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玄幻 妖刀記(二)奇鋒錄

第一卷 第8章 枉締鴛盟,玉戶絕頸

妖刀記(二)奇鋒錄 默默猴 37212 2024-03-05 05:58

  (不要……我不要……死也不要!)

  瞥見方骸血那張青白瘦臉笑得淫邪,舒意濃差點失聲叫出。

  誰知“教尊的新婦”印記一經發動,立時身不由己,莫說抵抗,連想拔腿逃跑亦不可得。

  驚恐伴著陣陣惡心直衝腦門,而隨之涌起的,卻是難以言喻、宛若燎原野火般的憤怒。

  入聖教以來,她自問盡心辦事,未曾虛與委蛇,敷衍塞責。

  血骷髏交付的任務,只有做得更多更滿,沒打過半點折扣;歸根究底,除開已聽慣母親擺布,“有命令就遵從”的直覺令她心安之外,“上司是女子”這點也讓舒意濃本能生出親近之意。

  畢竟從臉蛋長開、胸乳發育,她便活在各種貪婪覬覦的目光下,視奸似的侵擾從未歇止。

  血骷髏的冷語譏誚,相較於重男輕女的母親,已不知好上多少倍,舒意濃不以為苦;三年來南征北討、千里飛赴的戎馬生涯,她更是頂著眾人的百般不看好,咬牙硬撐過來。

  眼看混一七砦的願景逐漸成形,但在血骷髏的心中,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到頭來她毫不在意天霄城的興亡存廢,只拿玄圃舒氏當聖教的馬前卒看待,連舒意濃寶貴的處子元陰,也就是隨手賞給方骸血的補藥,沒什麼可吝惜的。

  方骸血值麼?

  他毫無統帥的器量,手下這幫假七玄的骨干成員,還是從舒意濃降伏的海寇中招募而來。

  論功勞,女郎與漁陽武林正道周旋的同時,真打假斗沒一場落下,出錢出力,怎麼看都比方骸血的貢獻更大。

  哪知干髒活兒的棄子不但騎到她頭上,還能恣意享用她的身子,不比飲一盅補藥雞湯費勁,令舒意濃為之氣結。

  (這實在……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深深覺得遭到了背叛,無奈渾身酸軟,提不起半點勁,悲憤氣苦紛至沓來,眼角不爭氣地眨出一抹濕熱。

  額頭的印記,是被血骷髏納入麾下當晚便即種下,她還記得被血使大人微涼的手掌按住眉心,微刺的灼熱感就這麼“烙”進了肌下,自緊閉的眼皮中透出異樣紅熱,無法睜眼視物。

  事後血骷髏告訴她,那是“教尊新婦”獨有的記號,初入聖教的少女直覺她說的是“心腹”二字,卻見山魈頭骨的眼洞之內,那兩排又彎又翹的如扇濃睫輕眨,血袍女郎的眸底掠過一抹露骨的譏嘲。

  “不是倚為親信的心腹,而是新嫁娘的‘新婦’。你該不會忘了,你娘親是怎麼死的罷?”

  舒意濃驀地想起,在目睹母親被肉眼難見的無明之物扯得四分五裂前,自母親妖艷的裸體憑空浮現、透出熾芒的怪異刺青。

  綻於額頭、乳間和下腹三處,宛若盛開之牡丹花似的圖樣,隨光芒越發耀眼,被攫至半空的母親不住抽搐著,吐出檀口的苦悶呻吟很快便成了慘叫,最終身軀由異紋間爆開,整個人化作一團紅白相間的血肉散華,撲簌簌拋落一地,如遭破體而出的光芒絞碎。

  “我……不……怎、怎麼……不要……”

  舒意濃聞言嚇得癱軟在地,半天吐不出像樣的句子,渾身劇顫,冷到像是裸身沉入嚴冬里的冰湖之下。

  血骷髏撫她的面頰,掌心卻比她的肌膚更寒涼,少女舒意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只要你聽話。”

  舒意濃忘了自己當時是怎生應答,但一直以來她都很聽話。

  難道……聽話的下場就是這樣?

  女郎緊並著腴潤的腿根,強忍股心里那股蟻嚙蟲走般的異樣酥麻,咬牙拮抗:“聖……聖使大人!屬下……唔……自問盡心……盡心辦差,不知……不知有何過錯,須得……如此處罰?”

  紅袍骨顱的高?女子彎下腰,拇食二指扳起她尖細的下巴,如秉燭台,優雅中帶幾許輕浮挑逗,更添韻致。

  舒意濃的身量不遜男子,但血骷髏即使扣掉山魈顱骨之厚,都要比她略高些,厚厚的奶脯沉甸如瓜實,肥臀豐乳,襯與急遽凹入的迷人蜂腰,完全是熟得沁蜜的婦人風情。

  舒意濃與她並排相對,頓時顯出幾分未解人事的青澀來,還論不到容顏的美丑,光是舉手投足間的韻致便輸一籌。

  “你聽,她覺自己挺冤枉哩。”

  雖是對方骸血說,血骷髏卻不曾轉頭,一徑俯視,嫵媚的杏眸中無半點笑意,瞧得舒意濃遍體生寒。

  “立假七玄為草人,以團結的名義一統七砦,再拿那些個投降的海盜當祭品,漁陽全境便在本教掌中,這原是最簡單的法子。”

  “欲行此法,需要三個條件:一是足夠支應吞並七砦的軍資,在徹底掌控七砦以前,是動不了它們囊中銀錢的,只能靠搜刮浮鼎山莊取得,而你在浮鼎山莊顆粒無收。”

  “其二,是足以抵擋玄鐵精金所鑄之刀劍,號稱世間至堅的‘驤公鐵令’,用來宣告混一漁陽的正統性。但幾百年來誰也找不到這塊令,好不容易盼來橫空出世的星隕異鐵,你卻將它拱手讓人。本教三使各不相屬,落入木骷髏手中之物,只能當作是沒了;莫說教尊不理俗務,便將此事稟告教尊,未必能討回異鐵不說,反顯本座之無能。這進退維谷的窘境,是你一手造成,我未當著眾人之面責罰你,是給你留點顏面,你還怕他們在背後說得不夠難聽麼?”

  “這三件事里唯一沒辦砸的,就是雙燕連城的梅少昆,缺了小子的鑄術,連梅玉璁都熔不了異鐵,只能干瞪眼。待木骷髏碰了一鼻子灰,便會回頭找咱們合作,此事仍有轉圜。但人也不是你逮到的,不算你的功勞。”

  血骷髏捏著她姣好的下頜,狀似寵溺,但“教尊新婦”的印記發動時,施於頭部的力道似被憑空放大了幾倍,舒意濃耳中嗡震不止,聖使吐出的字句無不重重撞上耳膜,直欲嘔出,只能奮力於天旋地轉間穩住身子,不讓自己跌飛出去,光這樣便已繃出一背冷汗,粉面煞白。

  “……不是我放棄天霄城。”血袍麗人隱含怒氣的嘲諷,回蕩在她一片雷滾的顱內深處。

  “是你辦砸了關鍵之二,逼得我放棄原先的計畫,改采死傷最重、風險最高,非倚賴戰將不可的蠢法子。讓你服侍他一晚,不覺罰輕了麼?”

  彷佛這還不夠難堪,驀聽方骸血笑道:

  “這‘教尊新婦’的印記不只頭上有,居然能紋在屄上!喂喂,瞧她這副淫蕩的婊子相,還能是清白的處子?給她整上這玩意的人,能不碰她的身子,碰了能忍住不下屌?換了是我,便沒肏滿一百,少說也得幾十遍!”

  對他出言無狀的憤怒,令女郎陡地醒神,低頭一瞧,赫見異光透出黑褌,依稀能見平坦的小腹肌勻汗潤,襯得詭麗的牡丹紋加倍精神;滑順的丫字线條沒入腿心里,雪團子般隆起的飽滿恥丘上,覆著淡細稀疏的細茸,益發顯得白嫩異常,饞得人直想咬一口——

  舒意濃“呀”一聲彎腰遮掩,但迸出指縫的光華將腿根的丫字映得分明,擋住中間的羞處反而更淫猥誘人,透著濃濃的色欲。

  方骸血瞧著她充滿女兒嬌氣的驚呼和動作,襠間高高支起,舒意濃雖是未經人事,也知男兒尺寸非比尋常,那輕佻露骨的神情滿是示威挑釁。

  想到竟要受這廝淫辱,一時間羞憤、驚恐交迸,不知哪個要更強些,女郎唇面皆白,戴著半面也難盡掩。

  方骸血惦記著在浮鼎山莊被逼退的事,見女郎如俎上之肉,心中十分暢快。

  他自初見以來便覬覦她的身姿容貌,說不饞是騙人的,但折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霄城少城主,快感卻在逞欲之上,故意裝出嫌棄的模樣,從懷中掏出一卷薄冊,地痞似扔在舒意濃腳邊,咂嘴嘖聲:

  “這《披紫仙訣》的采補療傷之術,非處女元陰不能成,萬一她已是被男人玩爛的破鞋,這一肏非但治不好老子,指不定要送老子上西天!不行,得驗驗,待我扒了她的褲衩,掰開穴兒來,你給瞧瞧她那肉膜兒還在不在。”

  “呀……不要!”舒意濃一手環胸,一手掩住腰帶,顧不上腹間的牡丹異芒映出羞恥處,唯恐青年撲上來,動手剝她的褲子,此際是萬萬沒有反抗之力的。

  她想像之中的失身場景,是在某個黑燈瞎火的屋室錦榻,門牖以布幔遮得不透半點光,咬牙忍一下就過了。

  豈料方骸血不僅無良更兼無賴,趁她被印記克制的當兒出手,女郎忍著驚恐絕望,顫聲求肯:

  “不要……不要在這……”聽似分說,實與求饒無異,忍著不哭出來的模樣楚楚可憐,美貌居然還能再攀升一個等級,刷新了青年對“絕色”二字的理解。

  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只會加倍催動男兒的獸欲,方骸血硬到都有些疼痛起來,涎臉淫笑道:“行啊,那你自個兒脫,將兩腿分開,掰出穴兒來,教血使大人驗一驗,省得害死了老子。”踏前小半步,一副“你不動手便我來”的潑皮德行,瞧著是忍不住了。

  這種市井無賴般的說法,是唬不住天霄城少城主的,不管是他脫或舒意濃自己脫,最終都是落得在這山洞里野合的下場。

  但,方骸血所言無禮之至,竟連血骷髏也一並匡入,他說“血使大人”時輕蔑不馴的語氣和神情,絕對會觸怒血骷髏,引來一番痛斥,舒意濃不禁期待起上司翻臉訓斥,借以扭轉眼前的絕境。

  “‘教尊新婦’印記,乃本教的秘術所致,是我親自動的手,不是什麼匠人所紋,不可胡言。”

  戴著山魈顱骨的血袍麗人果然開口,口氣卻像哄小孩似的,聽得舒意濃頭皮發麻。

  “她是清清白白的處子之身,這點我可保證,你毋須多心。如今首要,須得盡快治好你的傷勢,若她的元陰還不夠,我再給你找些武家千金,萬勿拖延。”即使經面具內藏的簧片變聲,仍能聽出語氣放軟,可說是關懷備至。

  舒意濃激靈地打了個冷戰,整個人如墜冰窖。

  ——這是母親同兄長說話的口吻。不會錯的。

  從五歲躲在大堂布幔後,偷看母親和小姑姑仲裁居民紛爭以來,在每個不肖子身畔,都有一位用這般口吻與之說話的人母。

  舒意濃的心沉到谷底,不敢繼續想像血骷髏和方骸血之間的關系。

  (這場爭斗……我注定是要輸的。)

  仔細一想,兩人連名號似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母為血骷,子為血骸,以首領身,渾成一體。

  女郎忽然想起,血骷髏曾向她透露:若三年內能鯨吞蠶食,將七砦納於麾下,實質支配漁陽全境,便能夠趕上教中甲子一度的奉玄降聖大典,屆時當以此功績,角逐新任教尊之位。

  “教尊……原來是用選的麼?”

  初聞此事,舒意濃詫異到脫口問出,罕見地沒把話爛死在肚子里。

  撕裂母親的可怕怪物……居然是人?

  還是因為坐上教尊大位,這才逐步脫去人形,最終成了那般渾無形體、一念即能粉碎血肉之軀的妖物?

  “選的是教尊降世的乩身。”血骷髏道:

  “雀屏中選的天命之人,能享有一甲子不老不死、青春常駐的歲月,除開為教尊傳達玄聖真意的時刻,那就是你不老不死、青春常駐的六十年,且神功無敵,足以傲視天下五道,寰宇間再無抗手。”

  那為何教尊迄今仍未一統江湖,乃至蕩平五道,建立起千年不滅的玄聖之國?

  這話舒意濃便知該爛在肚里,死活不能說出口,但血骷髏似乎特別能聽見她的腹誹,冷笑道:“還是你只有那點出息,未敢爭做教尊乩身,做做新婦便心滿意足了?”舒意濃沒敢答腔,低垂粉頸,冷汗直流。

  她以為血骷髏有推己爭奪教尊之位的意思,不想血使大人口頭貶抑,心里還是器重她的,著實感動了一陣,此後更賣力辦差,不久便剿滅煙山十鼉龍,威震漁陽武林。

  到得此刻,方知是自作多情,便要派人下場,也理所當然是方骸血,決計輪不到她。

  正所謂“疏不間親”,在血骷髏心目中,她就是個供人采陰補陽的藥罐子大補丹,在吞服的時機到來前,拿來跑跑腿、打打雜,湊合著用,顯然效果還不甚滿意,每每忍不住要嘲諷幾句。

  舒意濃忍著心頭淌血,強迫自己思索脫身之法,但方骸血明顯是憋不住了,也可能打算享用完再來羞辱她,以免煮熟的鴨子飛去,隨手扒去夜行勁裝的上衫,露出清瘦結實的胸膛,蒼白的肌膚像沒曬過太陽也似,一如透著青的俊臉。

  他笑得露出上排兩枚發達的犬齒,步步逼近。

  “你放心,有多大勁我使多大勁,絕不讓你————呃啊!”冷不防一口鮮血嘔出,衝舒意濃兜頭澆落!

