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祖英身法奇快,轉瞬便掠到了李弘泰跟前,她人尚在半空就已橫刀蓄勢,只等再近個幾分,便要將這賊子削首當場,那些駑兵箭手先前得了命令,此番眼見王祖英縱身而至,一時竟都不敢出手,王祖英心中大喜,不由嬌喝一聲:“奸賊,受死!”說著便欲揮刀就劈,當此千鈞一發之際卻是變生肘腋,一人陡然飛撲而至,眨眼便到了王祖英近前,此人來勢迅捷又突兀而至,仿若護主的死士,一頭扎進王祖英的刀鋒里,“不知死活!”
王祖英心中暗罵,眼神冰冷,出手毫不猶豫,眼見刀光所至,轉瞬間就要將此人劈成兩段,不成想那人不慌不忙,伸手推掌,立指一點,看似緩慢卻是後發先至,不偏不倚正點在王祖英落刀的手腕上,王祖英只覺手腕一疼,整條胳膊麻如針刺,幾欲脫刀離手,竟是再也使不出半點力來,她心中大駭,自知手腕的經脈受損穴道被封,此時再斗下去已無半點勝算,趁著對方未及出手,當下使了個鷂子翻身躍出圈外。
“來者何人,藏頭露尾,算得了哪門子好漢。”
王祖英雖驚異於此人的武功之高,但見來人兜頭罩面不露真容,心中頓起厭惡之感。
那黑袍人默然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多年未見,夫人別來無恙。”他嘆了一聲,措詞言道:“時隔二十多年,仙子容顏依舊不減當年,果然稱得上是天生麗質,僅憑夫人姿色,又何須為那罪臣守節奉死,不如隨了李大人,日後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王祖英心中暗啐一口,但此時手腕受傷未愈,一時出不得手,只好反手提刀掩在身後,一邊按揉舒筋活脈,一邊用言語拖延道:“閣下究竟是何人?但憑閣下這身武藝應當也是有名有號的人物,又何必去當那奸賊的鷹犬,不如棄暗投明殺了那狗賊,今後也好在武林中傳下一份大大的美名。”她只道對方是當年眾多追求者之一,雖不屑施用美人計,倒也存了幾分規勸之心。
卻見那黑袍怪人搖頭道:“李大人乃老夫救命的恩人,夫人多說無益,等老夫擒了你交差,便算是還他這份恩情了。”
王祖英嗤笑一聲,擰眉冷眼道:“閣下好大的口氣,你我不曾真正交手,誰輸誰贏還猶未可知。”那黑袍人點了點頭道:“早聞王家刀法威震武林,老夫今日斗膽,向夫人討教一二。”
王祖英凜然一振,雖知難敵對手,但想來今日終難逃一死,自己又有何懼?
便隨手耍了個刀花,道:“那就如你所願,看刀!”她一聲嬌喝,人已如離弦之箭急縱而去,未近身,刀已出,刀光如瀑,氣勢如虹,那黑袍人看似閒逸恬然,實則已是提勁運氣,蓄勢待發,等到刀光臨近,倏地出指點向王祖英手腕。
“還來?”
