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狼王
是夜,胡人燃起火把,將臨時堆建起的祭祀場團團圍住,在茫茫夜色中點起了一片白晝,將胡人士兵隱秘的興奮和奴隸們無助與驚惶照亮。
作為主祭品的十公主雙手緊縛,眼睛牢牢盯著場內焦躁踱步的四頭灰狼。
她仿佛能聞見它們一吐一吸間送出的咸腥味,裹挾著萬千哭號噴濺在眼前。
那胡人頭子正騎在馬上,與這些狼一同綠幽幽地盯著這些束手待斃的活動肉塊,身後有膽小的奴隸已經哭出了聲,又不敢放聲,只能卡在喉嚨上下發出“咯咯”的嗚咽聲。
十公主將眼神轉遠,卻看到不遠處有一隊胡兵簇擁著一只被毛氈蓋住的籠子朝祭祀場走來。
身後有也看到這個籠子的奴隸猛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不住地在身前比劃,口中念念有詞。
站在十公主身後的燕脂身體也不由得一震,微微上前離十公主稍近了些:“他們今天竟然請來了狼王,你可要小心些了。”
十公主低聲問:“何謂狼王?”
“卡茲國信奉狼神,每年都會挑選十只最身強體壯的狼丟進鐵籠里,不喂食物不喂水,等半個月仍活下的那只,就是狼王。成了狼王後,喂食的先是殺掉的奴隸,後是犯了錯的、活生生的人。”
十公主不禁汗毛倒立:“那待會你有何計劃?”
燕脂遲疑道:“我的人手就在附近,最快只能在祭祀開始後一刻鍾趕到。”
“知道了。”十公主用余光斜了一下身旁的胡兵,拿著彎刀分開越靠越近的二人,嘴中高聲呵斥著什麼。
燕脂身邊那個女奴卻絲毫不怵,也高聲用胡語罵了回去。
而身後因為毛氈揭開而看到籠中的狼王的奴隸們的恐懼也終於到達了頂點,人群開始推搡躁動了起來。
胡兵們於是拉出了雪亮的彎刀,雖然不敢動站在隊首的三個珍貴的祭品,但手起刀落,還是殺死了兩個企圖越隊的男奴。
燕脂身邊的女奴也噤聲了,隊伍又重歸到絕望的安靜。
兩個被殺死的奴隸並沒有被丟進祭祀場中喂狼,反而被割了脖子,接了滿滿兩桶血。
祭祀場里四只灰狼聞到了血腥味,不禁蠢蠢欲動地開始刨動著爪子。
胡人首領望了望天,示意身邊的祭司可以開始了,胡兵們聞令將桶舉起,從潑灑在除十公主外的祭品們身上,就連燕脂也被淋了滿頭滿臉的血液。
待祭司們跳完古怪的舞蹈,唱和完神秘的祝詞,胡兵們便拿起彎刀驅趕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祭品,准備享受將要發生的血腥表演。
那廂,狼王的籠子也被打開,十公主終於看清了所謂狼王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它並非正值壯年,反而步履遲緩,身上的皮毛也參差不齊,乍一看反而像是只害了癩皮的老狼。
但那四頭灰狼見它出籠,都紛紛退卻,俯首弓背,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就連十公主都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只是因為她看到那狼王的眼睛,左眼竟然有一道深深的白痕。余下的那只右眼,竟是漠視。
沒錯,她竟然在一頭畜生的眼里看出了漠視。
身後胡兵還在推攘著奴隸,此時那首領卻向在被驅趕的奴隸群眾愣住的十公主走來。
猝不及防抓起她的右手,用匕首在她手掌心用力劃了一下,不待十公主出聲,便將她一甩,丟進了那祭祀場中。
那四只灰狼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並不急著撲食,反而兩兩成隊,玩弄起手無寸鐵的祭品來。
而狼王則懶懶地立在一旁,眼睛卻一直盯著捂著流血的右手的十公主。
灰狼們一會兒將人往左趕,一會兒往右趕,偶爾抓傷一兩個落尾的奴隸。