  鐵鏽般的血氣鑽入鼻腔,女郎本能後退,這才發現身子恢復自由,藕臂向後一撐,或因鴨坐多時血行不通,彈出不到三尺便即落地,所幸臀股肉腴,痛則痛矣,並未摔傷筋骨。

  “……骸血!”血骷髏第一時間撲來,堪堪接住仰天倒落的青年,方骸血還待說話,誰知喉頭又“嘔”的一聲痙攣抽搐,忙以手掩口,鮮血仍不住自指縫溢出。

  就這麼一霎眼間,他起碼吐了三次血,若是內傷所致,怕不得髒腑盡碎才得如此。

  但方骸血方才還活蹦亂跳的,腿間的醃臢丑物高高支起,絕非是傷重垂危而不自知,此傷怪異,實是匪夷所思。

  “你!”血骷髏明顯束手無策,帶著滿腹焦灼霍然轉頭,對舒意濃怒斥道:

  “快褪了衣裳滾過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唯你是問!”撒氣的成分多過解決問題,這也是舒意濃從未見過的。

  此一刻,舒意濃強烈感覺血骷髏也是人,也有弱點。方骸血便是她的弱點。

  恢復行動力的女郎猶豫著是否轉身逃離,以她母女兩代與聖教牽扯之深,血骷髏手里有大把的證據,能輕易毀掉玄圃舒氏。

  舒意濃不能冒險,又不願平白便宜方骸血,正自為難,沒想到最後居然是方骸血替她解了危。

  “時辰又到了……這天殺的每日一回!老子吐忒多血……嘔……哪兒還硬得起來?讓她滾!惡……老子……瞧著她心煩!讓她滾得越遠越……噗呃!”他陷在血袍麗人豐滿的乳間,如入厚而潤膩的酥酪圓枕,耍潑似的舞臂,慘白的俊臉濡滿鮮血。

  若非血骷髏袍色濃艷,不見血紅,此際多半也是滿胸狼藉,怵目驚心。

  頂著山魈髑髏的血袍麗人回過神,因單膝跪地而倍顯凹凸有致的曲线未變,柔潤嬌軀驀地一繃,恢復原本冷硬逼人的氣場,屈起的長腿鼓出緊實的肌肉线條,女皇般一振袍袖,淡道:“先退下罷。這幾日內我再傳召,傳與你的《霓裳嫁衣功》須得好生溫習,自有用處。”冷冷盯著她,逐客之意直透出奶黃色的厚重獸骨。

  舒意濃猜她要為方骸血運功壓制傷勢,不管就地為之,抑或移往他處,都不能教她看見,暗叫僥幸,故作無事抱拳躬身:“屬下告退。”退出了骷髏岩,點足如飛,掠往密道,直到閉起機關密門,忽然雙膝一軟,若非及時扶住了石壁,差點兒跌個五體投地。

  滴答,滴答,滴答。

  水珠墜地的聲響,回蕩在狹長的密道里,舒意濃原以為是自額角滴落的冷汗,一抹頭面滿掌溫熱,才知是眼淚,不禁哂然;笑著笑著悲從中來,抱著膝蓋背倚石牆,在長明燈焰下縮成一團,把俏臉埋進臂腿間,背脊輕輕顫動,卻死咬著櫻唇不肯發出抽噎。

  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精神寄托,雖是起於裹脅,只要結果完滿,舒意濃不介意是怎生開始的,就像她無法選擇不做姚雨霏的女兒。

  但一切全是謊言,血骷髏和母親並無不同,同樣利用她又輕視她,拋棄她時連眼都不眨,遑論猶豫。

  在她們眼里,她是連女扮男裝都扮不好的搪瓷娃娃,打生打死枉費氣力,不如張開腿納進男人,才不致浪費了這副天生尤物的好皮囊。

  她從未如此刻般感到孤獨。

  不……怎麼會呢?別傻了。

  你本來就是這麼孤獨的,舒意濃。一直都是。

  ********************

  但舒意濃早習慣了四面皆敵,差不多從懂事起就是這樣。

  信任的家將背叛她們,而母親又背叛了她和兄長……今夜之後,不過是頂頭上司血骷髏及其背後的奉玄聖教,須得從“盟友”移到“敵人”那欄。

  她最不缺的就是敵人了。

  女郎抹干眼淚,定了定神,才想起防身用的那柄青鋼劍已交待在骷髏岩,決心在密道里布置幾柄稱手的劍器,以備不時之需。

  密道出口的機關門縫之上,以米粒粘著的發絲仍保持原狀,她在開啟前已仔細確認過,這代表木骷髏既未在她之前循密道下山,在她之後亦無人開啟此門。

  除非木骷髏還待在本城里,否則奉玄教的確掌握了第三種能不經“九彎十八拐”、也毋須使用密道的入城之法,此節萬不能等閒視之。

  在靈堂那晚,血骷髏於她額際留下印記時,舒意濃並不知道那是某種禁制的手段,能讓她全身動彈不得。

  然而,適才忽脫禁制的情況十分蹊蹺,血骷髏當下並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只能認為是被方骸血嘔出的鮮血噴濺所致。

  得想辦法解除“教尊新婦”的印記才行。

  還有破解聖使們無聲無息潛入本城的手法——舒意濃不肯浪費時間,邊整理思緒,迅速回到峰頂,閉起機關門後拔下一根秀發,將預藏的飯粒浸了浸露水,運功於手指尖搓軟搓透,於門隙間黏好發絲,悄悄返回書齋。

  她換下衣氅面具,胡亂扔進密格,取出扁匣,以頸煉末端的墜飾轉開鎖扣,匣中除記錄貢獻聖教、暗行諸事的密帳,代表教中地位的玄鐵令牌,以及抄滿各式切口的紙頭外,還收納著一本書有《霓裳嫁衣功》五字題封的薄冊。

  舒意濃飛快翻著,唯恐記憶有誤,掩卷閉目片刻,提筆研墨,寫下印象里那幾行文字;末了將攤開的《霓裳嫁衣功》並陳,瞧著瞧著纖指一揪,本欲撕碎,但終究下不了狠手,咬著牙細細熨平。

  卷頭寫著“薜幄簪裾得出稀,依攀建木不教歸,風顛雨驟霓裳徹,立地階前獻紫衣”四行詩的《霓裳嫁衣功》,根本就是《披紫仙訣》的下行功法,是為了讓練有仙訣之人,更易於采補其元陰的惡劣心訣,兩功相承之處極為明顯,遣詞用字風格雷同,顯是出自一人之手。

  舒意濃瞥見方骸血擲落的秘笈,不僅秀氣的字跡與血骷髏給的《霓裳嫁衣功》如出一轍,行文典雅更異於尋常武典,靈光一閃,才看穿這個精巧惡毒的詭計。

  像玄圃舒氏這種年悠月久的世家,門下子弟算是文武兼修,並非胸無點墨。

  蓋因成驤公所傳之玄英劍式,系出儒宗,除了劍法,亦包含相應的內功心訣,沒有點國學底子是看不懂的,遑論習練有成。

  據同出武儒一脈的墨柳先生所言,舒氏《玄英劍式》對應的內家功法,理路與南方武儒盛行的《三省功》極其近似,只改善了“偏廢一日便即前功盡棄”的偌大缺失,且有效地縮短功成所需的時間,十年間便能顯現威力。

  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瓶頸易至,第二個十年的效果便要打對折,其後精進益難,宛若原地踏步,須借機緣才能有大突破。

  舒意濃另有遇合,不受玄英功所限,但對好的功法也無抗拒之心,秉持多多益善的態度。

  這本《霓裳嫁衣功》是成為“教尊新婦”當晚,與玄鐵令一並獲賜的信物,女郎視之為身份的代表,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認真修習夙夜匪懈,自不在話下。

  倒是血骷髏此後再無聞問,沒覺得有多重視這部典籍,原因也不難猜測——

  很可能她並不認為舒意濃能看懂。

  舒意濃的母親姚雨霏亦出身漁陽大派,絕非目不識丁,但據小姑姑說,自她嫁入天霄城,最常被父親挑剔揶揄的便是“不通文墨”這點,顯然在舒氏家主眼中,尋常武林人也就比文盲好點。

  能識字讀書、在江湖上堪稱閨秀的母親,於父親眼中就是難與言之的愚婦,只能用來傳宗接代,除此無他。

  母親掌權後,對讀書人如墨柳先生等雖十分倚重,骨子里對文事的排斥卻是一望即知,可能兄長因天生體弱,不得不鎮日待在房里,只能靠讀書打發時間,多少成為母親遷怒的理由:既恨不了懷胎十月誕下的可憐孩兒,也只能轉而憎恨將他困在斗室內的典籍書卷。

  若非小姑姑堅持,舒意濃可能到兄長猝逝前都不識字。

  而“讀書”這件事帶給她的好處,卻遠不止於此。

  自母親接受了兄長“終身下不了床”的殘酷事實,異想天開欲以妹妹代替他之後,舒意濃便被剝奪了身為女子的一切:不准梳妝打扮,不准穿漂亮衣裳,不准做女紅,不准烹飪下廚,不准玩扮家家酒……除練劍讀書、騎馬打獵,努力代替兄長活著,她什麼都不許做。

  若割掉少女日益飽滿的雙峰,或挖去玉宮不會致死的話,舒意濃毫不懷疑母親會那樣做。

  只有一事母親既禁不了、到死也未曾發現的,就是舒意濃讀繡本小說的這個小嗜好。

  她偶然在書齋發現幾部包著假書皮的繡本,從此開啟了新世界:這些描述才子佳人的愛情、不乏香艷旖旎橋段的文言書,撫慰了少女孤獨的身心。

  初潮之後,她自然而然學會了自瀆,想像自己是書里容顏傾世的閨閣小姐——就外貌來說的確是——任情郎風狂雨驟,領著她盡情享受雲雨滋味,欲死欲仙。

  她房內最隱密的暗格,藏的不是聖教相關之物,而是這些年精心搜羅的上百冊精裝繡本。

  東海各大珍玩商人,都知道北域有個品味絕佳、胃口極大的神秘藏家,手握珍本若干,只是誰也料不到是天霄城的少城主。

  受雅詞熏陶長大的舒意濃,揭開《霓裳嫁衣功》的第一眼便面紅耳赤,任何一個繡本小說的愛好者都能看出,卷頭的破題四句根本就是艷詩,言外所指絕對是男歡女愛之事;一路翻閱下來,砌詞淫雅不說,每句皆別有意涵,聯想到床笫旖旎那是毫不勉強,堪比她珍貴收藏里的上佳之作。

  舒意濃心滿意足地看完,簡直愛不釋手,唯恐修習時傷了原本,特地手抄了兩部,一部日常自用,一部以備不時之需,若非事涉聖教機密,不能任意推廣,她都想抄第三部了,不想竟包藏如此歹毒的用心。

  方骸血的秘笈應是正本,但書頁天地留白與字里行間,莫不以炭枝寫滿了狗爬字,措辭粗鄙,如“操滿百下不射”、“按奶子輸氣”等,毫不珍惜,更有被汁水浸透後復干的痕跡,舒意濃簡直不敢想像是怎麼來的。

  而霓裳嫁衣功和披紫仙訣的名目,也完全符合“風顛雨驟霓裳徹,立地階前獻紫衣”的詩句,這麼一想倒是陽謀了,起碼方骸血是早就練上了的,而血骷髏最初並未打算拿她當大補丹,是以未曾考較過她的修習進度,迫於眼前無奈,才拿死馬當活馬醫——連這麼想都無法感到欣慰,舒意濃這才明白自己被傷得有多深,不禁自嘲自傷起來。

  但,方骸血究竟是怎生受傷的,又是何人、何時,於何地重創了他?

  他二度折返浮鼎山莊偷襲未果,看來不是刻意留手,更像是傷勢突然發作,才緊急撤離,不然他原本是打算殺死須於鶴的。

  由此觀之,他非是後頭才在別處受的傷,而是更早之前,甚至就是在第一次進入浮鼎山莊時,被傷成了這副吐血不止的怪異情狀。

  每日一度,於特定時辰發作,吐血不止……這種武功舒意濃聞所未聞。

  西宮川人擅劍,梅玉璁的燔血功也沒聽說有這般異能,若非此二人所為,彼時彼處有哪個能傷他?

  正自沉吟,窗外一亮,似是憑空亮起燈燭。

  不管來的是誰,能無聲無息潛入院中,舒意濃竟無所覺,本身就是警訊,女郎闔上密匣收入暗格,起身摘下“冰澈寶輪”,盡管動作如電,心知戰機已殆,忽聽窗外之人悠然說道:

  “警覺心不錯,但我不是來找你廝殺拼搏,用不上‘冰澈寶輪’,卻需你帶著清醒腦子,才能看出明路。整理妥適後再出來,不用急,我等你。”竟是她無比熟悉的機簧變音。

  ——聖使!

  雖刻意壓低,仍聽得出是女聲,嗓音與木、血二使俱都不同。

  舒意濃暗忖:“她若是有動手之意,何必出言提醒?瞧她弄什麼玄虛。”持劍臂後,推門而出。

  院中的青石圓桌上擱了盞白燈籠,熏痕宛然,絕非新物;燈後約莫兩丈開外,樹影里坐了名白衫白裙、頭戴紙面的女子,身形被葉蔭所遮,似融於其中,因采坐姿之故,難判斷高矮胖瘦,是頗高明的掩護。

  同樣是一身白衣,女子卻不像扮作玉面蠨祖的白如霜,穿著簇新的華麗宮裝,所著更近於穿在里頭的單衣褶裙,若非依稀見得裙下羅襪,推測她應該是有腳的,活脫脫是從怪譚里走出來的女鬼。

  舒意濃強抑驚呼,吸得幾口大氣定了定神,不知哪兒來的一縷異音突然鑽進耳里:“……奉天玄首。”飄渺悠斷,難辨方位,卻又無比清晰,似湊在女郎耳畔低語,然而身邊哪有半個人影?

