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經豪很快就去了意大利,臨行前既沒讓人送,也沒留下只字片語。
東芹的輕松心情只有一瞬間,走了老虎,來了豺狼,催雲是個棘手的人物。
到現在,她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自己催眠,是對她感興趣?
她直覺地否定,這個人看她的眼神,並沒有任何好感。
相反,他沒有感情,那種漠視一切的神色,令她感到刺骨的寒。
從她自己的意願來說,她寧願與陸經豪那種有明顯企圖的人待著,也不願見到催雲這樣的人。
十二月很快到來,考試的日子接近了。
又一學期過去,意味著她的高中生涯又離結束近了一步。她開始為畢業後離家做打算。
陸經豪的離開是一個轉機,陸拓給她的壓迫感沒有那麼沉重,她可以趁這個機會做一點重要的事情。
考試結束的前一天,她提前離開,拒絕了司機的接送,回到以前和左少安一起住的破屋子。
樓道里依然彌漫著怪味,生了鏽的郵箱打開的時候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把里面的廢紙全部抓出來,在里面一張一張地尋找著。
很快就翻到了一張淡黃色的信封,是新的。
她打開一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成功了,像她這樣的人,偶爾幸運之神還是會看顧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陸拓只問了一下她早退的原因,東芹推說肚子痛,他就沒有再問。
聖誕節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剛好是考試結束的日子。陸家上下的傭人,早在前兩天就開始忙碌,在各個門上掛松枝環和金色的鈴鐺。
嶄新的聖誕樹也在早上運到了門口。東芹下樓的時候就看見小愛指揮一些男傭人往高大的樹上掛各種裝飾和小電燈。
催雲在旁邊和小愛有說有笑,一見她下來,立即迎了上來。
“東芹,明天晚上是平安夜,打算怎麼過?”
東芹讓開他誘惑的眼睛,輕道:“不知道,沒有打算。平安夜有什麼意義嗎?”
催雲搖了搖手指,“祈禱啊,約會啊,去教堂啊……很多可以做的。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喜歡那些花哨的東西嗎?怎麼樣,想去哪里玩?告訴我,我一定滿足。”
東芹想,這樣的話,他或許可以很自然地同不同的女人說。這個人,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不,我對這些沒興趣。你去約別人吧。”
她轉身要走,胳膊卻被他拉住了。
“別那麼無情啊。”催雲湊近她,輕聲道:“難道我還沒陸小子對你有吸引力?”
東芹驚訝地看著他的下巴,她不敢抬頭,“你喜歡亂評價別人的毛病,讓我討厭。”
催雲眯起眼睛,“既然讓你討厭,我也沒辦法。但你連看也不敢看我,莫非是心虛?”
東芹猛然回頭,望向他的眼睛。
這個人,擁有一雙與性格完全無關的美麗眼睛,清澈深邃下面,藏的是刀光劍影。
她直直地看了良久,才輕道:“我不是不敢看,只是不想晚上做莫名其妙的夢而已。”
催雲眼睛微微一眯,笑了起來,“你知道了?怎麼,難道不喜歡麼?”他忽然捏了一下她的下巴,毫不避諱在場的其他人。
東芹閉上眼,過了一會,睜開,說道:“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只是一個連真面都不敢出,只能在背後動手腳讓人產生幻覺的人,我也沒什麼興趣。何況,你的技術,未必高到哪里去。”
她掙開他的鉗制,“我要上去了,謝謝老師的教導。”她恭敬地鞠躬,轉身就走。
謝謝教導?
催雲想笑,但他卻又笑不出來。這個女的比他想象中要來得頑固……不,與其說是頑固,不如說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所謂的喜悅或者挑逗,是全然的漠視。
當真對誰都沒放在心上嗎?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揚起嘴角,懶洋洋地回頭摸了一把忙碌的小愛,惹來連聲的斥責,他呵呵笑了起來。
女人,女人,你到底有多少種面孔?
那麼淺薄,卻又深奧;粗陋,卻又精致;愚蠢,卻又那麼復雜。
要征服她!總有一天……
聖誕樹裝飾得精致可愛,餐桌上的火雞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蠟燭,禮物。
東芹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聖誕節,西方的節日,神的誕生由人來慶祝。她從來不過節日,神的生日為什麼要由她來慶祝?他救過她麼?
陸拓心情似乎不錯,拉著她坐去餐桌上,用刀給她切火雞。
“聖誕快樂。”
他舉起杯子,里面裝著葡萄酒,輕輕一碰,酒液濃烈紅潤。
東芹搖了搖頭,“我不能喝酒,酒精過敏。”
話音剛落,陸拓身上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響亮的踢踏舞節拍。
東芹發覺陸拓的臉色變了一下,然後他站了起來,飛快走去廚房。
催雲笑了一聲,“陸小子聖誕節也要忙,真辛苦啊……該不會上面又給了什麼任務吧?”
東芹沒說話,過了一會,陸拓飛快走了回來,冷冷看著催雲,說道:“你動的手腳?”
催雲聳聳肩膀,“你疑心還是那麼重啊,我這兩天一直在這里,怎麼動手腳?”