十公主與燕脂靠作一團,見此情狀,十公主不由得罵道:“這畜生成精了。”
“哼,他們就喜歡玩這種把戲。”燕脂啐了一口,隨著人流奔走,“什麼祭祀,只不過看狼吃人罷了。”
十公主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不對,這些畜生是在讓我們白白喪失體力。”
不能再跟著跑了,燕脂也意識到不對,用胡語和身旁一直跟著的女奴說了什麼,那女奴點點頭,三人順著人群貼邊跑到了祭祀場邊緣處。
有一只灰狼注意到了她們三個,以為她們體力不支了,試圖撲食她們,卻幾次被她們躲閃落了空,只好扭頭去追趕另一邊的奴隸。
有胡兵見她們竟然就靠在一起不動了,便惱火地上前大聲喝罵。
十公主與燕脂不動聲色,那女奴卻仿佛與胡兵杠上了一般,面上帶笑罵了句什麼,那胡兵就被激得怒不可遏,拔出彎刀探身就朝女奴砍來。
此時十公主與燕脂默契地一擁而上,燕脂將胡兵伸過來的手撞向了一邊,而十公主則一腳踢在胡兵的手腕麻筋上,彎刀頓時落地。
女奴腳下飛快,將地上的彎刀朝祭祀場中踢。三人見武器到手,也腳下一點,飛速往場內撤,那胡兵再向來抓已不能。
她們快速地用那柄彎刀解開了手上捆著的繩子。
那胡人首領卻並不在意十公主一行拿到了武器,反而玩味地揮揮手,示意軍士們後退,不許進入祭祀場。
四只灰狼仿佛得令一般,開始撲咬起不慎倒地的奴隸,撕咬得血肉橫飛,一時間祭祀場內慘叫連連,奴隸們連滾帶爬地奔向手中拿著彎刀的十公主。
十公主舉刀想將圍欄木樁砍斷,不料她並不會使彎刀,反而將自己的手震得發麻。
這種情況下燕脂見她吃癟竟能笑出聲來,劈手奪過十公主手里的彎刀,三下五除二將木樁劈成兩根鋒利的木棍,扔給了女奴和十公主,自己則手持彎刀迎向猶不滿足,向她們奔襲而來的灰狼。
十公主腳下點地,逆著人流朝四只灰狼奔去,在兩只張嘴欲咬她的灰狼中間凌空一跳,木棍用巧勁左右一擊,生生敲碎了兩狼的腰肢。
而燕脂和女奴顯然熟識如何快速擊殺狼,彎刀在燕脂手上有如化身一體,凌厲的刀鋒破開灰狼的肚腹,灰狼並未意識到自己已被開膛破腹,還在快速奔跑並未及時停下,於是狼血狼腸就這麼掉了一路。
等它回首一看,自己腹上的一塊大肉正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
胡兵們發出巨大的噓聲,而那只狼王也終於在這一片噓聲中站起身來,直勾勾地盯著十公主流血的右手,像是盯著一塊覬覦了許久的熏肉。
十公主知道這個畜生的智慧遠在剛剛那四頭灰狼之上,不然絕不可能憑借這一身病痛還能從胡人殘忍的篩選方式下活下來,還成為了頭狼。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盤步環走,企圖尋找這只狼王的破綻。
在她們三人身後,本來還驚魂未定的奴隸們見這三個女人竟三下五除二殺了四頭狼,紛紛爆發出高興的呼聲。
又見十公主遲遲未動,而她身前只剩一只病弱的老狼,就紛紛躍躍欲試。
其中有一個膽大的,撿起地上剛剛劈斷的木樁,就朝那狼王奔去,企圖將它一舉拿下。
那狼王就這麼一動不動,等著此人奔到眼前來,就在木棒揮下的那一刹,它身影一閃,四肢如閃電般縱橫一躍,就攀上了這人的脖子,隨即狠狠一口。
只聽一聲慘叫,這個膽大的奴隸便抽搐著倒在了地上,半邊脖子被狼王咬在口中,肉與筋被嚼動的細碎的脆響在這寒夜回蕩,令原本喧鬧的奴隸與士兵們都突然靜若寒蟬。
狼王並不在意地上已注定要死絕的獵物,將口中那塊肉吞下後便向十公主一行步步緊逼著靠近。
十公主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木棒,低聲道:“這狼,好生靈活。”
燕脂隨她慢慢往後撤步:“這狼王見了血,那便是在場的人不死不休了,它好像一直盯著你看?”