  舒意濃“呀”的一聲尖叫跳開,回神才發現自己不是拔出冰澈寶輪,而是連劍帶鞘抱入乳間,整個人彎著身子便欲蹲下,完全就是放聲尖叫前的動作。

  意識到這點反而更難辦,無論起身或蹲著,都無助於緩解尷尬,只能尷尬地不動。

  噗哧一聲,白衣人掩口縮頸,這會兒倒能辨出簧音是來自於紙面後,應是笑意來得猝不及防,沒能運起“傳音入密”的法門。

  舒意濃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經簧片變造的異音二度入耳:“本座乃教尊座下燈海紙骷髏,此番初見,相信你我都是印象深刻了。”白影微晃,一物飛出樹蔭,“篤!”立於石桌燈畔,正是鐫有五枚髑髏浮雕的奉玄令。

  透過燈籠的光暈,果然見得她童玩般的糊紙面具之上,以寥寥數筆鈎勒出眼鼻孔洞,以及渲染陰影而成的兩排參差亂牙,眯眼一瞧,在濃墨與昏黃光暈的交互作用下,“髑髏”的生動形象幾於浮出紙面,也算一絕。

  玄鐵令分量甚沉,一拋兩丈遠不算什麼,難在立於桌頂,這份巧勁拿捏還在手勁之上,舒意濃自問辦不到,略一思索,登時恍然:“是了,她是以‘傳音入密’的法門與我說話,可不是什麼索命女鬼。”懼意頓去,持劍躬身:“我教稱聖!屬下參見聖使千歲。”

  她還沒從被血骷髏出賣的打擊恢復過來,這禮行得意興闌珊,自稱“燈海紙骷髏”的白衣女子卻不在意。

  “我教聖使之間不禁競爭,往遠處想,人人將來都是奉玄降聖大典上的對手,撂倒一個是一個,我便不與你拐彎抹角了。”

  舒意濃心想:“她倒也直白。”防著是陷阱試探,俯首回答:“屬下受血使栽培,未敢有貳心,聖使若有需效勞處,可以玄令召之。若非如此,還請聖使徑與敝上參詳,屬下未敢僭越,望聖使海涵——”

  “霓裳嫁衣功的秘密,你發現了麼?”

  紙骷髏利索地打斷她,稍停片刻,似是觀察了女郎的反應,滿意點頭。

  “看來是知道了,不錯,還不算太蠢。披紫仙訣乃嫁衣功的上位功法,威力霸道,一旦被汲,是能將你吸到脫陰而死的。你覺得方骸血那廝,是下手知輕重的人麼?”舒意濃聞言打了個寒噤。

  紙骷髏盯著她。

  白衣女子周身彷佛罩在燈籠光暈里,浮靄如夢,半點兒也不真實;看得最清楚的,居然是她的眼睛。

  舒意濃不想用“美”這麼膚淺的字眼形容,“美”對舒意濃而言,只帶來煩惱困擾,從來就不是什麼好字眼,像方骸血這種一看就知道對自己的相貌洋洋得意的家伙,在舒意濃看來臭不可聞,膚淺到令人悲哀。

  再美的皮相都會老,美貌,是人身之上少數不會隨時光累積、無法倚賴打磨精進,而越來越好的部分。

  不惟衰老,舒意濃也親眼見證過因心境達魔、性情越發偏激,使絕色容顏變如鬼怪般,殺傷力還在歲月長河之上。

  更適合紙骷髏雙眼的形容詞……應該是如夢似幻罷?

  這人有雙星夜大海般的迷蒙眼眸,彎厚的睫毛充滿神秘感,舒意濃想不透她為什麼需要戴面具,只要被這雙眸子盯著,一不小心便會失了魂,甘心沉於輝芒閃爍的星夜之海,直至沒頂。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线,趕在意識模糊之前,小心翼翼接口:“聖使大人有何見教?”紙骷髏似是笑了笑,透過“傳音入密”舒意濃無法確定,但口吻聽著像在忍笑。

  不得不承認,她方才縮頸噗哧的小動作,意外令舒意濃好感滿滿,雖不致降低提防,至少觀感上遠勝木血二使。

  “三歲孩兒持金條招搖過市,你覺得如何才能治本?”紙骷髏怡然道:

  “尾隨保護?從覬覦者中挑一個殺雞儆猴,還是找那孩子的家里人來?”

  舒意濃搖頭。

  “拿走金條最快。其余諸法,各有不可行處,或緩不濟急,或只是徒然拖延而已,遲早兩者皆失——我是指金條還有那孩子的性命。”

  紙骷髏輕輕鼓掌。

  她的手嬌小得可愛,肉呼呼的,卻不顯肥短,莫名予人巧致之感。

  乳色肌膚幾與單衣一樣白,修圓的指甲光滑柔潤,若嵌珠貝。

  “你的處子元陰,便是金條。”

  傳音入密中夾帶著異樣氣聲,舒意濃幾乎能想像她抿笑的模樣。莫非……紙骷髏大人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

  “別誤會,這只是比喻罷了。玄圃舒氏的唯一嫡血,你的元陰、初夜,接納男子精華的玉宮,乃至生兒育女的肚皮,無不是價值萬金,每階段都能喊價,消息放出,買家怕不是踏破你天霄城的門檻,只有世上第一等蠢材才會便宜方骸血那條野狗。給他找條母狗不挺省事?”

  舒意濃愣了一愣,忽然噗哧失笑,急忙掩口,瞠圓了姣美杏眸,心中忍不住擊掌。

  說得好!

  這也太解氣了。

  今夜積了滿腔的郁悶一掃而空,但舒意濃畢竟不是懷揣著金條招搖過市的小孩子,無法被幾句體己話收買:紙骷髏挑明欲斷血骷髏一條臂膀,勸誘她放棄處子清白,若方骸血執意與她交合,披紫仙訣非但無元陰可吸,只怕要斷送其性命,不可謂不狠。

  可惜此法對舒意濃毫無好處,不僅免不了被方骸血糟蹋,那廝若因此身亡,血骷髏豈能放過她?

  屆時一死了之還算好的,就怕血骷髏遷怒天霄城,殺死舒意濃猶不解恨,非毀了玄圃舒氏來給方骸血陪葬,那可就大大不妙。

  舒意濃斟酌著字詞,俯首道:“聖使的好意屬下心領了。破身容易,但方骸血罪不致死,恐惹血使動怒,後果不堪設想。”

  “沒教你殺他。”紙骷髏幽幽嘆息著,彷佛覺得心累。

  “放下金條是放,花掉金條也是放,一樣能救那個可憐的笨小孩。你找個合適的對象,把身子給他,然後如實上稟,千萬別隱瞞,就說你酒後亂性,又或對方手段高明,總之一不小心,生米就煮成了熟飯,你心里也是千百個委屈。哪知人瞧著挺老實,居然是斯文敗類,世上的男人就沒個好東西。”

  “所幸這人身份緊要,嘗過甜頭之後,對你千依百順,正合主上籌謀。他在這點上倒是老實,發誓娶你為妻,欲挑日子明媒正娶,以免你肚皮太過爭氣,眼看一天天大將起來,很快便瞞不住——”

  舒意濃聽到一半,臉便紅得像顆熟透了的紅柿,到後來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不得不捧頰降溫,改以腋下夾著“冰澈寶輪”。

  萬幸這柄由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應鑄造的碧水名劍,雖鋒銳無匹,兼且劍質絕佳,更難得的是總重連鞘不過一斤四兩,要是再沉手些,少城主的雪腋怕是消受不了。

  ********************

  來到天霄城的頭一晚,趙阿根沒怎麼睡,但畢竟是入夜才上的峰頂,未能飽覽傳說中的“人間不可越”,翌日特地起個大早,趁天還蒙蒙亮,推開窗牖吸了口富含林香霧潮、沁人心脾的峰頂空氣,見門前和窗外立著四名持刀衛士,無一闔眼打盹,可見精壯嚴謹。

  四人與他對眼,也知道看上去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防著他半夜逃跑麼?板著臉也不對,主動問好又怕被質問,只得保持沉默,尷尬得直欲飛起。

  少年倒不意外,笑著點頭。

  “幾位大哥辛苦了。有勞諸位徹夜守護,實在不好意思。小弟趙阿根,不知幾位怎麼稱呼?”眾人見他說得真誠,並無一絲嘲諷擠兌之意,通過姓名後更是大大化消了隔閡。

  其中一名較年長的衝他一拱手,道:“趙公子,我城服侍大人們的婢子多是平旦起身,卯正後依序而來,到客舍這廂,估計得辰初了。公子若想先用茶湯,小人這就去打聲招呼。”

  “不必不必。”趙阿根搖手道:“作客添勞,怎好意思?按規矩來便是。那缸中貯的是清水罷?”一指窗下覆著木蓋的瓦缸。

  守衛點頭稱是,少年得那發話之人應允,推門而出,褪下里外兩件衫子搭在窗沿,舀水洗面,又浸了取自房中的布巾抹身。

  天霄城弟子多是從左近民家簡拔體格強壯、性格純良者任之,他們世代居於玄圃山下,本就是質朴的農村子弟,若未上山習武,多半跟隨父兄的腳步,一輩子務農放牧,娶妻生子。

  見這位“趙公子”脫衣洗濯的模樣,完全是莊稼人的作派,與山下家里的兄弟、發小並無不同,又添幾分好感。

  況且峰頂寒涼,放過夜的泉水冰冷刺骨,四人見他洗得面不改色,不禁有些佩服,這是吃過苦的啊!

  忽聽少年道:“王兄,我晨起習慣活動下筋骨,就在院中打幾趟拳,應該不妨罷?”被喊作“王兄”的年長弟子王達心思細密,頗有些為難,遲疑道:“打拳不妨,但依江湖規矩,外派不窺,小人們身負職責,卻不能輕易回避,只怕這個……有些不方便。”

  趙阿根笑道:“毋須回避,就是強身健體的把式,不是怕人偷師的絕學,但瞧不妨。”眾人松了口氣,也不禁好奇起來。

  據說這位便是雙燕連城大名鼎鼎的“那一位”,因著不便明說的理由,不能以本名自稱。

  適才褪衣之際,四人無不睜大眼睛盯著他的腹部,想瞧瞧那傳說中神奇的玉冰臍,可惜少年腰帶束得嚴實,啥也沒瞧見。

  只見他來到院中,扎馬拉開功架,虎虎生風地打了幾套掌法,法度嚴謹,不是花里胡哨的漂亮把式,看得出沒有炫技的意思,是扎扎實實鍛煉筋骨。

  以四人的造詣,雖說不出個中巧妙何在,但天霄城最推崇這種硬橋硬馬的死工夫,四人所屬的“刀斧值”更是其中佼佼者,地位還在駐扎於山腳衛城的馬弓隊之上,格外能理解少年的質朴踏實。

  刀斧值的“刀斧”二字,是指敵勢不可擋時,便由他們斷後,以斧斤等巨刃破壞九彎十八拐的機關,徹底斷絕通往峰頂的道路,而後壯烈成仁,可說是天霄城最後的精銳。

  待少城主的貼身侍婢司劍領人端來茶湯早膳,趙阿根已梳洗完畢,換過一身干淨衣衫——是四人中體型與他相若那位,特地跑回值舍取來自家常服相借——與王達等談笑自若,混得精熟。

  圓圓的眸子眯作兩彎眉月似、彷佛隨時在笑的司劍,聽他不用人服侍更衣,微露失望,看來也是對玉冰臍好奇不已。

  趙阿根看在眼里,歉然笑道:“我不慣旁人服侍,姐姐勿惱。”司劍抿嘴微笑:“不敢惱,不敢惱,趙公子折煞婢子啦。只不知公子這個‘不慣’,是今日不慣,還是日日都不習慣?”

  趙阿根被問得有些懵,撓首道:“該是日日不慣罷?”

  “該不會,明日突然便習慣了?”