王祖英早防他有這一手,當下手腕翻勾倒轉刀身,換劈為削,王家的刀法本就以快聞名,此時變招極為不易,時機,運勁,卸力,缺一不可,本以為縱使不能切下對方手指,至少也能將其逼退,不成想那黑袍人出手也是極快,非但不避,反而踏前一步貼進身來,屈指成爪,就往王祖英手腕處抓來,王祖英雖然驚奇倒也並不慌亂,身子一晃,刀指對方脖頸,隨即斜切而出。
兩人對拆了三十余招,一個刀法翩綿攻勢猛烈,一個雙手翻飛招式詭變,王祖英看似占盡上風,其實也是驚險迭出,對方武功她是生平僅見聞所未聞,掌、爪、拳、指,招式圓轉變化莫測,既似封穴截脈的擒拿手,也有催力吐勁的破敵招,稍有不慎亦或慢上絲毫,便是受制被擒的下場,斗到此時,王祖英亦是看出對方仍有余力,偏偏自個兒仿若被牽制了一般,便是想棄守為攻,做個魚死網破都不能,當下不免心中愴然,幾欲橫刀自刎。
“師妹小心,我來助你。”正當王祖英心中發苦之際,耳中忽地傳來一聲大喝,便見一人當街躍眾而入,提著大刀就往黑袍人砍殺了過去。
酒樓上眾人聽得呼聲,又都探出頭來看熱鬧,見那來者,有人驚訝,有人疑惑,亦有人惋惜,一時間議論紛紛。
“嘿,連和尚都來湊熱鬧,這冷月仙子的名頭可當真是響亮。”
“你知道個屁,這是人家的師兄,師妹有難,他做師兄的能不來?”
“狂刀吳崢,當年也算得上是號人物,怎麼出家做起了和尚?可惜了,嘖嘖!”
“為情所困唄,還能咋地,換作是老子,身邊這麼漂亮的小師妹看到吃不到,干脆撞死了算球。”
“嘿嘿,就你這模樣,人家要是真被你吃到,那才是死了算球。”
樓上一陣哄鬧,竟無一人有出手相助之念,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對於這群混跡江湖底層的小人物而言,面前的兵甲弓駑便是猶如一座大山,搬不動跨不過。
來人正是吳崢,對於師妹的執念,和尚看得開卻放不下。
“師兄,你怎麼……婷兒她們呢……”兩人聯手,王祖英總算有余心他顧。
“師妹且放心,孩子們我已安頓好。”吳崢出刀如風,狀若癲狂,狂刀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那黑袍人以一敵二,壓力驟增,再無半點淡然閒逸,或躥或跳,左支右拙,雖進退狼狽,一時倒也沒有敗下陣來。
此時在潘家酒樓的一座雅間里,一個身寬體胖,肥頭大耳的漢子靠在窗前,看著街上的打斗興味索然,他身後坐著兩人,一個三十來歲,魁梧彪悍不似和尚的和尚,一個愁眉苦臉,卻只有五、六歲年紀的小孩。
那胖漢側轉身,敲了敲窗台朝和尚開口道:“大和尚,換做你,接得了那兩兄妹幾刀?”和尚側了側光禿禿的腦袋,似在權衡,隨後也不開口,只伸掌一舉。
“五招?”胖漢正一臉難信,卻見和尚又已屈指成拳擺了擺,胖漢點了點頭,道:“差不離,倒還有幾分勝算,看來幕後那群人不會現身了。”他頓了頓又疑惑道:“萬毒教?也不知從哪冒出來這麼個教派,哎,廟堂不平靜,這江湖也要起風嘍。”和尚苦笑搖頭,似在甩去臉上的煩愁,站起身來,看了眼身旁的小孩,又轉向胖漢眼神示意,胖漢擺了擺手道:“放心吧,你若真死了,我會把這小子交到如遠手上的。”他說完呲了呲牙,續道:“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能開口說幾句相別之言,還修這勞什子閉口禪?”和尚聽完大笑一聲也不回話,徑自向前,縱身躍窗而出,人雖遠離,笑聲卻依舊在室內回蕩。
“哈,大和尚終於走嘍。”那小孩沒了和尚在旁盯著,頓時恢復了頑皮天性,整個人都變得精神活絡起來,他跑到窗邊,踮著腳往街上瞧去,頭也不抬道:“胖掌櫃,大和尚這麼厲害,不會真的被打死吧?”
