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衝撞
今夜注定不能安睡,十公主做了一個夢,奇怪地夢見了一件舊事。
夢里的她只有七歲,剛剛過完盛大的生辰。老皇帝的後宮中十年沒降生過孩子了,她又是他年逾花甲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愛重非常。
六歲是皇族的孩子必須要過的一道坎,過了六歲,就可以正式被錄入玉碟。
而在被錄入玉碟的第二年,也就是在七歲的生辰上,十公主就被封為了嫡公主,賜了“毓敏”的號。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尋常的公主得等到出嫁時才會被賜封號,且王嬪才是一個借著女兒的生辰剛剛躋身嬪位的低階宮嬪,女兒竟然得賜嫡公主的名號,實在是聞所未聞。
前日剛被賜下無數珍寶,又帶著這樣的封號的十公主,去尚書房讀書的路上,自然是比平日趾高氣昂十倍,心情也是異常舒爽,直到在半道上碰到了抱著書的十二皇子。
這個弟弟只比她晚了一年出聲,但是待遇可謂是天差地別。
原因有三,其一,十二皇子的生母乃是被世宗所滅的凌氏一族中人,充作宮奴的卑賤出身,而十公主的生母,是橫踞前朝的王氏大族的嫡麼女,自然是天與地的差距;其二,老皇帝的女兒不多,但兒子實在很多,十二皇子丟在皇子堆里實在太不起眼;其三,十二皇子在他人眼中算是借了十公主的福,畢竟十公主才是這十年來第一個降生且平安長大的孩子。
怎麼比?十公主撩起轎簾看著十二皇子的小太監跪在地上不住地給她磕頭道歉,雖然是她的轎子撞倒了人。
十二皇子卻直愣愣地站在一旁,抿緊了唇一言不發,那雙淡淡的灰色眼眸被長長的羽睫遮住,在清晨的霧氣中朦朦朧朧。
十公主冷冷地哼了一聲,心道這賤奴的小崽子還真有骨氣,一大早尋了我的晦氣還站得這樣穩穩當當,又想到昨日眾人對自己奉承,一時坐不住,掀開簾子下了轎:“十二弟早啊。”
十二微微抬眼,看著她回了一個拘謹的禮。
她抬起下巴,抱胸道:“你的人不小心衝撞了我,有道是打狗還要看主人,你這個主人怎麼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呢?”
“皇姐此言差矣,”十二面無表情地反駁,“抬轎的奴才不小心,連皇姐坐在轎上都不用心,怎的怪起十二來。”
十公主沒想到他竟然敢駁她,微微有了怒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這個不識好歹的弟弟,重重地哼了一聲。
跟著她的小侍女被調教得十分機敏,見自己主子臉色不好,雖然不敢去和十二皇子對嘴,但打罵一個不得寵的皇子的太監還是敢的。
侍女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叫罵道:“你們都是死人啊,看著十公主被這樣低賤的奴才冒犯了就呆立著不動,還不給我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十二睜大了眼睛,沒想到十公主這麼顛倒黑白,跟著他的李望一向小心謹慎,明明是她的人在長街上風風火火地趕著要去尚書房,不看路撞翻了他們,竟然嘴皮子上下一碰就不分青紅皂白要打人,連忙擋在李望面前怒喝:“你們做什麼!”
“不做什麼,”十公主抱胸俯看十二,不可一世的樣子,“只是教教十二弟你,什麼叫做主子不尊重,奴才受罰。”不待她下令,跟著十公主的另一個大力太監就將十二扯開,面上笑得謙遜討好,手上的力道大得不行:“公主幫十二殿下調教奴才,傷著殿下可就不好了。”
大力太監將十二牢牢地制住,任他怎樣掙扎,大力太監仍是紋絲不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望被兩個小太監左右夾住,侍女朝瑟瑟發抖的李望一笑:“公公,我手勁不大的。”
話音剛落,狠狠的一個巴掌就落在了李望面上,頓時扇得人眼冒金星。
十公主朝十二笑了笑:“皇弟懂了吧,皇姐教你怎麼教訓這樣不中用的奴才,定要狠狠給他幾個嘴巴,讓他這幾天都頂著這樣的面孔做事,才能變中用呢。”
十二恨聲道:“我與皇姐素日無冤無仇,皇姐為何處處不饒人。”
十公主聞言不由得正眼仔細打量他,見他竟敢瞪著自己,一股無名業火不知從何處燒起。
十公主想起了自己母親平日生氣前的樣子,有樣學樣地繞著被像老鷹抓小雞仔一樣抓著的十二走了一圈,想了想,抽出了腰間別著的昨日剛剛收到的賀禮——小羊皮鞭子,“啪嗒啪嗒”地在手上敲著:“看來十二皇弟沒有意識到錯誤啊。”
十二見她拿出了鞭子,心下一顫,但看著她這樣盛氣凌人的樣子,又不肯服軟:“皇姐自己做錯了事!”
“哈?”十公主將眼睛一眯,表情不善地看著他,“你說誰做錯了?”
十二叫嚷道:“皇姐做錯了事!憑什麼要罰我!”