  “應該……不會。”

  “這樣就好。”司劍合掌胸前,笑得益發燦爛。

  “我有個姊妹叫司琴,少城主讓我倆輪流服侍公子。我若沒得看,她也不行。只她不行,別個兒我不管。”趙阿根不禁失笑,摸摸鼻子道:“這個我可以保證,就算用強,她也別想看到。”

  司劍滿意極了,笑道:“婢子多謝趙公子。”揚聲道:“公子用完早膳啦,你們給我離著門遠些,莫擋了我開門。”門外乒乒砰砰幾下,夾雜刀鞘磕碰的零星聲響,司劍乖巧地衝趙阿根福了半幅,果然開門時通暢無阻,喚下人進屋收拾碗碟水盆,旋風般揚長而去。

  王達等四人盯著她緊致的圓臀小腰,滿臉通紅,也不知是不是被喊破了貼門偷聽之舉,或純是慕少艾所致。

  看來外貌果然會騙人,這位語聲嬌俏可人、時刻都在笑的司劍姐姐,居然是個又狠又嗆的小油潑辣子。

  她都走得不見影兒了,四名弟子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趙阿根本以為會有些議論,血氣方剛的少年就愛聊這個,說著說著便爭風吃醋起來也不一定,過往也沒少瞧過這等場面。

  豈料四人繼續閒聊,卻無一提起“司劍”二字,在她背後也不敢亂嚼舌根。

  趙阿根問起另一名婢子司琴與她的關系,四人差點沒搖斷手,都說不清楚少城主院里的事,沒敢同公子胡說。

  趙阿根見識過不少厲害的侍婢,萬料不到個中的翹楚,竟是在這北域玄圃山雲中寄的絕頂。

  這天就在客舍里消磨過去,少城主並未現身,也未召見,估計是久未回城,等她裁示的城務堆積如山;主人杳如黃鶴,他又不能隨意走動,自也見不著秋霜潔主仆。

  王達四人一直陪到未時交班,依舊流連不去,果然等到司劍來傳午膳,遭少女盈盈笑著一通驅趕,如被鞭數十的癩蛤蟆般落荒而逃。

  沒等趙阿根開口,司劍主動聊起秋家主仆,說兩人才睡醒,司琴丫頭正伺候用膳。

  她本有些擔心,畢竟司琴不如她精細,恐慢怠貴客,特別繞去瞧瞧,哪知秋家小姐胃口奇佳,連盡三盅甜品,嚇得她沒敢再看,這會兒心還噗通噗通地跳。

  “忒能吃還不胖,”少女笑眯眯的說:“真羨慕死人了。”

  客舍的戍衛是四個時辰一班,也只王達等與他相談甚歡,接班的四人客氣而冷淡,夜班更是將他當成軟禁的犯人看待,是被送飯的司劍數落一頓,態度才略見和緩。

  第三天傳早膳的司琴是個安靜斯文的苗條姑娘,腰如約素,差堪盈握,禮節周到而淡漠,卻難令人生出惡感,距離拿捏十分巧妙,可說是人如其名。

  其氣質優雅不似婢仆,頗有大家閨秀風范,無怪乎被司劍視為平生勁敵,什麼都要與她爭上一爭。

  趙阿根問起秋霜潔主仆的情形,司琴答得簡短,沒什麼隱瞞閃避、徒逞嘴快的巧銳機鋒,出乎意料地比司劍容易應付。

  只是她話少又絕不主動攀談,若無明確標的,從少女嘴里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訊息。

  好在當晚又輪到王達四人值勤,沒敢入室與趙阿根同桌飲食,然而隔著門窗一路聊到下哨,意猶未盡,半點也不無聊。

  臨到交班,遠處一盞孤燈款擺而至,來的卻非次班戍衛,而是司琴。

  “你們都下去罷。”瓜子臉蛋薄柳腰的少女亮出金字牌,誰也不敢質疑她代表主上發號施令的資格。

  “公子爺有命,即刻起客舍毋須輪戍,諸位辛苦了。明日各自歸建,與所司復命。”四人齊齊俯首:“謹遵少城主吩咐。”

  王達代表弟兄對趙阿根說話:“趙公子,很高興認識你,若有機會,讓兄弟幾個請你在山下吃酒。”趙阿根與他把臂笑道:“一言為定!”四人得令不敢盤桓,抱拳作別速速離去。

  司琴待人走遠,才對趙阿根道:“公子爺有命,讓奴婢帶趙公子去洗浴。公子請。”趙阿根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不慣被人服侍,每天都是自己擦洗一遍了事,多謝姐姐費心。少城主若有見責,我可面見少城主解釋分明。”

  司琴維持著小手微擺、請君移駕的優雅姿態,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彷佛充耳不聞。

  文靜的人拗起來,可比喋喋不休更加難纏,趙阿根莫可奈何,嘆息著跨出門檻時,仍忍不住說:“我是真不習慣給人服侍,可否請姐姐就送到浴房外,褪衣、擦洗等我自來便了。”司琴回答:“都依公子。”他才放下心來。

  司琴提著燈籠,始終走在前方約兩三步處,是即使少年稍稍加快,都不致悶頭撞上的距離,但說話毋須刻意提高音量,彼此間仍能清晰聽聞。

  “雲中寄”乃是玄圃山主峰的名字,天霄城據說並非建於最高處,城後還有獸徑通往峰頂,但人力等閒難至。

  算上載運材料營建屋舍的難度,此間差不多已是極限。

  王達曾指著雲霧間的一抹黑影,告訴他那就是舒氏初祖留下來的本城,全為石砌,石材是就地取之,當時究竟如何建成,後人也說不清,遑論重現輝煌。

  如今被稱為天霄本城的部分,其實是環繞石城周遭,蜿蜒而下次第分布的磚造院落,日常約有近百人在此生活,半數為輪戍三大天險的刀斧值成員,其余則為支撐此一戍衛規模的後勤人員,和服侍城主家將的仆役等。

  因沉重的磚石無法運過“人間不可越”,故峰上建築全是就地掘土造窯,燒成磚瓦。

  玄圃山的黏土特別適合燒磚,屋舍造得格外結實,不遜石塞。

  至今雲中寄不再燒磚建屋,主要的原因是已無腹地,只留一兩座磚窯略補修葺之用,往往數月才開一窯,燒水缸食器比磚瓦多。

  “公子怎不問,少城主為何不住在老城塞里?”王達饒富興致地問他。

  趙阿根笑道:“山頂石塞夏涼冬刺骨,一年里有六成的時間不宜人居,少城主身子金貴,豈能如此折騰?”王達佩服道:“公子真是見識廣博!我問外鄉之人,還沒遇過答對的,公子是頭一個。”

  司琴領著他越走越僻,石城卻越發靠近,越轉越偏斜,兩人來到石城東側的一處斷崖前,夜風中見一座鐵索懸橋通往對岸,其下黑呼呼的什麼都看不見,流水聲時近時遠,起碼不是淺崖。

  要不是對岸華燈氤氳,金紅交錯,似是傳說的不夜天,與建築風格質朴剛健的天霄城大相徑庭,引得人好奇心大起,趙阿根都要以為司琴帶他來此,轉的是殺人棄屍的心思。

  “公子請。”少女藕臂斜引,率先踏上索橋,坦率得令人無法生疑。粗大的鐵索迎著嬌軀微微一晃,並未沉落,可見胴體輕盈,幾可作掌上舞。

  趙阿根隨後登橋,不遠不近地跟著,見司琴衣衫單薄貼身,連披帛也沒多圍一條,似不懼夜風颸涼;邁步抬腿間,裙側繃出虬鼓的狹長肌束,臀形略扁而臀底微凹,全是緊實的肌肉,意外地精悍。

  但以她身量之嬌小,雙腿比例算是修長,無怪乎姿儀優雅,半點也不顯矮短局促。

  不畏風寒,代表內功底子不錯;下盤健碩卻不粗壯,則是練劍之人的身板。

  趙阿根白日里觀察過她的手掌,盡管掌心紅嫩,右手四指從第三指節到指根處俱磨出繭子,正是握劍所致。

  “我有一事相求,請公子細聽。”來到橋中少女忽然開口,卻未停步,甚至沒回頭,彷佛自言自語。

  “姐姐但說無妨。”

  “請公子從今而後,別再喊婢子們‘姐姐’了,徑喊司琴、司劍即可。”文靜少女口吻嚴肅,像在指出少不更事的幼弟所犯錯誤,不容抗辯。

  “婢子今年十七,司劍也滿十六,未比公子大上多少。以公子之金貴,應該喊姐姐的對象,只能是我家公子爺,而非婢仆賤役。”停步轉身,伸手穩住風中輕蕩的鐵索懸橋,定定望著少年,平銳微冷的眸光亦似兩柄鍍霜小匕。

  “能否請公子,答應司琴的這個請求?”

  梅少昆年方十五便顯露出驚人的天賦,贏得“麟童”美名,年歲確與二婢相去不遠。

  趙阿根省起此節,沉吟片刻才回答:“直呼名諱,其實是過於親昵了,姐姐未必歡喜。不如這樣罷:我將‘姐姐’之稱加在二位的芳名後,就喊司琴姐姐、司劍姐姐,既能分出親疏,也不致失禮,司琴姐姐以為如何?”

  司琴確實沒想到直呼名諱,說不定反觸了少城主逆鱗,畢竟女子喝起醋來,沒甚道理可說,多虧趙公子心細,才不致多生事端。

  換作司劍,肯定不會犯這樣的錯,小臉紅透,氣勢頓餒,細聲道:“都依……都依公子。”轉身碎步,無視燈籠搖晃橋板巔巍,如兔子般一路狂奔,飛也似的過了橋,扔下一臉懵逼的趙阿根。

  橋底的金紅建築雖僅一層,形式卻似挑空的飛檐閣台,十分華麗。

  淡淡的硫磺氣味隨溫熱水霧卷出,趙阿根心念微動:“這里頭……莫非有座溫泉?”

  這其實不難猜想。客舍瓦缸所貯之水,帶著淡刺的酸味,不生半點青苔,亦無蚊蟲,唯有地熱伴生的酸泉才會如此。

  司琴還未自羞赧中恢復過來,未敢直視他的眼睛,紅著臉垂首扭捏道:“公子爺吩咐,請……請公子入內洗浴,婢……婢子在此等候,若……若有需要,公……公子隨時喚我不妨。”匆匆一揖,便一溜煙躲到閣樓外,與白天的從容淡漠簡直判若兩人。

  這屬性轉換也未免太極端了,趙阿根忍不住想。

  這樣也好,起碼他不必煩惱赤身露體受人服侍、眼都不知該往哪兒擺,又或小阿根忽然昂起的問題,落得輕松自在。

  世間女子總有個誤區:男人若非坐懷不亂,便是淫魔惡棍,事實上多數男子往往介於兩者間,走上極端者反而罕見。

  趙阿根一介健康開朗的陽光少年,好色慕少艾再正常不過,但這些鮮花般的姐姐妹妹不能隨意染指,萬一把持不住,其後尚有數不盡的麻煩,索性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少年連衣褲都不打算脫,在亭台里蹓躂一陣,再以內力逼出汗漬,便能交差了事,回客舍美美地睡上一覺——畢竟昨晚他瞎忙了大半夜,耗力甚巨,差點引發心疾,當此敵陣之中,也無從以調合陰陽的法門恢復,想來是太托大了;萬一形勢有變,恐無余力救人,然而悔之晚矣。

  “對了,司琴姐姐……”趕在少女跑開之前,趙阿根及時喊住了她:

  “昨兒少城主或樂總管,可有去探望秋家小姐和陪著她的女史繡娘?”

  “沒有。”司琴搖頭。

  “我猜今兒也沒去?”

  “沒有。”

  “不知明兒會去否?”

  “婢……婢子不知。”

  看來是無法說謊的體質呢!趙阿根欣然頷首。

  “多謝司琴姐姐,我洗好了便喊你。待會見。”

  少年對溫泉是充滿回憶的,霧氣蒸繚的水面,總令他想起某些難忘的片段,但這處雕梁畫棟的挑空亭台與見過的浴池大不相同,不知是在平坦的岩台上掘出,抑或天然形成,穿插池畔的假山奇岩不僅僅是造景,更巧妙導引山風,刮去刺鼻的硫磺氣,避免久浸熏人,大減興致。

  亭台外檐牆環繞,防止外人窺視,內池周遭更有曲折的回廊穿梭迤邐,通往後進廂房,擁有完備舒適的居室,非只浴池而已。

  趙阿根繞著假山嘖嘖稱奇,三轉兩繞間眼前一開,適巧刮進一陣夜風,池面上霧氣旋掃,如雲浪般溢向兩旁,赫見池底一具白花花的赤裸嬌軀倚著岩枕,大把濕發散於水面,宛若人魚。

  盡管水面折射光线,所見水下諸物莫不短於實寸,如紙之交疊,但女郎伸直並起的腿子渾圓白皙,仍予人修長之感,實難想像出水之際,該是何等誘人的美景。

  原該遮著胸乳等羞恥之處的棉巾,如孤舟般橫於池上,漂於女子胸前,兩顆飽滿圓潤的乳球耷連棉巾離水,盡管有浮力承托,依舊拉得鎖骨下一片斜平,微露肋影,可見苗條。

  不只豪乳傲人,連她露出水面的雪腋、渾圓的香肩,都充滿豐腴肉感。

  纖沃二字能如此完美協調地並存於一具胴體之上,只能說是天生尤物,奪盡造化神奇。

  女郎雪靨緋紅,輕咬唇珠的嘴形既淘氣又嫵媚,無法與她馬背馳騁、銀劍斬敵的英姿聯想在一塊,正是天霄城少主舒意濃。

  直到此際,趙阿根才發現“妾顏”雲雲,實是大大貶抑了她。

  他平生多識美人,當中自不乏人間絕色。

  容顏美到了極處,多半會生出某種異樣的震懾之力,哪怕一顰一笑、蹙眉含嗔,都足以使凡人震動;長此以往,擁有罕世美貌的女子自知不凡,漸漸養成異於常女的氣質,有的孤傲,有的高冷,有的憫世易感……總之就是不同凡俗。

  舒意濃與之相較,容顏自未稍遜,她卻彷佛刻意無視這份脫俗,面對外人時徑以巾幗之姿力抗須眉,很討厭被“美人”、“絕色”、“妾顏”等指涉女子的概念框限;一旦對親近之人卸下心防,忽又成了小女孩似。

  她的嫵媚和天真是捆綁在一塊的,內在似有某個部分始終沒有長大,那些於無意間顯露、頗令她困擾的女兒嬌態,興許便是來自於此間。

  趙阿根一見這態勢,便知一切是她刻意安排,裸裎的嬌軀絲毫不愧“尤物”之名,勾人的表情卻差強人意。

  少年能在她臉上讀到興奮、緊張、害羞,和使了什麼惡作劇手段般,正等人一腳踩進陷阱的雀躍,無論哪個都與煙視媚行、春羞風情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要放在風月場里,必得挨老鴇板子的,她舒大小姐倒是沒羞沒臊,老實不客氣地使將出來,可能還自覺干得不錯,隱隱有些得意——

  不得不說,少年覺得她這樣子可愛極了,很可能是相識以來最可愛的一刻,實令他大傷腦筋。

  “……咳咳。”見他半天沒動靜,連舒意濃都覺有些冷場,自尊心受了點小打擊,干咳兩聲,極力擺出姐姐的派頭。

  “趕緊褪了衣褲,下來泡溫泉罷。大眼瞪小眼的,看啥呢。”不覺又吐出了鄉音。

  趙阿根回過神,指了指水面。“你的腳趾頭。挺好看的。”

  舒意濃完全沒發現玉趾伸出了池面,約莫是等煩了百無聊賴間,本能地張蜷著玩耍。

  被他一說,玉顆兒似的渾圓雪趾“嘩啦!”沒入水底,啐道:“哪有……哪有人看腳趾頭的?要瞧也不挑點正經的地方瞧!”