“咋的,現在擔心啦?”胖漢揉了揉肥臉,暗道這小子雖然頑劣,本性倒也不壞,也不枉和尚如此待他。
那小孩脫口又道:“打死了不好,最好把他打跑,省得又來抓我,讓我做他徒弟。”
此時周圍眾人見又跑來一個和尚,不免又是一陣輕言調笑,更有醃臢的貨色乃至生出了些齷齪心思,腹誹心謗,暗道是不是當年這位高高在上的冷月仙子只是表面清高,實則卻是個淫娃蕩婦,背地里和哪個廟里的和尚有了勾當?
再看那婦人胸鼓臀聳,腰細腿長,更是心中火熱,恨不得臆想成真,將那王祖英視作人人可騎的淫婦婊子,到時自己也好輪得一杯殘羹。
再說那黑袍人眼見大和尚前來,顯然心有顧忌,拆了幾招後便抽身退出戰圈收手站定。
那大和尚走到黑袍人近前,雙手合什施了個佛禮,這才開口道:“阿彌陀佛,如海見過師兄。”那黑袍人掃了眼和尚胸前,點頭道:“師父的佛珠果然還是給了你,老夫在這里給你道喜了。”
原來這二人乃是夏州雲台寺的僧人,大和尚如海,黑袍人如空,都受戒於方丈真明門下,只是這位大師兄,無論資質性情還是慧根悟性,較之如海都是遠有不及,他又是爭贏好勝的性子,眼見處處落於人後,索性離寺雲游去了。
只聽如海道:“我知師兄對這首座之名看得極重,寺中一直以來也是由大師兄擔任,師父雖偏愛於我,亦不會壞了規矩,你若留在寺中,這串佛珠師父依然會給你,但你下山也罷,還俗也罷,萬不該為虎作倀,逞凶肆虐!”
如空冷笑一聲,道:“世道本惡,無非弱肉強食,你強,自當是清理門戶,我勝,便是你咎由自取,也休怪師兄我無情。”
如海見他怙惡不改兀自說出這番話來,一時間只覺荒唐透頂,不禁悵然道:“你我從小入寺為僧,每日功課便是佛法經律,普渡濟世尚且不說,如何還能恣行無忌傷天害理?你道天理無情,實則已入魔障,那萬毒教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你與他們為伍,就不怕墮入阿鼻地獄嗎?”
如空面色忽轉幽森,沉聲道:“我既在阿鼻,又何需墮入?”說完此話,竟是有些疲憊之意,閉上眼不願再多言。
二人正無話間,忽聽得那李弘泰發急嚷道:“這位大師,個人恩怨暫且放在一邊,如今朝廷捉拿叛逆,大師此時阻攔,難免引人誤會,還請速速退去。”
再說王祖英與吳崢二人自罷手後就立在一旁,先前聽得他倆說話不便插口,此時見這賊人又跳出來囉唣,料想這廝身邊再無高手,不由心中一喜,擒賊先擒王,當下又掠了過去,吳崢見了,亦是提刀殺去。
李弘泰見他二人復又殺將前來,這次才真正的驚慌懼怕起來,“放箭!放箭!”他此時哪里還顧得著垂涎王祖英的美色,只怕自己小命不保,當下一邊催人放箭,一邊撥轉馬頭,欲要退到身後軍眾之中。
“嗖、嗖、嗖”箭矢攢射,接二連三,二人雖身法奇快一一躲過,但也難進寸步。
李弘泰心有余悸,本以為有如空這位高手坐鎮,王祖英這次必定落入自己掌中,到時候就算她武功再高,終歸也是個女人,自己無論勸說亦或下藥用強,總能得嘗所願一品美人滋味,現如今看來,不但事情棘手,那王祖英亦是擺明了誓死不從,不由得惱羞成怒惡意陡生,喚過身前小將,吩咐幾句便沉下臉不再言語。
那小將聽令而去,奔到眾軍士跟前,大聲喊道:“大人有令,前面一干人等,殺無赫!”