十公主也不解道:“你們這邊的規矩我不了解,那邊那個綠眼睛的,把我捉回來還讓軍醫給我療傷,說是不能有傷口流血,快祭祀時又劃我一刀?”
“你是主祭品,為了顯示狼王神威,會在祭祀前的主祭品右手上留下一道新鮮的刀痕,待祭祀結束,場內只會留下你的右手!”
也就是說,主祭品將要被啃食得只剩右手。
十公主頭皮發麻:“你們這邊的祭祀禮,真是野蠻至極!”
“這時候就不要說這些了,”燕脂驀地睜大眼睛,大喝一聲,“閃開!”
原來那狼王竟趁二人低頭之時,向她們撲躍而來。
十公主就地一滾,那邊廂燕脂兩手持刀,用刀刃逼停了狼王的攻勢。
左手欲將彎刀抽滑出狼口,不料那狼王竟然出奇地大力,反將身一轉,令燕脂割傷了自己。
那彎刀也自然被狼王叼在口中,扭頭扔開。
女奴見狀拿著木棍要來護主,不料那狼王不待她動,就先發制人,扭頭露出了雪白的尖牙“哧”退了女奴。
但燕脂也有機會撤出了一些距離。
見祭品們越撤越遠,那首領有些不滿,打了個手勢,胡兵們紛紛彎起了弓朝最外圍的奴隸的腿上射去。
燕脂揮刀擋住了幾支流箭,口中大罵:“媽的,他們怎麼玩這麼大。”
十公主躲閃著狼王伸來的利爪,一邊大吼著:“還要撐多久!”
“快了!先把這畜生制住!”燕脂揮刀欲砍狼王的爪,不料被它深深地撓了一道,不由得惱火起來,“他媽的這畜生!”
那狼王往後撤跳,隨即又狠狠撲過來,將一眾人衝散。
十公主將手中的木棍扔給女奴,隨即大喊鼓掌,發出“去、去”的嘬聲逗引著正撕咬開一個倒霉奴隸的脖子的狼王:“不是要來吃我嗎?來呀!”
那狼扭頭,見她高舉著受傷的右手,從未聞到過的新鮮的異族的血液令它渴求著將她吞吃入腹。
見到吸引到了注意力,十公主連忙往人少的另一邊跑去。
那狼也果隨其動,朝十公主追去。
一人一狼繞著祭祀場追了一圈,狼王終於將十公主逼至角落,那狼王也已被挑動得急不可耐,前爪在地上用力刨了兩刨,刻下兩道深刻的爪痕,隨後後爪一撐,朝十公主急衝而去。
就是現在!
十公主美目圓睜,像引頸就戮般毫不防備,而不知何時潛至身後的燕脂的彎刀也在電光火石間被反手刺入了狼的咽喉。
狼王猛烈的熱息近在咫尺,人血和狼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的濃烈的腥臭味就這麼打在十公主臉上。
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趕忙四肢並用地爬開這死地。
趕到的女奴毫不猶豫,高高舉起木棍,一下一下砸在狼王暴露出來的,脆弱的、裝著五髒六腑的腰腹。
狼王就這麼死在了這一下下擊打中,直到髒器都被打成了水,再也無法動彈。
眾胡兵嘩然,紛紛怪叫著搭弓要為狼王報仇。不料箭剛搭上弦,還未射出,一支破空而來的利箭就率先射中喊叫得最凶猛的那一個胡兵的眼睛。
十公主與燕脂往四周望去,只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將這片血腥的祭祀場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許久未見的陳二,身邊卻是胡女,手中正持一把大弓未放下,想來剛剛那箭就出自她手。
燕脂見到來人,興奮得一把撕下臉上悶了許久的易容,將彎刀從狼的咽喉中拔出:“咱們的救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