  趙阿根差點回嘴“哪里才算正經”,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一處,舒意濃紅雲飛漲咬著下唇,有些惱羞:“你來是不來?拖拖拉拉的,是不是男人!”

  趙阿根嘆了口氣。

  “姐姐,這事男人總不吃虧的,但我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我倆相識未久,要走到這一步,似還欠些共處的時日,先從下下棋聊聊天開始不好麼?”

  “你自好是喜歡下棋聊天。”舒意濃哼笑,本能抬起杠來:

  “女子青春有限,姐姐差不多到成親的年紀啦,再不嫁人,要成老姑娘了。先父當年與你父親、舅舅相交莫逆,放眼漁陽七砦間,你我聯姻可使三家成一體,這是最有利的選擇。”

  趙阿根搖頭。

  “莫說婚姻並非兒戲,不宜只評估江湖利益,卻不問緣份感情,我打開始就說過,我不是梅少昆,而是趙阿根,嫁給趙阿根可沒什麼三家成一體的好處。”

  “很是很是,況且趙阿根還是拙劣的化名,我可沒忘。”

  舒意濃明顯是不信,只差沒嗤之以鼻,順著他的話頭隨口應付。見少年濃眉緊蹙,是真露出不豫之色,唯恐弄僵了氣氛,斂容正色道:

  “不成親,露水姻緣也無妨,若有子嗣,留與我玄圃舒氏即可,最好是個男孩兒。阿根弟弟,我是舒氏最後的血脈,不能嫁入外姓家門,做賢妻良母,生死都得留在玄圃山上,我丈夫也是。”

  “所以你說得對,我倆成親,於三家未必真有好處,別莊主不會讓他的獨子入贅玄圃天霄,你退了雙燕連城的指婚,也必定後患無窮。”

  女郎忽一揮手,像是抹掉這些權謀算計,摀胸坐起,微微一笑。

  “你不妨這麼想:姐姐因某個不可說的理由,須舍棄處子之身,橫豎我也不能嫁人,與其隨便找個人完事,倒不如給……給一個我不討厭的男人,就當留個美好回憶。若能因此誕下子嗣,姐姐替舒氏的列祖列宗謝謝你,你也用不著勉為人父,我自是孩子的父親兼母親。”

  “所以姐姐不討厭我?”少年笑得有些狡獪。

  “是有些喜歡。”女郎紅著臉笑了,盡管羞不可抑,明眸卻無絲毫閃避。

  “喜歡我什麼?”趙阿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抓抓腦袋,笑著垂落視线:

  “我又生得不好看。”

  “我不太在意好不好看,但你也不難看就是。”女郎道:“我喜歡你解說機關的樣子,井井有條地分析什麼對稱啊、應對進退之類,雖然聽不懂,總覺得很是厲害。而且你很善良。”

  “善良?”趙阿根沒想到會在她口里聽見這兩個字。這回是真露出詫異之色。

  舒意濃微笑道:“你很早以前,就發現浮鼎山莊的機關屋,是對稱的設置罷?說不定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我在莊內搜不到財寶,你怕我逼迫秋家丫頭和那個妖妖嬈嬈的狐狸精奶娘吐實,才未透露她們的藏身處,誰知姐姐鐵了心賴著不走,你擔心她們渴死在那墓穴里,只得揭開秘密,對不?”

  “我的演技有這麼糟麼?”少年自嘲。

  “差不多和化名一樣糟。”女郎柳眉一挑,促狹道:

  “那你呢,歡喜姐姐不?”

  “一直都喜歡。”

  舒意濃紅著臉啐道:“我不信。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差不多是第一眼。”

  “那你喜歡我什麼?臉蛋麼?”

  “我不太在意好不好看。”趙阿根學她的口氣,惹得舒意濃舀水潑他,自己笑得前仰後俯,差點沒掩住堆雪般的沃腴乳浪,聽少年續道:“……我總覺你沒這麼壞,骨子里還是個好人。你終究沒逼秋家主仆說出點什麼,換作旁人,未必肯講道理。”

  舒意濃笑意忽凝,欲言又止,見少年也極有默契地不再深究此事,心知他也不是沒那個意思,這才淘氣一笑,眯眼咬唇:“都說清啦,還不滾下來?”趙阿根撓著頭傻笑:“我不太習慣在生人面前——其實是女人面前——脫衣服。要不咱們月底再來罷?先下下棋聊聊天——”

  舒意濃又氣又好笑,靈光一閃:“你脫啊,姐姐不看。”嘩啦一聲,扶著石沿如人魚般一轉,兩瓣雪臀旋出池面,水珠拋墜,可見彈滑,股縫間夾著橘酥酥的淺潤肛菊,皺褶勻細,渾無瘢痕暗沉,說不出的可人。

  清澈的泉水中,依稀見得玉蛤肥美,肉縫黏閉,縫中夾著一抹嬌脂。

  少年從未見過這般剔瑩巧致的小陰唇,一想她肌膚異常白皙,哪里的色澤都是淺淺淡淡的,私處常沁蜜水,兩片嫩肉被浸得軟透,似也不奇怪。

  腿根附近的水面飄著些許細茸,色作淡金,幾可透光,應是毛莖細軟所致,如初生嬰兒的發毛,透著一股清純稚嫩之感,與她極為艷麗豐熟的白皙胴體形成強烈的反差。

  舒意濃感覺少年灼熱的視线,心兒噗通噗通跳著,既害羞又興奮。

  被喜歡的男子喜歡著,令她有些飄飄然,同時頗感得意。

  她的魅力其實是不自覺散發出來的,時機往往讓舒意濃備感困擾,每回想刻意造作,就沒有過好下場,女郎總算接受了自己是拙於此道的殘酷現實。

  這個翻身露臀的反應,堪稱是此生唯一的神來之筆,少年胸中鼓動的重響,隔著泉池她都能聽見。

  趙阿根明顯放慢了褪衣的動作,他焦灼的眼神是渴望她的,舒意濃強烈感覺到他的欲望,然而脫得慢卻是少年的體貼心思,以備她隨時後悔。

  這份強大的自制讓女郎都不禁有些佩服起來。

  毋須發動“教尊新婦”印記,她那從未有男人染指的蜜縫已又熱又濕,直欲滴出蜜來。她希望少年也看見了她眼里的渴望,別再吊著她的胃口。

  嘩啦一響水花四濺,激流穿波涌至,少年來到她身後,居然頗擅泅泳。但雙燕連城是旱砦,周圍水溝都不見一條,他是在哪兒識的水性?

  未及細想,男兒粗糙的手掌滿滿握住女郎的股瓣,如陷沙雪,半天卻掐不到骨盆,全都是肉。

  舒意濃輕哼著,舒服得半閉星眸,兩只鐵叉般的硬物自臀底掐進腿根,按抵著玉蛤兩側微微一夾,卻是少年的拇指。

  那種要害被侵、卻沒搔到癢處的興奮失落齊齊涌至,女郎“嗚”的一聲拱背翹臀,本能想誘他再深入些,滑潤的曲线盡顯峰壑之美,無比誘人。

  那雙魔手卻不稱其意,往前滑過她的大腿穿入水中,一路從小腹、兩胯,苗條的腰肢摸到乳下,握住垂墜的乳袋向上推滑。

  又腴又細軟的沉甸豪乳,在男兒掌中次第恢復成鼓脹的蜂腹形狀,又隨鐵鉗般的十指掐陷,握成溢出指縫的挺翹尖筍,淫艷得難以形容;女郎快美之余,竟不由得感動起來。

  她從不知自己的乳房有這般柔軟,能承受如此劇烈的搓揉和變形,被男兒指腹磨過的每寸肌膚都舒服得令她想尖叫,這個探索過程流暢到無法言說,卻彷佛不會中止似的。

  少年的指觸領著她,充分理解了她的身體是何等神奇美妙,回神只覺鼻中烘熱,幾乎止不住淚意,幸福和快感同時充滿胸臆,幾欲炸開。

  舒意濃的腰又薄又窄,乃是無可挑剔、堪稱萬中取一的柳腰,同時保留了夸張的圓凹曲线和緊致的肉感,偏又不顯骨硬,與她細直的藕臂一樣,按理只有苗條細瘦的身形才能有。

  而她的豪乳豐臀完全不講道理,硬是生在這樣纖細的身板上,以肌膚的白皙潤澤加以調和,造就了這般罕世尤物。

  女郎只覺男兒身軀如鐵,無論是挾在她腋下的雙臂、輕壓於她背上的腹肌,乃至夾在股縫之間,便是處子也約略明白為何的滾燙巨物,全都堅硬得不可思議,無可避免地嚇著了她。

  “……是姐姐太嫩了,像水……不,是像乳汁酥酪凝成的,又香又甜,還軟得要命——”少年在她耳邊說著羞人的話,撫平她的不安,呵得女郎縮頸咯咯直笑,旋又成了嬌吟劇喘。

  他的手不住在嬌軀上游移,彷佛明白這樣會為她帶來巨大的快感,只有嘴唇是濕軟的,雨點般落在她昂顫的頸側頰畔。

  舒意濃本能索吻,如比翼鳥纏頸相啄,直到四片火熱濕濡的唇瓣貼合,少年以舌尖撬開玉人的貝齒,兩人忘情吸吮攪拌,發出淫靡的漿膩聲響,彷佛難以饜足。

  (等……等一下!他……是不是太熟練了?)

  總算女郎還有一絲清明,抱著滿腹狐疑,小手攀住那雙磨砂似的粗糙魔掌,勉強從她最敏感的乳間向下移,以免被擺布得渾身酥軟。

  她整個人幾乎吊掛在男兒臂間,若非乘著水中浮力支撐,早已癱作一團。

  但舒意濃的腰也很敏感,肚臍也是,下腹間、恥丘,乃至腿根……事實上她渾身上下就沒有不敏感的地方。

  此際握住男兒雙掌,便無法如方才那樣,反手捧他頭臉,牢牢銜住嘴唇,飢渴地索要著濕熱的吻。

  少年的口舌頓如放歸大海的游魚,或以齒尖輕嚙女郎的耳垂,或以舌尖鑽入耳蝸,勾舐著耳後頸背;或把臉埋進濕發間,以鼻蹭、以吻印,由臉頰、嘴角、頸側等,一路蜿蜒至鎖骨,就沒有一處是不要命的。

  舒意濃從輕哼、劇喘,直到放聲嬌吟起來,連她自己都被驚得有些醒神,不覺羞紅了絕美的小臉,想不到如此放蕩誘人的嬌膩聲音,竟是自己發出來的,稍抑些個,低道:

  “弟……弟弟,這樣……好奇怪,姐姐……嗚嗚……姐姐想轉過來……你這樣趴在姐姐背上,我們好像……好像那個……啊……那邊不要……嗚嗚嗚……啊……那、那邊不行……”

  趙阿根咬她柔嫩的耳垂。“姐姐說的是哪邊?這邊麼?”指尖輕輕打著圈。

  舒意濃被他磁酥酥一震,半邊身子都軟了,忽遭雷殛般扭著薄腰,幾乎將奇軟的乳袋褶子拋出水面,夾緊大腿,膝蓋直接跪到池底。

  無奈腿根太腴,即使並緊仍留有豎掌寬窄的縫隙,根本夾不住他那毒蛇一般的可怕手指,被揉得一搐一搐地拱著腰,雪股亂搖,嘩啦啦甩著水花,甩頭嗚咽:

  “啊啊啊啊……那、那邊不行!不要……嗚嗚……受、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哪邊啊?”指尖揉著揉著,似揉開了一層細嫩皮膜,如蓓蕾將綻,剝出了迅速膨大的蒂兒。

  柔嫩的肉芽隱帶一絲脆韌,少年忽輕忽重地拈著它打圈,或摁或挑,舒意濃的嗚咽很快便成了帶哭音的呻吟,玉牙板兒似的纖薄柳腰一僵,綿股酥顫。

  一小團膩漿忽順著肆虐的魔指,撲簌簌地滑溢入少年掌間,宛若稀蜜的汁液摸著像水,其質卻稠於水。

  趙阿根本能想握住,已自指縫間漏出,清澈的溫泉水中明顯看到一團拉長的淚滴型薄漿沉落,在觸底之前便已消溶無蹤,可見清透。

  泄了身的女郎掛在他臂間喘息,終於有了反口的余裕,顫聲道:“尿……尿尿的地方……那邊……那邊髒……不行……啊!”嬌軀扳起,臀股繃得死緊。

  既然尿尿的地方不行,那就往下些——

  指尖順著豐沛的泌潤滑過肉縫,有了充分的滋潤,直是暢行若滑冰。

  黏閉的縫間被他來回幾下,漸漸地越沒越深,花唇從原本蛤舌般微吐的一抹嬌脂,綻成兩瓣嫣紅蜜肉,蛤底極潤處隱隱吸啜著指尖,直到滑進前端一小截。

  舒意濃忽僵住不動,死死嬌喘,離開水面的裸裎嬌軀泛起大片潮紅,不住淅淅瀝瀝淌落水珠,難分是汗、泉水或其他。

  “……別怕。”趙阿根柔聲安撫著。“放松,腰腿都別使勁,浸在水里才好。在溫水中破瓜,比較不會疼。”

  舒意濃從剛剛就覺不對,你小子也未免太熟練了!聞言陡地來了精神,咬唇回頭:“你怎麼知道?誰在溫水里給你破的瓜?”