眾軍士呼啦啦一陣兵戈出刃之聲,隨即擺開陣勢,槍兵在前,刀兵護側,弓手在後,儼然是沙場殺敵之陣,那小將揚手一揮,頓時箭矢齊飛,鋪天蓋地,射往場中眾人而去,竟是連如空這位自家人都不顧了。
場中四人雖是好手,但也禁不住這番如雨般的箭矢,羽箭易躲,硬矢卻是難防,眾人勉強躲過一波齊射,尚未穩定心神,又一輪及至,如空武功畢竟不俗,幾個閃騰便退入了衙門躲避,如海此番好不容易尋到他,哪里肯輕易放過,亦是追了進去,王祖英這邊雖有師兄在前擋著,卻因要護著丈夫周全,左右維艱亦是吃力,那鄒雄本就功夫不濟又腿上帶傷,撐不到第二波箭矢發來,已然中箭而亡了。
“那個漂亮姑姑快要被箭射死啦!”此時站在窗前觀望的小孩大叫一聲,轉頭對身旁的胖漢道,“胖掌櫃,你咋還不下去救他們?”胖漢故作驚訝道:“我又不會功夫,下去豈不是送死?”他頓了頓,略有奇怪道:“你擔心大和尚,這倒說得通,但那女人你又不認識,干麼瞎操心?”小孩轉了轉一對漆黑的眸子,道:“人家長得漂亮嘛,射死了怪可惜的。”胖漢笑罵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也懂得憐香惜玉,讓你去當和尚還真是可惜了。”小孩哼了一聲,道:“我才不去當和尚,我以後還要娶媳婦兒呢,就娶像那位姐姐一樣漂亮又本事大的老婆。”胖漢神情一滯,頓覺哭笑不得,暗道對方到底還是個孩子,美人雖是多見,但如王祖英這等的尤物,天底下又哪里能找出第二個來,他只道童心率真尚且幼稚,卻怎麼能想到幾十年後,這孩子果真找了個名滿天下、武功高強,比之王祖英美艷更甚,號稱中原第一美人的俠女人妻做媳婦。
就在兩人幾句話的工夫,吳崢閃避不及,肩頭已是中了一箭,王祖英亦是岌岌可危,幾次死里逃生,眼見眾兵逼來,若是短兵相接,少不得又要死一些軍士,顧啟興不忍這些軍卒無謂犧牲,當下大喝一聲:“住手!”
李弘泰聽得他發喊,只道事有轉機,當下心中暗喜,急忙揮手叫停部下,望向顧啟興,只等他服軟妥協。
顧啟興愴然一嘆,連聲道“罷,罷,罷。”他上前握住妻子的一只手,憐愛地替她擦去額頭汗水,這才無奈搖頭道:“看來老天不容你我,今日咱們夫妻怕是緣分已盡了。”
王祖英亦覺無可回天,當下絕決道:“今生滅,那就來生再續。”
顧啟興此刻雖已心灰如死,但聽妻子這話也不免心中一蕩豪氣頓生,當下朗聲而笑,越過王祖英身側,對李弘泰道:“你蠱惑皇上假借聖命,無非就是要報我夫妻當年之仇,皇命雖不可違,但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我夫妻二人性命便給你又何妨?可恨這大夏國,定要毀在爾等這些宵小手中,可悲,可悲啊!”
