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馮嫽
赤谷城內,有一處半山緩坡,翁歸在位時逐漸修起了漢式房屋,集中居住了中原來的工匠、醫師和官吏。
其中一所圍著高牆、院內種滿花樹的石頭建築,正是長安中尉府在烏孫的聯絡所在。
馮嫽在一堆信札中間,尋找著什麼。
她面容平靜,似乎總是很穩。
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了解她最近以來的焦灼。
翁歸的猝死,保守長老關於昆彌繼承人的擅自決斷,某些親漢派的反叛,讓烏孫這盤棋驟然起了大變化。
也讓她這個中尉府在西域的高級成員,深感失職。
最後,是解憂公主的自我犧牲,暫時穩住了親漢派本已潰決的陣腳。
這也讓馮嫽更加內疚。
這麼多年,她一路陪伴著劉解憂,度過了有悲有喜的數十年歲月,親眼看著一個開朗明媚的少女,逐漸成為充滿理性的堅強女人。
在初來烏孫的那幾年,軍須靡對漢家夫人保持距離,每年除了有數的幾次國家大典,比如祭祀長生天的日子,這位昆彌幾乎不跟解憂接觸,整個人都像一道冰冷的逐客令。
那時,解憂毫不灰心。
她遍訪烏孫各地,結交赤谷城里的長老與各地部落的頭人,更很快學會了烏孫的語言。
她也給百姓送過藥草,幫助中原行商建立了驛站。
少女時的解憂性情活潑,不畏挫折,隨著年紀的漸長,她學會了綿里藏針、不卑不亢的交際手段。
許多烏孫人都說,中原來的昆彌夫人性子討喜,好相處,容易親近。
長久等待後,改變命運的機會來了。
新的烏孫之主翁歸靡是解憂命里的貴人。
從他倆結合那一天起,在烏孫和整個西域,大漢的事業,解憂的事業,就順風順水了。
馮嫽親眼看著烏孫親漢派的萌發與壯大,翁歸中興之主地位的日漸穩固,對解憂的感情也從未消退。
幾年前與匈奴的作戰,雖然只是慘勝,畢竟大大鞏固了烏孫在西域的威望。
烏孫的國力增加了,權力也集中了,出現了昆彌指揮的統一軍隊。
首都赤谷城里大興土木,不再是過去那個簡陋雜亂的土圍子,而頗有西域頭號都市的氣息。
如果不是解憂主張儉省,她們夫婦居住的漢宮也會依照翁歸的意思,大力擴建數倍。
直到晚年,翁歸始終是一位深深仰慕漢地文化的英主……
不過,或許正是翁歸親漢的態度過於明顯,烏孫的保守勢力才警覺而糾集起來反撲了。
馮嫽痛苦地想,那個她一貫蔑視的猥瑣小男人泥靡,身無長技,連騎馬射箭都不如解憂精通,卻在長老們的策劃下,在長安朝廷某些人的縱容下,成了烏孫的新昆彌。
不僅是她,就連心思十分綿密的解憂,對那個小男人,盡管表面的客套招呼不算失禮,內心是不放在眼里的。
她們兩人真正擔心的,是翁歸的匈奴夫人生的兒子烏就屠。
烏就屠多年掌握軍權,積有戰功,算是親匈派和保守集團都能接受的一個人物,也是解憂的長子元貴繼位的最大障礙。
所以,長期以來,馮嫽也把不小的人力,放在對烏就屠人馬的監視和滲透上。
結果,躲在角落的混小子泥靡趁亂撿了便宜。
眾多支持他上位的貴族當中,有人以為他好擺布,有人看中了他的名分,也有人覺得既然背叛了翁歸-解憂一脈,就干脆叛賣的徹底些。
那時,親漢派也亂了…… 在關鍵時刻,還是解憂公主當機立斷,應允了泥靡的提親,才有了隨後的轉機。
在大婚前夕,馮嫽火速搜集了關於泥靡,她的人馬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卻還是乏善可陳。
畢竟,泥靡實際上一直被排斥在烏孫的朝堂之外,可以說二十多歲庸碌無為。
馮嫽只是憑著直覺,判斷他可能極富報復心、對老娘有依賴,做事往往不計後果。
馮嫽不僅暗想:“公主這次要吃苦頭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可以說既出乎意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即位後,泥靡立即頒布了對親匈派的恩賞令,首先給他的母親須卜蘭豐厚的封地、宮帳和隨從。
受賞的還有幾位長期擁戴他的部落首領。
同時,按照事先的約定,長老會議宣布解憂為“烏孫國母”,與泥靡一起出席長老會,並有臨機決斷權。
只要昆彌對她的決定不予否決,烏孫國上下都要執行解憂的指令。
同時,泥靡興致勃勃開始了對解憂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