  “這……”趙阿根不確定男子交出童貞,能不能也叫破瓜,畢竟無物可破,也沒有哪里像瓜,猶豫了一下,嚅囁道:“姐姐,似乎女子才叫破瓜的,男子無瓜可破。”

  舒意濃喘息著蹙起柳眉:“女子身上便有瓜麼——”余光瞥見自己左手里掐了滿滿的綿軟雪乳,休說握實,就是堪堪托底而已,把個乳袋褶子托成了圓飽蜂腹,被小手一襯,還真像熟透的木瓜。

  而被男兒捧在雙掌間的腴臀,則比瓜實還大,登時語塞,趕緊轉移話題:“我想轉過來,不要這樣了,趴著好怪。又不是小狗,哪有這樣的?”說著噗哧失笑,紅著小臉蛋兒輕咬唇珠,回眸挑眉,淘氣中自然而然透出嬌媚來。

  “……其實是有的。”

  趙阿根依言將她翻過,兩人正面相對,益發怦然,四臂交纏,吻得又濕又熱。

  舒意濃已習慣將丁香小舌伸進他嘴里,算是身體學得很快、極具天賦的類型,難怪劍術非同凡響,這臨敵應變的反應可不一般。

  她並不知道兩人的身體算是相當合拍的,這點連趙阿根都不免暗自驚嘆,初次結合,又無交往已久的默契打底,莫說插入,擁抱親吻也難免各種磕碰,許多新婚小夫妻在洞房花燭夜便埋下失和、乃至離異的導火线,實非偶然。

  舒意濃的身子極為易感,稍有不甚,過長或過於刺激的快感都可能轉為強烈的痛苦,但趙阿根並未勉強自己刻意屈從,在愛撫的過程中亦得到充分的回饋,可說是樂趣十足。

  兩人若結為夫妻,床笫間定是極其融洽的一對。

  他們不僅流暢地轉換了姿勢,交纏愛撫之余,還能一邊拌嘴,絲毫不妨礙舌纏唇吮,持續挑逗——或說挑釁——彼此,欲念於抬杠間迅速堆疊。

  “有什麼?”小鬼!

  就愛胡說八道。

  舒意濃在半闔的眼皮下翻了翻白眼,嬌喘道:“像小狗……嗚……那樣做麼?怎麼……啊啊……怎麼可能?”

  “真有的,”少年滿滿攫住女郎綿乳,揉得她昂頸酥顫。“從後邊進去。”

  “哪能啊!”這簡直是鬼扯了。“那不都得跪著?跪著做……做那種事?”

  她珍藏的繡本小說里,才子佳人玉成好事,都是“交頸而眠”、“貼面合卺”之類,從沒有“後邊進去”這種事。

  不知怎的,這極不像話的畫面想像起來,卻令她想笑又忍不住臉紅心跳,害羞中還帶著興奮,頗有些躍躍欲試。

  阿根弟弟若聽她的話,諸事無不服服貼貼,她不排斥偶爾讓他胡鬧一回,說不定……說不定會很有意思。

  “不是‘那種事’。”趙阿根與她鼻尖廝磨著,明顯在忍笑。

  “是我們正做著的這種事。姐姐趴好了,乖乖把屁股翹起來,我試試從後邊進去,像小狗那樣。”

  “才不要!”舒意濃輕喘著吃吃笑。“你個小公狗,休想誆姐姐!”

  “我是小公狗的話,姐姐便做我的小母狗。”少年笑得得意極了:

  “讓姐姐生夠一窩。”

  舒意濃一怔,嬌軀劇顫,心尖兒陡被拔到九霄天外,絲癢到難以形容。

  她夾緊大腿、昂頸挺腰,幾乎繃到了極限,那股快感仍持續貫穿著她。

  她不明白為何這句話帶給她的震動,勝過此前少年所有的風流手段,但花漿失禁般撲簌簌汩出,酸得她不住摩擦腿根,有一種莫名地想要流淚的衝動,如被鄉愁席卷般無助徬徨。

  女郎熱烈回吻,兩人緊緊相擁,許久許久才喘息著分開,舒意濃紅著臉一抹眼角,輕聲道:“我好喜歡你摸我。”少年低道:“我也喜歡。”舒意濃分開修長的玉腿,勾住少年腰股,摟著他貼上雙峰,閉眼在他耳畔輕道:“進來,姐姐給你生一窩。給我……”

  誘人的低吟擊潰少年最後一絲理智,膨大的杵尖蘸滿淫蜜,前端擠入肉縫底,小小的肉洞吸啜似的將巨物往內汲,又像往外推拒,因過於懸殊的尺寸陷入僵持。

  意亂情迷的舒意濃忽然意識到:自己遠遠低估了少年的壯碩,那兒說不定是他全身最硬的地方,灼熱到像是能燙壞她。

  女郎迸出宛若小動物般的哀鳴,卻仍持續收攏著長腿,將男兒的巨物往身子里勾。

  “痛……好痛!”

  她顫抖著嗚咽,卻緊緊抱著趙阿根,而非排拒;即使少年那彎鐮也似的獰物尺寸驚人,前端甚至還未沒入,僅是抵住蜜縫而已,舒意濃長得過份的小腿脛已足夠扣住他的臀股,瞧著是游刃有余。

  若再上移些個,兩只修長白皙的蓮瓣雪足應能交扣於男兒腰脊,雌蛛般鎖著他不讓逃離。

  她就有這麼想要。無論是他的勃挺、粗長,還是憧憬的交媾歡愉,乃於“給你生一窩”的美好想像……舒意濃通通要。

  初經人事的恐懼,完全無法澆熄這份渴望,她才發現自己早把心交出去了,莫名其妙喜歡上墜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里的獵物。

  她不明白這是為何,又是怎麼發生的。

  但她要他。舒意濃的人生里從沒這麼確定過。

  趙阿根舍不得她疼,不只因為他對女孩子很溫柔,而是除了沒告訴她自己的真名,他對她說的話大抵是真的。

  見到舒意濃的第一眼,他便有些動心,自是膚淺地被她的美貌吸引,舒意濃實在太漂亮、太嬌媚可人了,而且毫不自知,這點大大提升了女郎的魅力。

  而相處下來,她那無時無刻不在逞強的模樣則分外惹憐,宛若無助的仔貓。趙阿根對待援的小狗小貓沒有半點抵抗力。

  那句“讓你生一窩”,就是調情時隨口講的騷話,算是對應相識以來,舒意濃在他心中的印象。

  但舒意濃那無比熾烈的、彷佛傾盡所有的回應,卻讓他勃挺到連自己都嚇一大跳。

  師父曾教訓過他,說大丈夫三妻四妾、處處留情都不是問題,忌諱的是婆媽;能負責的便盡力負責,做到自覺足夠為止,當斷之時則切勿猶豫。

  要或不要也是一樣的。

  “我喪妻後,未再有過續弦之念,但這無關道德,只是我不想而已,我清楚知道這點。”師父對他說。

  “你也一樣。想要就要,是因為無論後果如何,你都能負責;若有不能負責之處,你就鍛煉到有負責的能力為止,毋須畏縮猶豫。”

  盡管理性上他知自己不應與舒意濃有此糾葛,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強烈地想要她,是不管不顧的那種。

  在那句乍聽童趣荒唐、實有無比之重的“姐姐給你生一窩”之後,他便不再猶豫。

  女郎的玉穴極小,在指尖沒入的那會兒便知,是連指頭進去都略顯吃力的異樣緊窄。

  少年不是頭一回遇上這般銷魂的小巧洞兒,然而,舒意濃的那圈薄膜卻特別堅韌,也許是厚實,趙阿根從起初的謹慎留力,到試圖硬擠進前端分許、逐步拓開花徑無果,除了滿頭大汗,罕見地完全無法奏效。

  放掉持續往前的體勢,紫脹的怒龍杵尖便會輕易與玉戶分離,未嵌入半點。

  少年甚至想起“石女”一詞,若真如此,上天可說是開了兩人一個極惡劣的玩笑。

  舒意濃疼得俏臉煞白,畢竟是要被粗大的鈍物破入嬌軀,不比快銳的刀劍,但她緊抱少年,連勾他臀股的長腿都不肯松開,即使多受苦楚,緊閉的玉戶仍不住沁出淫蜜,漿膩到難以形容。

  趙阿根磨得嘶嘶呲牙,杵尖傳來緊迫的舒爽,被她渴望著自己的欲念和情思深深打動:既對兩人結合一事已無猶豫,豈能止步於此?

  心念頓開,最後一點踟躕如煙化散,牢牢箝住柳腰不讓縮退,狠下心來運勁一頂,怒龍杵搗碎狹關,挾著烏濃血膩“噗唧!”長驅直入,直沒到底!

  舒意濃幾欲痛暈,嬌軀緊搐,修長的四肢像要嵌進少年古銅色的結實身軀般收緊,如纏如絞,結合得再無罅隙,就此合為一體。

  即使做好准備,堪比被燒紅的粗鐵棍貫穿身軀的劇烈疼痛,仍超過女郎所能承受。

  舒意濃於無意識間發動功體,若所擁非是趙阿根,而是修為稍遜的武人,甚或尋常男子,這一陣逼命的收束之下怕能聽見骨裂脆響,成了活活絞殺情郎的香艷殺器。

  但她就算再生出一倍修為也絞不死少年,令他幾欲生出瀕死之感的,是女郎那難以形容的蜜膣。

  舒意濃的蜜穴和她的人一樣,只能以一個“潤”字形容。

  明明劍術練到她這般造詣,肩臂腰腿早該如百鍛鋼般柔韌,堅似镔鐵,肌肉不遜外門橫練,剛柔切換的爆發力猶有勝之。

  但舒意濃整個人卻如以水……不,該說是以香濃的膏脂酥酪凝成,軟滑細嫩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撕碎那圈異常堅韌的處女之證後,趙阿根頓覺捅進了一團烘熱膏脂,膣肌嫩到隱有些油感。

  因膣管極窄,連肉菇傘褶子里都被裹得滿滿,箍束起來該是能出人命的。

  然而舒意濃的蜜膣,恐怕是她渾身上下最軟嫩的一處,乃潤中之潤,遇上怒龍杵的粗硬,直若蜻蜓撼柱,“浸裹”之感遠甚於“箍束”,像被含在了一張文靜的小嘴兒里,但也就是含著。

  全賴豐沛的膩漿裹出某種往內吸的液感,如欲抽空膣內的空氣似,帶來另一種刺激。

  趙阿根本想等她緩過來再動,誰知在兩人相擁的當兒,那流水似的熨貼仍持續堆疊著男兒的快感,少年美得咬緊牙根,忍不住往前一頂。

  舒意濃“嗚”的一聲,難分辨是呻吟或呼痛,卻是極嬌,含著龍杵根部的穴兒口無預警一夾,霎那間趙阿根幾乎產生“肉膜復原”的錯覺,根部像被肉剪子剪斷般,本能欲拔,卻拖得女郎往水中一沉,頭頸離岸,若非藕臂抱得愛郎死緊,只怕要倒栽入池中。

  (這……這是怎麼回事……唔!)

  他吃痛抽身,全是出於本能,拿捏不准氣力,這一抽硬生生拔出寸許,強烈的擦刮感反饋雙方,穴口再度夾緊,勁力早已超越肌束,是絞筋才能有的強橫。

  趙阿根這三寸之退,是在此等筋力下拔出,勝似抽腸,凶猛的泄意震動精關,不及遏制,抱著女郎的腰臀向後仰,嗚嗚低咆,罕見地露出狼狽之相。

  但被拋上巔頂的可不只他一個。

  舒意濃“呀”的短短一喚,𫠒壺般的蜜膣握緊如拳,半融膏脂似的膣肌當然沒什麼殺傷力,就只是美她而已,但穴口的肉剪一絞,竟將濃精硬生生阻於龍根末,奔騰的洪湍為之一頓。

  趙阿根一痛回神,趕緊止住泄意,見懷中玉人星眸半閉,雪靨緋紅,如痴如醉的模樣迷人已極,忍不住低頭去吻她。

  舒意濃熱烈回應著,只覺膣中的巨物又挺動起來,似極滑順,但有時卻困難重重,盡管痛起來像被搗著血肉糢糊的創口,怪的是疼中又極舒暢,甚至有越疼越美的錯覺;迷迷糊糊之間,心中僅只一念:

  “我的處子之身沒了……我是他的了!我只有這男人,一生……都是他的。”眼角烘熱,心卻快活得不得了。

  兩人股間水面上,冉冉浮起一蓬艷麗血花,漸漸化開的處子之證如枝椏恣意伸展,隨著越發激烈的肢體交纏,翻攪的白沫間,渲開淡淡的瑰麗櫻紅。

  陽物頻出蜜膣,附近的溫泉水越來越黏稠,舒意濃的玉足交勾在少年腰後,翹起的酥瑩雪趾說不出的可愛,透著濃濃的色欲。

  趙阿根幾乎用不著抓住她,是她緊緊纏在他身上,只須捉住兩只幼細皓腕,使女郎略微仰出水面,以免螓首亂搖時碰著石沿。

  舒意濃平攤的厚厚乳廓浮出水面,隨男兒的衝撞,劃開夸張的雪白同心大圓,綿軟得像是要被溫泉水給蒸化了,晃出圈圈漣漪蕩遠,轉瞬又生。

  比銅錢略大的乳暈是極淺的粉橘色,與花唇相類,蓓蕾般的小巧乳梅亦極似陰蒂,即使充血也是軟嫩的,淺潤剔透,可愛得不得了。

  趙阿根本已要射,是被蛤口硬生生箝回去,見得她高潮迭起、意亂情迷的淫艷美態,心中大大滿足,攀上巔峰的舒意濃又開始夾他,龍杵漸難拔出,只能不斷向里戳;在膣內奇異的液感吸卷交擊下,少年迅速逼進臨界,俯身摟她,嘶聲啞道:“姐姐……我要來了……”呲牙絲絲吸著長氣,馬眼酸到了極點,不由自主加快動作,奮力挺腰。

  舒意濃初經人事,才剛從處女變成了婦人,渾不知是什麼要來,但膣里的肉棒急遽膨脹、又燙又硬,卻是再切身不過的感受,被刨刮得心魂欲醉,破瓜之痛早已麻木,只有快感如潮涌至,忘情嬌吟著:

  “給我……給我!不要……嗚嗚……不要拋下我!啊……好大!怎麼……嗚嗚嗚……好硬……好硬!姐姐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雪足松開,渾圓修長的玉腿高高支起,迎著抽插不住上舉,徑穿出少年脅下,繃得筆直,迎接著一波波襲來的快美浪潮。

  趙阿根封住她的嘴兒,只覺唇舌涼透,膣里卻是滾燙如油沸,驀地穴口一夾,難以言喻的快感伴隨疼痛衝破精關,溫熱液感瞬間汩滿蜜穴,卻因膣口夾得死緊,竟連一絲精水都未漏出。

  (原來……這就是“來了”。是梅郎……是阿根弟弟的……在我身子里……)

  舒意濃在迷亂之間,忽明白生兒育女原來是這麼回事,能感覺少年在嬌軀深處留了物事,是他的一部分,滾燙的、黏稠的、生猛鮮活的,給了她難以忘懷的痛楚和快樂。

  這樣得來的孩子,她絕對無法憎恨——

  所以母親,其實是不恨她的麼?