顧啟興仰天長嘯,聲落時已是匕首在握,揮手便扎進了自己胸膛。
王祖英站在身後托住丈夫身軀慢慢跪倒在地,萬般的悲痛與憤怒亦隨懷中愛人的生命轉眼而逝,此時只覺天昏地沉,茫茫天地再沒了光彩,她輕輕撫摩著丈夫臉頰,似哭似笑,喃喃自語道:“夫君等我,妾身這便下來陪你。”她撿起身旁柳刀,橫刀就頸,毫不猶豫,一刀割下。
“師妹不要!”吳崢早有所察,此刻已是目眥盡裂,未及思慮便飛撲向前。
……
涼州府衙,後屋內宅,李弘泰負手立足臨窗而望,堂堂當朝三品官身自有一番威嚴,此時身後鈴鐺清脆隨著腳步晃動輕響,他轉過身,便見門簾挑動間,白影晃動,一位妙齡女子裊裊娉娉,輕盈而出。
這女子十七、八歲的模樣,頭梳流雲髻發戴珠花簪,一綹靚麗的秀發披垂腰後,細長的柳眉,一雙桃花眼流盼嫵媚,容貌艷麗,身姿婀娜,一舉一動,處處勾人魂魄蕩人心神。
李弘泰一時有些失神,恍惚間見那女子沉下臉來,這才驚醒,緩了緩神色道:“現下如何?日後當真能如仙子所言,可以讓她對老夫百依百順?這王祖英可並非一般之人,仙子當真有把握?”
女子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伸手捏起茶杯,一邊把玩一邊冷聲道:“大人這是不信我還是懷疑我神教的本事?”
李弘泰心中一凜,竟是低頭卑恭道:“不敢不敢,老夫適才想那王祖英想的心焦,一時口不擇言,還請仙子見諒。”他說著走上前,捧起桌上的茶壺,彎腰添水。
“哎喲,可使不得,讓堂堂巡按大人給小女子斟茶,這不折殺奴家嘛。”女子口中推說,但握著茶杯的那只手卻未收回。
“使得,能伺奉聖姑左右,這是老夫的榮幸。”李弘泰奉承道。
那女子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悠然道:“這王祖英武功高強又性情剛烈,絕非普通淫藥就能讓她乖乖就范的,若是藥效溫和,容她尚存一絲理智,那便是自絕性命的下場,若是藥效過強,終又會傷及神智,況且總不能一直讓她昏迷不醒,一次兩次還好,多了必成呆傻瘋痴,我想李大人要的不是這個結果吧?”
李弘泰見她睨視過來,下意識點頭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老夫又何必舍近求遠?”
女子點頭道:“這萬毒教雖有『神女樂』,無非也是殺雞取卵之法,亦不能長久。”她頓了頓,忽地眉毛一揚,嫣然笑道:“說起來若論這爭斗的本事,本教確實不如萬毒教,但要說這男女之事,床上打架的功夫,我教要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她自覺說的有趣,不禁掩嘴一笑,模樣嬌艷嫵媚,眉飛眼勾,萬般風情繞眉梢,雖不及王祖英貌美,卻另有一股子的騷勁。
女子見男人無有回應,似仍在疑慮,不耐道:“行啦,那王祖英已讓我種下『七情六欲』蠱,等到了時候,我定當還你個風情萬種又不失俠女風范的貼心可人兒。”
“若果真如此,老夫願為聖姑唯命是從!”李弘泰心中一蕩,一對三角眼充滿了期待。
女子不置可否,心中卻是大為鄙夷,想到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自己還得勞心勞力,不由暗自思量,這筆買賣是否值當。
老頭兒要王祖英,而她要王祖英的女兒,那個素未謀面卻極有可能威脅到她地位的候選聖女,一個手中有兵,一個身懷秘術,兩人一拍即合。
七情六欲,非比尋常,七情,讓人多思而亂神,可使剛烈之人變得心軟多情,六欲,令人身醉而心迷,可使絕念之人生發求欲渴望。
此蠱極難得成,需得施毒者日夜以銀針疏導,湯藥滋養,七七四十九日方有見效,最是耗費精神心力。
女子閉目揉額,略顯疲憊道:“不知李大人可有那顧氏女兒的消息?”
