溫芃還反問祝司年自己說的是否正確。
祝司年緘默不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握著溫芃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可是你想沒想過,你所給的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溫芃注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祝司年,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小時候就能去馬爾代夫吃炸魚球,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是車庫里十八輛跑車,衣帽間角落那件你瞧不上的衛衣我要工作一年才能買得起。”
“是,你從我父母手中救了我,讓我不至於高中輟學嫁給年紀可以當我爺爺的人。”
“可是這一切不就是你搞出來的嗎?現在來我面前演什麼救世主?”
得知真相時的憤怒到現在已轉為平靜,溫芃冷眼看著表情逐漸陰沉的祝司年,打破虛假的平靜後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放過我吧,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