  舒意濃輕喘著閉目流淚,紅雲悄染的粉面上泛起微笑,對趴於沃乳間的少年,除了歡悅之情,還有滿滿的感動和感謝。

  但畢竟她還沒同阿根弟弟說過母親的事,也未能吐露血骷髏的背叛、紙骷髏的指點,只能笑著哭著,靜靜品味胸中的幸福滿溢。

  總有一天她會說的。

  她是他的女人了,她只想做他的女人。

  就算無有名分,這點也絕不會改變。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開口時才發現聲音微顫,似還有些啞,依稀記起方才自己叫得有多放蕩,沒敢睜開著紅熱的眼皮,偎在他胸前小小聲道:“來了,便……便有了麼?”

  趙阿根略收緊了臂膀,以汗濕的面頰相貼,與她溫存著。

  “有什麼?”聽說男人好過之後會特別累,笨一點也是應該的。

  舒意濃閉目微笑,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害羞起來,輕輕嚅囁著。

  趙阿根不知是漏聽了還是沒聽清,俯首又問一次:“有什麼?”

  “一……一窩。”女郎羞不可抑。

  少年哈哈大笑。“哪有這麼容易?想一窩,得多做幾次。從後邊來更容易。”

  “什麼……呀!別……你干什麼?這不行……呀!色魔!”

  水花四濺之間,驚呼、失笑、斥罵、告饒……眨眼數易,最終全成了喘息和呻吟,放肆回蕩在金碧掩映的蒸繚水霧間。

  舒意濃是不耐久戰的體質,對比趙阿根經歷過的“元陰松嫩”,她根本就是元陰融軟的水瀑泄泉,輕易便能達到高潮,是或能被活活弄死的那種。

  以少年器物過人,持久能戰,應是女郎的克星。

  但一物降一物,她那小穴口的肉剪子堪稱世間男子的惡夢——說美夢也行——一旦泄身,男兒便只兩種下場:一是被夾到縮蛋退陽,蜷著口吐白沫,指不定還要損及雄風;一是扛住絞擰的筋力,痛快繳械。

  趙阿根便屬於後者。

  退萬步說,正因少年天賦異稟,才能在女郎身上表現得像個普通男人。純以殺傷力論,舒意濃實已超越“尤物”的范疇,根本就是妖物。

  據說上古玉螭朝時,龍皇玄鱗征服南方風陵國,以風陵國王子忌揚為武衛、公主陵女為司祭,極盡寵愛。

  忌揚為報國仇,與其妹陵女私通,欲以兩人之子僭作龍皇血嗣,謀奪鱗族的基業。

  忌揚好飲而極俊美,又有英雄氣概,廣受王都貴女歡迎,夜夜有人自薦枕席,無一不是美女。

  某日酣醉,被問起平生最難忘的名器,答曰:“漱泉絕頸,蓋人間最銷魂也。”玄鱗曾幸其母,由此看穿兄妹倆的私情,忌揚與陵女的圖謀竟因此敗露。

  此事史冊未載,稗官雜撰卻津津樂道,千百年來關於“漱泉絕頸”四字何解,留有各種香艷猜測。

  一般通說,多認為是蜜壺易濕而穴口易搐,其掐束男根猶如斷首,故稱“絕頸”;其後更引申有女子以色媚暗行陰謀的意思,約同於紅顏禍水。

  都成成語了,風月冊中自是不能不提,但未列於名器九品,而是放在“異品”一節當軼事談,興許是連取次花叢閒著書的風月老手們,都沒機會經歷這等奇物,不信世上真有。

  而舒意濃的穴口,怕是真有絕頸之力,可惜趙阿根不知那晚骷髏岩發生的事,若依此際的經驗判斷,方骸血應破不了她的身,就算僥幸插入,後果也不堪設想,女郎的小肉剪子必重創其雄性象征,小則瘀折,嚴重甚或致死,絕對不是開玩笑。

  舒意濃的胴體雖與少年極之契合,但趙阿根在她身上很難支持超過一刻,正因射得極爽,時間太短反而覺得不夠盡興,不知不覺做了三次之多,算上越發短促的愛撫前戲,頂天也就半時辰。

  舒意濃叫得嫩嗓都啞了,全身浮出大片艷麗櫻紅,乏到連手臂都快抬不起,只能任憑愛郎恣意采擷的模樣,誘人到難以形容,既有新婦嬌羞,更有尤物之魅,既純且欲,恁誰來看都無法責怪少年停不了手。

  趙阿根非是不體貼女子的性子,偏偏實際抽插的時間並不長,次數也有限,初初破瓜的玉戶雖紅腫,瞧著居然不是太嚴重,況且頭兩次她自己亦是興致勃勃,痴纏著男兒不放,第二回不但學會了扮小母狗,還試了女上男下的騎馬體位,在剛破身的處子中也堪稱是人傑了。

  天霄城少城主馬術過人,三兩下便把自己弄泄了身,最後還是給擺成小母狗結束了這回合。

  到趙阿根第四次插入時,舒意濃才覺不妙,身子里活像有個機關掣,頂著就泄,越泄卻越覺暈涼,彷佛吹著風就會口吐鮮血。

  她愛她的小情郎如此貪戀她的肉體,她自己也還想要,但得先歇一歇。

  舒意濃沒法喊停,被少年弄得死去活來,正面交合的體位畢竟是她倆最屬意也最上手的,抵得最深,衝撞起來最毋須留力。

  女郎反手攀著池緣,只覺舌尖發涼,將泄的爆發預感堪比月事來潮,她都不懷疑自己真會泄出鮮血來,酥吟之間氣息欲斷,慌得顫聲浪叫:

  “司……司劍、司琴!快……快來!啊啊啊啊……來……來替我,我……我不成啦!好……好酸!司……嗚嗚嗚……死丫頭……啊啊啊啊!”

  趙阿根正到緊要處,頂著蜜穴一陣廝磨,精關差點失守,驀聽女郎向假山的方向告急,略一分神泄意頓止,隨手揮去水霧,赫見兩名上身僅著肚兜、下身穿著薄透的紗褌,赤裸雙足的少女,一人胸脯鼓脹,一人苗條嬌小,不是琴劍二婢是誰?

  以他的修為,早知閣台中還藏有兩人,約略猜到是誰。

  交歡之際,除舒意濃之外,另嗅得雙姝的汗澤和淫蜜氣味:司琴果真是人淡如菊,毛疏味薄,天生沒什麼味道,肌膚香澤也淡,雖褪去衫裙,殘余的薰衣香還比沁出的汁水味道要更濃些。

  司劍卻是氣味鮮烈,甚至可說是淫騷,沁蜜稠膩,汗澤濃厚,嗅過就不會忘,與她嗆辣的脾性一般令人印象深刻,看不出小小年紀,竟是極能激發男人欲望的類型。

  她的味兒雖強烈,卻非不好聞,應是身子強健,連氣味都未雜異臭,鮮烈而單純。

  發育良好的奶脯透著溫潤的乳脂甜香,股間則有一絲極淡的鐵鏽氣,或是月事剛結束,這也能解釋少女的氣味何以特別濃烈。

  雙姝癱坐在青石地板上,紗褌透出肌色,已被水漬浸透,不知是汗或淫蜜,形同半裸;雙頰緋紅,氣喘吁吁,約莫是窺淫時久,兩人俱是動情已極。

  壁燈掩映之下,司劍肌膚更白,圓潤的鼻頭沁滿細密汗珠,脖頸、乳間是一道道披掛的水漬,居然是易汗的體質;司琴被她一襯,略顯黝黑,白日間獨個兒看時卻是絲毫不覺,五官也更秀美標致。

  相較之下,不眯眼時的司劍則是圓臉圓眼睛的俏麗,充滿青春氣息。

  但趙阿根萬萬沒料到舒意濃會喊她們,約莫是給弄得意識不清了,這才顧不得羞臊,本能喊出了平日里最親近的人來。

  琴劍二婢的驚訝不在他之下,但雙姝卻各有心思。

  司劍的膽子賊大,這場活春宮看得她春心蕩漾,雖說公子爺的安排本非如此,但聽她叫得死去活來,是真不行了。

  都說“通房丫頭”,公子爺若與趙公子結為連理,帶倆丫頭陪嫁怎麼了?

  小姐偶有不適,或月事來時,貼身丫鬟代受針砭一二,服侍姑爺,豈非理所當然?

  少女沒怎麼思量便說服了自己,一咬銀牙,低聲道:“沒聽公子爺叫麼?咱們走。”一抓司琴小手,才發現滿掌是汗,居然拽不動她。

  回頭見那沒用的丫頭怔怔搖頭,也不知是沒膽子還是沒回神,另一只手卻夾在腿間忘了抽出,身下坐了灘水泊,這麼一瞧又難說是膽大或膽小。

  司劍的小肚子里暗笑,想起身卻使不上力,支著膝蓋手足並用,慢慢爬前,應聲道:“公、公子爺,司劍來啦。”語聲發顫。

  真是奇怪,她明明不怕的,這是怎麼了?

  忽聽趙公子一聲低吼:“不許來!”黝黑精壯的背肌拱起,鐵鑄般的臂腿猛一脹,頸側青筋虬鼓,俯身挺動得更快,令人臉紅的啪啪聲益發響亮。

  小姐昂頸哀叫著,嗓音又嬌又膩,忽又尖得怕人,已吐不出什麼清楚的字句,全是囈語浪吟;反手揪緊池緣,奮力挺起胸乳,纏著趙公子腰際的長腿交錯收緊,像繡本繪像里的蜘蛛精一樣妖艷迷人。

  “好硬!啊啊啊……好燙!要壞掉啦!啊啊啊啊————!”

  小姐的浪吟聲里,趙公子低聲嘶咆著,肩背一松,似要趴倒,忽然伸手撐住,對小姐道:“我只要姐姐……不要別個!”小姐嬌喘未止,捧他的臉頰道:“好。不要別個,就要姐姐。”

  趙公子將她橫抱起來,上得池岸,濕漉漉地從司劍身前走過,徑往後廂繡房走去,彷佛當她倆不存在似。

  這“金墀別館”本就是歷代家主的婚房,又或主母備孕之用,一切排布正是為了誕下子嗣,繡房之內自有舒適的錦榻被褥,還有各種行淫取樂的家生。

  趙公子和小姐的夜還未結束,尚不知有多少耳鬢廝磨的羞人情狀。

  司劍最後記得的景象,是自小姐並起的白皙大腿間,擠出一只紅腫沃腴的肥美玉蛤,液光膩潤的蜜縫底,小巧的肉洞開歙如魚嘴,似被陽物撐脹過久,一時未能恢復;混雜血絲淫蜜的稠漿自洞內卜卜吐出,淌下會陰、股溝、肛菊等,偶爾往雪臀甩濺幾點汙漬,才又垂掛滴落,隨趙公子走向後進的精壯背影,流淌了一地蜿蜒白膩。

  ********************

  舒意濃睡到翌日近午時分才醒。

  到破曉將至,天蒙蒙亮那會兒,她倆都是相擁而眠的。繡本小說常用的“如膠似漆”一詞,女郎總算明白其真義。

  盡管心滿意足,也明白除司琴司劍之外,最好別讓旁人撞破兩人同室過夜,至少在她完成足夠的布置前,此事絕不能泄漏,但趙阿根緩緩抽出她枕著的臂膀時,舒意濃仍像小女孩般閉眼撒嬌,那把柔膩婉媚的咕噥語調,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許走。”她咬唇忍笑。“除非再給姐姐一次……”

  若聽見另一個自己這樣說,舒意濃都吐不出個“不”字,但趙阿根只輕拍她豐滿的綿股一記,便教女郎徹底死了撩撥的心。

  “……疼!”屁股不疼,但腿心子里一陣火辣辣的激痛,活像給插了把刀,左右晃搖。她連動動翻身的念頭都疼得緊,也不知扯著哪一處。

  “起碼疼三天。”少年輕撫她面頰,替她撥順了黏上口唇的鬢絲。他很適合做這種事,充滿生活感,這是方骸血之流的江湖人所不明白的。

  女子不會為囂狂言語,或逞凶斗狠的威風動心;她們會喜歡上的,是為自己描繪出理想生活景象的男子。

  “今兒你就別想下床啦,讓司劍她們替你排開行程,美美睡上一天,後頭還有你受的。”

  “你是不是有過很多女人?”她蜷著身子背對他,冷不防問。

  “我現在就只有姐姐你呀。”聽著是夠心虛的了。但舒意濃輕易原諒了他。

  “等我不疼了……我還要。”

  “我也還想要姐姐。”聽他這麼說,比解釋有沒有其他女子更讓她心動。“生夠一窩嘛,哪有忒簡單?天道酬勤,咱們繼續努力。”

  舒意濃噗哧一笑,又雪雪呼疼,索性不勉強轉身與他道別,反正抬頭不見低頭見,忍忍也就幾天,蒙著錦被哼道:“記得帶上門,姐姐怕冷。讓司琴過來,但不許司劍來——把這話跟司琴說。”

  “這是為何?”趙阿根大感詫異。

  “司劍會笑我。”舒意濃咕噥著。“那死丫頭是憋不住的。”

  她其實騙了阿根弟弟。

  舒意濃沒打算放棄和他成親——精確地說是“招贅”——雙燕連城和龍野衝衢都不是無法克服的障礙,她手里現成便有對付其一的一著棋。

  無論如何,血骷髏和方骸血的盤算現已落空,舒意濃打算等能下床了,再給血使大人發鷹書,“報告”她不小心失了貞操之事,可惜看不到方骸血的表情。

  她到明日怕都走不出別館,近午起身由司琴服侍洗浴,舒意濃讓她替自己紅腫的私處塗抹金創藥,一來司琴心細,不會弄疼她不說,也不會有惹她尷尬的神情和反應,跟某人完全相反。

  舒意濃這兩天都不打算看見司劍,算是預防傷害。

  用過午膳,她一路睡到傍晚,正欲喚司琴來上藥,忽聽門外叩叩兩聲,一抹影子福了半幅。

  “公子爺起身了麼?”卻是司劍。她本想板起俏臉斥退少女,聽出她聲音不對勁,心念微動,應聲道:“進來說話。”

  司劍快步進入,臉色十分難看。“公子爺容稟,秋家主仆不見了。”

  舒意濃猛然坐起,腿心像撕裂了什麼似的一疼,皺眉道:“什麼時候的事?說清楚!”司劍搖搖頭:“說不清,就……突然不見了,戍衛交班時才發現,不到盞茶工夫前的事。樂總管讓我來稟報公子爺,決定敲響警鍾否。”

  怎麼可能?