李弘泰搖頭回道:“翻遍了整個西山寺,也沒那姐弟倆的蹤影,不過放心,既然府衙的那輛馬車停在那邊,想必小丫頭走不遠,定是藏在山中,我已吩咐下去,全軍搜山,天黑之前當有結果。”
女子恢復幾分神色,輕靠椅背笑道:“那吳崢還真是個蠢人,居然把人安頓在寺中,自個兒又跑來送死,不過——倒也算是個痴情種子了。”
“他自恃武功高強來去自如,以為老夫耐何不得,卻不知他那師妹早有了死心。”李弘泰說到此處,不禁撫須而笑,“說起來,這次反倒是他,幫老夫成全了此事。”
如果不是吳崢,在王祖英自刎之際拍了一掌,只怕李弘泰得到的不過是一具屍體,這一掌,不但拍掉了王祖英手中的刀,亦將她拍進了無底的深淵,可憐王祖英本就體力透支,又一時急火攻心終於昏死過去,而吳崢尚在分心之間就被亂箭攢射而死。
“可惜了!”女子輕嘆一聲,如此身手,要是做成倀鬼,必可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
教中有“離魂”,令人久服,漸而喪智,終如提线木偶,名曰“倀鬼”。
“是可惜了。”李弘泰眯眼而笑,面露淫光,若是能生擒吳崢,定讓此人親眼瞧瞧,到時他這位被奉為神女的師妹究竟會變成怎樣個淫蕩模樣。
兩人一同感嘆,面上卻都無惋惜之色。
正在此時,前廳突然傳來一陣騷亂,有人喝問:“大人在何處,快帶我去見他。”有軍卒回道:“大師稍慢,大人有事吩咐不得打擾,還請大師在廳中等候。”
“我能等,我師弟卻等不急,到時候他追來,你家大人怕亦是性命不保。”來人正是如空,現下只見他嘴角溢血,抖如篩糠,竟似受了極重的內傷,那軍卒不敢怠慢,趕緊往後宅奔去,不一會兒,李弘泰便在一眾軍士的護擁下進得廳來。
“大師怎麼傷的如此之重?”李弘泰見如空這般模樣著實吃了一驚,原道他武功之高難有所敵,不曾想此人的師弟竟也這般厲害,當下驚慌道:“快,快讓野利將軍速速回衙。”那小卒應了一聲,剛要出門,迎面就撞見一個赤身的和尚走將進來,正是如海。
如海掃了眼廳中眾人,只見五六人簇成一團,將那如空與李弘泰護在中間,但這些軍卒又哪里放在他眼中,當下徑直走過去,他本就生得魁梧彪悍,此時又瞪著雙眼氣息勃發,在李弘泰看來,那便是怒目金剛一般,眼見愈走愈近,李弘泰只覺雙腿發抖,肝膽俱顫,竟是想逃都挪不動腿腳。
“大膽!”此時軍卒中有人忽地一聲大喝,縱身抽刀劈向如海,奈何雙方差距著實太大,被如海一掌便拍飛出去,“砰”地一聲,撞翻凳椅昏死過去。
“你這和尚,怎麼一點慈悲心腸都沒有?”隨著一聲嬌糯膩耳的話音,在場眾人只覺鼻間一香,沁人心脾,鈴鐺脆響間,便見一位女子翩然而入,正是後宅那妙齡女子。
如海腳步一頓,望向女子道:“你便是那萬毒教的妖女?”