陸拓突然低頭抱住東芹,在她唇上用力印下一吻,然後輕道:“我有點事要出去兩天,你在家……一個人千萬小心。住我房間去,把門鎖上,誰來也別開。我很快就回來了。”
催雲吹了個口哨,“哇,真是姐弟情深啊!要不要再來一場訣別大擁抱?”
陸拓沒理他,去門口披上外套,然後回頭冷道:“催雲,我不給任何警告,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保重了。”
小愛為他打開門,他很快就迎著風雪奔了出去,再看不見。
“你難過嗎?保護傘沒了。”
催雲端著酒杯,笑吟吟地看著東芹。
她沒說話,低頭把火雞切開,慢慢放去嘴里咀嚼。
催雲看了她一會,突然往她面前的杯子里灌滿紅酒,淡然道:“喝了它。”
東芹輕道:“酒精過敏,我不想死。”
“我命令你喝,或者說你願意我馬上灌去你嘴里?”
東芹吸了一口氣。反抗嗎?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他沒有任何權利這樣逼迫自己,還是干脆轉身就走?
她抬眼望著催雲,他的神色是正經的,惡意的,明示著:我是認真的。
東芹默默地端起杯子,閉著眼一口把酒吞了下去。
“乖孩子……”
催雲笑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都要欺負你,無論從什麼方面來看,你都有一張歡迎來蹂躪的神情。”
他伸出手,將臉色慘白的東芹攬住,“……連我都開始想蹂躪你了。”
東芹什麼也說不出來,緊緊抓著他的手,渾身發抖。
催雲回頭對小愛笑道:“你家小姐好象身體不舒服,我送她上樓。麻煩小愛你收拾餐桌了。”
小愛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催雲笑吟吟地把東芹抱上樓,去了陸拓的房間。
“陸小子既然關照你,你就乖乖待這里吧。”
他放下東芹,轉頭望向窗外。
快到了吧,約翰他們。在這個時候給陸拓派任務,是上面的老頭子動了手腳?不想讓心愛的技術員受傷嗎?
左東芹一定是要死的,不然勞倫斯那個多疑的家伙必然心有不甘。
死一個女人無足輕重,但陸小子不一樣,對組織來說,他的經驗和天賦是一塊瑰寶。
催雲回頭看了看東芹,因為酒力,她渾身都開始發紅,而且脖子和手背上已經開始出現紅斑,果然是酒精過敏的症狀。
“約翰是個喜歡虐待的混蛋,亞歷山大喜歡用小丫頭的眼珠泡酒。你要落他們手上,一定死得很難看。”
催雲喃喃地說著,“不過那也不關我的事。只是陸小子一定會發瘋的。他要出了什麼問題,麻煩更多。”
他走過去,坐上床,用手指撫摩她細膩的臉頰。
“不如我給你個痛快,也讓你死得漂亮一點。”
除去她臉上的那些酒疹,其實這個女孩子長得是很不錯的,雖然到現在他也沒搞清楚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在衣服的內袋里掏了一會,取出一根袖珍的針管,還有小拇指大小的一個黑色瓶子。
“沒有痛苦,你一下子就會沒有呼吸的。”
他戴上手套,把瓶子里的綠色液體吸進針管里,然後別開她的腦袋,細細摸索著她的靜脈。
窗外忽然“砰”地一聲巨響,然後是嘩啦嘩啦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卻見墨藍的夜空里開滿了火樹銀花,成團的橙色,閃爍的紫色,斑斕的紅色,跳躍的綠色……
原來山下有人放煙火慶祝聖誕節。
天空頓時多彩起來,明滅紛雜,那一朵朵絢爛的火焰之花,是獻給神的禮物嗎?
催雲勾起嘴角。那景色還是美麗的,令人想多看兩眼,盡管只有一瞬間。
手上的那個人忽然動了一下,他低頭,就見東芹睜開眼,靜靜地看著窗外流火繽紛。
那一閃既逝的焰火,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映出道道光痕,沉沒去最深遠的底下。
只有一瞬間的美麗……
他的心頭被什麼東西輕輕一碰,忍不住輕聲說道:“你一直醒著?”
她靜靜地看著煙花,嘴唇一動,“是的……”
“為什麼不反抗或者哀求?知道我要殺你嗎?”
她輕輕說道:“讓我看看煙花,它們很美麗。”
催雲後來想起這日的場景,只有兩個字能形容:迷幻。
她一個眼神也沒有給自己,沒有動靜,靜靜等他動手。對生,對死,她似乎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他不明白。
難道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可以沒有任何留戀嗎?
她是一片死水,一朵雲,一株枯萎的花。
他只要手上輕輕用力,這朵花會就此碎了,消失在世界上。
一朵巨大的金色禮花在天空綻放開來,她的臉被映得閃亮。
然後一切平靜下來,銷聲匿跡。
東芹輕聲贊嘆,“真是漂亮的聖誕節。”
她閉上眼,鼻息漸沉,竟然就此睡著了。
催雲有些好笑,有些駭然,更多的是茫然。
他把針管收了回去,將里面的液體灑去馬桶里用水衝了。
下不了手。
他對自己說。
以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