猝不及防地,十公主舉起鞭子狠狠抽在了十二的面上,十二頓時覺得面孔上火辣辣的。
隨即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想不到她這麼大膽,竟然就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對自己用私刑。
那邊李望剛受了侍女十個巴掌,鼻青臉腫淚眼模糊間瞧見了這邊的狀況,猛地生開一股大力,連滾帶爬地過來要護住十二,卻被兩個小太監再次壓在了身下。
長街宮人來來往往,見這邊圍做一團,不知發生了什麼過來看熱鬧,一看是十公主的人又連忙縮了回去,趕緊低頭小跑著離開了,生怕沾染上是非。
誰不知道十公主和王嬪娘娘正得寵,十公主要處置誰那可不容置喙。
反倒是拿著十二的大力太監被唬了一跳,連忙松開了十二,給十公主“撲通”一聲跪下了:“公主,這可不興這麼做啊。”
抽完那一鞭十公主心里其實有些後怕了,自己一時衝動抽在了人的臉上,父皇問起來可不好,但又不好立馬變了臉色,一時間僵住了一動不動,只高高地睥睨著十二:“這一鞭就讓十二你做個教訓吧。宮中貴人那麼多,可不是你一個賤奴之子可以隨意得罪的。”
十二聽她這樣侮辱自己的母親,一時忍不住,摸著面上的鞭傷,顫著聲音諷刺:“皇姐說得好,我的母親是賤奴,可是我的母親是妃位,你的母親請問封了個什麼位份呢?”
大力太監心道不好,皇帝雖然寵著王嬪娘娘和十公主,但是十二皇子的母親好歹因為何相和資歷得封妃位,盡管皇帝已經五六年沒有進過凌妃娘娘的宮里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呢,急忙跪下岔開話:“公主這一鞭也夠了,咱們去尚書房吧,晚了可不好了。”
不想十二並不領情,反而直起背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道:“那王娘娘與皇姐,豈不是比賤奴與賤奴之子,還不如?”
十公主立時被激怒了,原本還想就坡下驢,此時被人狠狠羞辱的這口氣豈是正鮮花著錦的她能夠忍下的?她將鞭子一抖:“還不給我摁住他!”
大力太監覷著十二冷冷的臉,又去看怒火中燒的十公主,一時不知該怎麼是好。
既不敢聽十公主的命去拿十二,又不敢去別十公主的霉頭火上加油,賠笑著立在中間。
十公主見人不動,伸出手一指:“我支使不動你們了是嗎?回去我就讓母親把你們通通都罰去慎刑司!”
這下可沒人敢不聽了,好不容易使了銀子到了王嬪的宮里做事,這一被弄走不知猴年馬月再能攀上一個貴主,更不用說是被弄去慎刑司那了。
大力太監心一橫,上前將一把將十二摁在了地上。
十公主咬著牙冷笑著問十二:“十二,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服也不服?”
十二雖然被摁在了地上,還是高高地揚起了頭:“我不服!”
“好!好!”十公主將鞭子一甩,“給我拔了他的衣服!我要狠狠地打這個不敬皇姐,連累皇姐動氣,拖累皇姐今日不能讀書的忤逆皇弟!”
大太監猶豫了一瞬,望向十公主,見她回瞪了自己一眼,連忙動手去扒十二的衣褲。
十二睜大了眼睛,無濟於事地掙扎叫喊著:“放手!放手!你敢動我!”
見大太監真的把人衣服剝了,露出了白皙的屁股蛋子,十公主反而先羞了一下,畢竟已到了男女大妨的年紀了,雖然知道非禮勿視,但耳邊十二猶自叫嚷著讓她騎虎難下,閉上眼睛高高舉起鞭子,用力一抽,十二的屁股上就出現了一道紅痕。
十二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與凌妃在這個宮里總是受人冷眼,但也從未被人這樣羞辱打罵過。
一旁的大力太監見既然已經將人打了,若只是這樣,恐怕回去受責罰的也是自己,不如將十二皇子打得重一些,好把錯都推給十公主,於是不僅不幫,還給十公主喝彩。
十公主在奴仆們的慫恿下抽了十二十數鞭,後來被恰好進宮回事的五皇子趕來阻止時,十二已經被抽得幾乎暈厥,李望扛起他的時候,直抹眼淚。
十公主丟開鞭子,朝五皇子一撲:“五哥你今日怎麼得空進宮來啦!”
十二費力地抬起眼皮去看五皇子與十公主,只聽十公主不似剛剛盛氣凌人的樣子,不住地向五皇子撒嬌:“五哥好久沒來看我了!”
“又淘氣,怎麼把人打得那樣?”五皇子扶著她站好,不讓她撒嬌,嚴肅地訓她,“你也太膽大妄為了,竟然對自己的弟弟下這麼狠的手。”
十公主心虛地瞟了傷痕累累的十二一眼,惡人先告狀:“是他先害得我轎子不穩,後面又對我出言不遜!”
五皇子看了一眼一旁痛得搖搖欲墜的十二和被打得臉不是臉的李望,就知道是十公主在撒謊,但十二實在與他不親,他也不忍苛責這個從小就黏他的小妹,只好叫人先把十二與李望送回去,牽著十公主再慢慢地回去教訓她。
十公主被五皇子拉走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拒絕了被奴才們抬回去,在長街上忍痛跌跌撞撞地走著的十二,而像是有什麼感應似的,十二也恰好回頭看了跨門內的十公主。
十公主只覺得這人目光如同兩道利箭,直直地朝她射來。
十二只覺得十公主實在可恨,那玉雪似的小臉怎麼看怎麼可惡。
他心內暗罵道: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