“哎喲,大和尚,你可猜錯啦。”女子嬌笑一聲,一邊款步輕移,一邊從腰間抽出一方香帕,略帶嫌棄地在面前晃了晃,嗔道:“奴家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怎麼會和那些個汙濁醃臢的粗鄙漢子為伍?”她目挑眉飛,煙視媚行,這番模樣哪里像個清白女子,十足就是個風塵妓子。
如海皺了皺眉,只覺方才這女子掏出手絹之時,另有一股輕香飄忽若至,再聞便蹤跡全無,當下留了個心眼,屏息凝神,暗自戒備。
那女子似有所覺,停下腳步,掩嘴吃吃笑道:“你這和尚,倒是長得一副好皮囊。”如海先前與如空好一番爭斗,衣衫盡裂,索性脫了上衣綁在腰間,此時光著膀子,上身一覽無余,只見磐石般的身軀健壯如牛,虬立鼓突的肌肉充滿力量,那女子看得雙目發直,似有些痴了,咬著唇角滿臉春意,竟不自覺伸出手來,好似要上前撫摸一般,那欲迎還休,將羞未羞的嫵媚姿態,直撩得當場一眾男人,心神蕩漾,熱血沸騰,有不堪的,下體早已充血如柱,恨不得當場將那女子撲倒在地蹂躪一番。
“哼!”如海見她舉止輕佻,沉聲一喝,扭頭不去理會,上前只想盡快了卻恩怨,清理門戶。
“噯,你們這些出家人,還真是不解風情。”那女子忽地收起輕浮之態,頗為無奈道,“姑奶奶這媚眼算是拋給了瞎子看。”說完,只見她揚手一撒,白白靄靄的粉塵瞬間朝如海飛撲而去。
如海反應極快,當即掩面後躍,霎時便跳出了那片飛塵,剛落地,便覺勁風撲面,鈴鐺脆響間,那女子已欺身近前,如海伸手抵擋,不成想那女子只是虛晃一掌,落手處仍是將手一揚,又一團粉塵當面擲來,此時兩人相挨極近,若如先前一般躲避,只恐不及,如海也不慌亂,當下使了個鐵板橋,提起僧袍下擺,猛地向後一扇,將迎面撒落的毒粉盡數吹至身後,同時提腳一踢,反逼對方後撤,那女子身法卻也輕盈,柳腰一扭,身體如飛燕一般離地飛旋而起,尚在半空,又已突發暗器。
好在如海武功不弱,聽得風聲,順勢往地上一拍,強壯的身軀猶如滾石般倒躍而起,寒光閃過,叮叮幾聲,眾人定睛看去,只見幾枚銀針兀自插在地磚之中震顫不止。
這般斗了幾回,如海已是狼狽至極,對方武功明明不如自己,可偏偏暗手極多防不勝防,也不知這女子身上還有多少暗器毒粉,但想來也有用盡之時,如海倒也不虛,正自思量,忽聽得廳中一人吃吃笑將起來,眾人看去,卻是當中一位青壯軍卒,只見他面紅耳赤,眼冒淫光,竟笑嘻嘻走向那名女子道,“小娘子,陪哥哥玩玩,讓哥哥好好疼疼你。”離他相近的那名軍卒吃了一驚,剛想將他拉回叱罵幾句,卻見那女子閃騰間朝這邊揮手一揚,那軍卒只覺手上一沉,便見被他抓住衣角的那人已然栽倒在地。
正驚魂未定間,又有人吃吃發笑走將出來,如先前那人一般欲要行輕薄之舉,那軍卒不敢再拉,反而後退了一步,果然,又一枚銀針射來,那人仿若待宰的羔羊,全無反抗應聲而倒。
“一群廢物,還不快滾!”那女子嬌喝一聲,似乎極為懊惱,先前手絹上的淫毒,本想用來對付這和尚,沒成想反倒是這些軍卒先中了招。
反觀如海,本可把握這次時機,趁著混亂制住此女,但他終究是出家之人,不願罔顧他人性命,當下也不阻攔,只甕聲道:“我師兄得留下。”
李弘泰望了眼委頓在地的如空,抱了抱拳也不多說,趕緊帶人出廳而去,那女子聽得他只要如空,並無加害李弘泰之意,自是不願再斗,當下嬌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大和尚,咱倆都停手吧。”卻聽如海道:“你若是萬毒教的惡賊,那便沒有誤會。”他一直以來只道師兄是進了萬毒教才積訛成蠹入了魔障,以至此後對該教深惡痛絕。
女子罷手退到一旁,搖頭晃手道:“我可不是萬毒教的,真不騙你。”
“你若不是,為何能使這些個毒煙毒粉?”先前那兩人如何失了心智,如海此時哪里還會不知。
那女子委屈滿面,鼓了鼓粉腮負氣道:“我一個小女子,行走江湖打不過人,自然要學些保命的手段,不然到時受辱誰來救我?”
如海一怔,只覺這女子當真古怪,先前看著輕佻浪蕩,此時又這般嬌憨可愛,倒是與以前所見的女人都大為不同,不禁脫口問道:“那你是誰?”女子嘻嘻一笑,哪里還有半點的委屈,“我嘛,”她抬起胳膊晃了晃手上的銀鈴,“你猜?”
“鈴鐺?”如海下意識回道。
女子拍手笑道:“大和尚,你這次猜對啦。”
如海雖奇怪這名字的真假,倒也並未放在心上,搖頭道:“你走吧。”說罷,轉身來到如空身前,兩人一同長大,雖為師兄實如親人,此時見他痛苦淒慘的模樣,真要下手竟又不忍,不禁嘆道:“諸行因果,善惡隨形,己造罪孽,心是惡源,今拔業障,當得解脫。”他施了個佛禮,道:“阿彌陀佛,師兄,你自行了斷吧。”如空慘然笑道:“你還是這麼婆婆媽媽,不過這都無關緊要了,動不動手,我都已是難逃一死。”
“恩,再過一日,你這全身骨頭就得開始酥啦。”那自喚鈴鐺的女子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站在如海身邊出口說道。
如海心中一驚,卻不明所以,正待相問,又見那女子蹲下身來,抱住雙膝笑盈盈道:“這千蟲萬蟻啃咬的滋味,不好受吧,噯,我看你還是聽你大和尚師弟的話,趁早了結自己,要不然再過幾個時辰,那真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啦。”如海聽她這話,愈發驚詫,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女子抬頭,美目一翻,撇嘴道:“蝕骨散啊,萬毒教用來控制人的手段,百日內若無解藥,先遭萬蟲噬咬之苦,再受蝕骨鑽心之痛,如此煎熬七日,等全身骨頭脆化,那時便算有解藥也救不活啦。”如海聽罷,驚怒道:“世上竟還有這般毒藥,萬毒教真是害人不淺。”女子神色不屑,暗道自己教中的神丹可比這蝕骨散厲害多了,她不敢言明,反倒跳起來作怒道:“對,這萬毒教當真可惡,大和尚,不如咱倆打上門去,替你師兄報仇,怎樣?”如海不理會她,反對如空道:“你雖是身不由己,但一應罪孽卻是經由你手。”如空神色一黯,顫抖著似在極力忍受痛苦,最終點頭輕喃道:“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那女子雖聽不清,倒也知道這是念的經文,如海卻是聽得分明,嘆聲道:“阿彌陀佛,好自為之。”他施完佛禮,竟是轉身就走。
那女子追上幾步,嬌聲問道:“大和尚這就走啦?你就不怕我伙同你師兄騙你?”如海搖頭道:“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女子一怔,只覺聽得雲里霧里,再要分說,卻見如海已是出廳而去。
“你這和尚,可想活命?”女子回到如空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盤坐地上的如空,神情倨傲,再無半點的嬌憨可愛與風騷嫵媚。
如空抬頭瞥了眼女子,閉目耷眉道:“你們歡喜教若能解這毒,也不至淪落到此。”
女子笑道:“你比你那師弟聰明。”她也不擔心被識破身份,接著道:“老實說,現如今本教的確尚未配出蝕骨散的解藥,不過本姑娘研究此毒多年,略有所得,你要是想搏上一搏,倒可以一試。”
如空嘆聲道:“解了又如何,不過是蝕骨散換作噬魂丹罷了。”
“至少能活著,要是合我心意,說不得有朝一日,還能成為本姑娘的掌鏡之使呢。”女子彎眉淺笑,媚態盡顯。
如空面皮一抽,苦笑搖頭道:“老夫已是這般年紀,怕是無福消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