  舒意濃心下一片茫然,但時間緊迫,拖越久越追不回人來,急急振臂:“立即敲鍾!本城衛城取消例休,召回所有人手,於方圓二十里內搜索攔查,設崗立哨,讓樂鳴鋒去負責搜索行動,不必登堂,其余諸將一刻之後在衛城大堂開議。刀斧值先搜峰頂——”

  她思路清晰,派令井然有序,隨口吩咐之際,發現司劍臉色不對,這丫頭並不是吞吞吐吐的扭捏性格,還沒說的必定牽連重大。

  “……還有什麼?”

  少女定了定神。

  “趙公子也不見了。”她咬字明晰,語速平穩,力求簡達,心知公子爺全憑自己的稟報做判斷,清楚傳達是她的本分。

  “司琴說,趙公子昨晚進別館前,曾問過公子爺和樂總管,回城以來有無去瞧秋家主仆,特別問了今日有無可能去。”

  舒意濃頓覺天旋地轉。

  司琴玲瓏心竅,明白趙阿根特別問樂鳴鋒的用意,其實打聽的是提審秋家二人的時間,代表他早已料到,舒意濃不會放棄浮鼎藏寶。

  而司琴不會說謊,就算不知樂總管和公子爺幾時去審,也猜得到此事必然會發生,無法徑直否定“明兒會不會去”的可能性。

  趙阿根昨晚也試圖以言語擠兌她,該是從她的反應猜出意圖,才會帶著秋家主仆逃亡。

  (該死……該死!)

  占有她時,他便已在謀劃行動了麼?少年要了她忒多次,是當真意亂情迷,還是打算讓她下不了床,以阻追兵?舒意濃不由得一陣陣反胃。

  她閉眼深呼吸幾口,轉過如霜俏臉,不帶情緒地發號施令。

  “堂議照舊,請墨柳先生主持,以盡快找到秋家主仆為要。讓衛城備好‘驚濤雪獅子’,半個時辰後要用;揀選十名精銳馬弓隊,裝備齊整,與我一同出發。有人問起,直說我去追趙阿根不妨。你到我房里收拾行裝,輕騎用的就行。”

  司劍微露擔心之色,她畢竟還年輕,無法做到喜怒不形於外,但也沒說什麼,領命而去。這種時候,舒意濃往往便喜歡司劍多於司琴。

  她扶著鏤空花扇下榻,每一動都疼如刀割。舒意濃咬牙越走越快,沒多久便恢復了平時的模樣,除了唇面稍白,外表幾乎瞧不出異狀。

  女郎返回書齋,寫好密信卷入銀管,以豢養在院里的鷹隼攜出。

  就在本城內警鍾大作後不久,山下四面響起異樣哨信,鬼號般的尖嘯聲此起彼落,原本應燦如火樹銀花的炮仗,在夜空里留下一個個妖異的骷髏煙花,引來峰頂山下無數人驚惶張望。

  天霄城能用的手段有限,七玄外道的花樣可多了。

  舒意濃料不到自己會有上書血骷髏、請求方骸血手下的那幫妖魔鬼怪抓回趙阿根……不,是梅少昆的一天。

  若血骷髏真放棄了混一七砦的計畫,梅少昆對她便無利用價值,極可能與梅韶月父子落得同樣的下場。

  更何況她在鷹書中特別提了一筆,說紅丸被趙阿根設計奪取、自請處分雲雲,不怕血骷髏會輕易縱放。

  在浮鼎山莊時,方骸血是將她對少年的回護看在眼里,新仇摻舊恨,少年此際的處境,絕對要比當日與梅玉璁同行時更艱險百倍。

  別怪姐姐,是你逼我的。

  時間不容女郎傷春悲秋,她換好行裝,攜了“冰澈寶輪”,在通過懸橋、吊籃等關隘時木然想著:他是怎生帶著兩名女子——其中還有個心若稚兒的累贅——逃下山去的呢?

  雖百思不解,但不知為何,舒意濃就是相信他能辦到。

  聽他解釋其中所用手法時,她一定覺得很有趣很憧憬,甚或帶著些許幸福感,忍不住露出微笑罷?

  明明什麼也聽不懂。

  舒意濃,你真是笨死了。你和你娘一般蠢,難怪她看你不起。

  衛城中難得一片忙亂,指揮搜索行動的樂鳴鋒沒等公子爺來,早已領隊離城搜索。

  夜騎的難度極高,就算馬弓隊久經訓練,也非人人都吃得消,馬術拔尖的樂爺可不能枯坐於帥帳中,須得人盡其才,當用則用。

  鬼面煙花驚動遠近民家,不停有人來到衛城詢問,提到較遠的兩個村子里都開始召集民勇了,畢竟七玄滅門的消息傳遍漁陽,沒准真敢來玄圃山的地界撒野,衛城中人只得一一安撫。

  “驚濤雪獅子”是舒意濃的愛馬,生得奇偉雄壯,較尋常健馬還高半個頭,渾身雪白,其上有形似浪花、又像石獅螺髻的淺褐鹿毛,夸稱日行百里,極是神駿,與高挑的舒意濃十分合襯。

  “銀劍獅駒,男裝絕色”八字考語,最常被拿來指稱這位天霄城的少城主。

  舒意濃寶愛雪獅子,只在熟悉的自家地盤里馳騁,出外征戰舍不得帶上,以免地形陌生,傷了腿腳。用於夜騎,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她忍痛上鞍,像懲罰自己似的,忽見城外不遠處的緩丘之上,一抹熟悉身影回頭相望,竟是趙阿根。

  “等等……別跑!給我站住!”

  回過神時,舒意濃已於月下縱馬狂奔,點齊的十名護衛有的不及上馬,又或追出片刻,就被神駿的驚濤雪獅子遠遠甩開;奔出數里,只剩女郎一騎絕塵,苦苦追趕施展輕功、幾度沒於地平线彼端的身影。

  舒意濃的思緒還轉不過來。

  趙阿根為何像等她似的,出現在衛城外,又是用了什麼法子,跑得比驚濤雪獅子快……一切無不荒謬透頂,舒意濃卻無法停下,遑論掉頭。

  在這兒截住趙阿根,他就不會被假七玄盟殺掉了——意識到這個念頭時,女郎幾乎仰天狂笑起來,狠狠掐了把腿心里那重又滲血的破瓜傷處。

  ********************

  南冥惡佛在樹林里奔行著,跨步甩手的姿態十分怪異,彷佛頂著迎神賽會時那種特制的巨型竹籠傀儡,但世上恐無如此神速的傀儡籠偶。

  事實上,他這身行頭的確與籠偶相去不遠:置於肩上的金色脖頸和面孔,只是一頂帽子也似的假首,掛在胸口的髑髏項鏈,其實是為了遮掩外視用的覘孔;雙腳踩的高蹺,以及握於雙掌的假手,除營造魁梧的假象,更是將真身藏於甲中的障眼法,哪怕是被開碑手一類的重手法擊中,也傷不了他。

  而藏在其中的南冥惡佛本人,乃外門橫練的高手,肉身練如甲胄一般,更有一身怪力,才能頂著這身行頭平履如夷,視之直若無物。

  方骸血那頭白眼狼縱使囂狂,倒也不敢太輕視他,攻打浮鼎山莊時特別派惡佛為先鋒,在誅殺西宮川人一事上建立功勞。

  今晚若能將小子梅少昆擒住,則又是大功一件——

  金身紅袍僧停下腳步。

  前方的空地里,插滿長短粗細不一的樹枝,列成半環屏風狀,居間一名膚色如鐵、袒露出嶙峋胸膛的老者,白須白發白麻衣,蘆花草履逍遙巾,垂落的額發看似滄桑,桀驁不馴的斜睨神態卻比方骸血那小子更乖張,就差額間未刺上“老流氓”三字。

  金身怪僧雖有“開口殺人”的人設,畢竟正趕時間,荒野間又無旁人,沒好氣地重重一哼:“來者何人,敢阻南冥惡——”誰知老人一口濃痰唾上金面,快到他來不及閃避。

  能飛兩丈余的痰怕不是生了翅膀,惡佛暗自凜起,潛運護身硬功,沉聲喝道:“我南冥——”啪的一聲,一物重重摔上惡佛的胸膛——其實是覘孔附近——上,勁力之沉,幾將他掀翻在地!

  南冥惡佛伸出假手一抹,塗得滿掌黑褐,夾雜著嚼爛的草屑,居然是坨牛屎。

  “我南——呃啊!”這回他開口便往旁橫跳,誰知第二坨牛屎不偏不倚扔進覘孔,雖說牛糞並無惡臭,但來人的手勁卻沉得不可思議,惡佛及時閉上眼,仍似被無數細碎彈子打中眼皮,痛得滿地打滾。

  驀地一腳踩凹甲籠,陷落的厚甲鐵鉗般夾住他腦袋,踏於其上的蘆花履持續往下,彷佛踩的是紙燈籠,桀驁不馴的嘶啞嗓音鑽進耳朵,老人哼笑:“別提那個萬兒,你丫的不配!至於老夫的名字,你覺得你配不配聽?”

  鬼王陰宿冥並未往山嶺間搜尋梅少昆,而是往人多處去。

  玄圃山外圍最繁華的河港黃風渡眼看已在眼前,燈火還算熱鬧,但這鎮外道路邊上的分茶鋪子,分明懸著喜氣的大紅燈籠,里外卻無行人或伙計,只一名戴花臉紙面、身穿綠袍,判官模樣的怪人橫劍桌頂,似在等人。

  高冠白面的九幽十類之主也算老江湖了,明白“攔路無善類”的道理,一剔尖細彎長的尾指指甲,正欲掉頭,綠袍怪人卻突然開了口。

  “你識不識得這把劍?”嗓音很難說是尖亢或低沉,不男不女,十分怪異。

  “不識。”鬼王翹指拱手。“告辭。”

  “且慢。”綠袍人道:“你該認識。因為九幽十類玄冥之主,決計不能不認識降魔青鋼劍。你想活著認識它,還是死了再認識?”

  玄帝神君寒掌擊出,《雪花神掌》的寒陰真氣以雙掌為中心,瞬間封住他身前約七尺寬的雙疊同心圓,滿擬能迫退來人;劍芒一閃,劇痛鑽心,左掌掌心竟被一柄蜂尾針似的銳劍洞穿,牢牢釘在樹干上。

  雪花神掌的寒勁連劍帶樹一並凍住,包括被釘住的手掌至肘,無不覆了層晶瑩白霜,但畢竟動彈不得,料不到敵人會犧牲佩劍,換他一條左臂,張衝自知今日吃了大虧,恨道:“你是何人,敢與七玄盟主座下的玄帝神君為敵?”

  “妾身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道長,請道長為妾身指點迷津。”

  樹影之中,曼步行出一名黑袍麗人,容顏清麗溫雅,氣質談吐無不出眾,身段卻是玲瓏浮凸,瞧得道人兩眼發直。

  婦人髻裹垂背烏紗,橫簪荊釵,頗有幾份在家持戒的女冠模樣,若非衣作烏玄,活脫脫便是自圖畫中走出來的觀世音菩薩。

  黑袍道人與她交手數合,感其身法快絕,出劍毒辣如驚雷飛電,眨眼之間即險象環生,不及看清身形容貌,只知是名女子,恐身著夜行勁裝一類,豈料是這般溫婉動人、言笑晏晏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消。

  “你……夫人要問什麼?”明知對方絕非善類,但劇痛的掌心畢竟不能盡掩色心,黑袍道人咬著牙哼笑,一時間忘了應該要盡速脫身。

  婦人笑道:“是這樣。道長若是五帝窟的玄帝神君,那妾身又是何人?我當了黑島二十幾年的家,今日始知我非我,望道長有以教我。”

  ********************

  趙阿根最終是甩開了驚濤雪獅子,但忒快的腳程只能是直线衝刺,斷不能迂回彎繞,舒意濃抱著一线希望徑往前去,停駕於緩丘間的一處林子之前。

  這里到底是哪里,她已然認不出,但以雪獅子的腳程推估,不到兩刻的放蹄奔馳,應還在玄圃山的范圍內,少城主畢竟沒踏遍領內各處,夜里地景難辨,不識也屬正常。

  林中炬焰閃動,卻悄然無聲,遠觀不易判斷有多少人。

  理性告訴舒意濃:趙阿根是故意引她來此,應提防有詐,仗有驚濤雪獅子傍身,速速離去才是上策,不宜孤身犯險。

  但他還能怎麼傷害我呢?

  女郎淒苦一笑,賭氣似的將雪獅子留在林外,提著銀劍走入林中。

  不系韁是唯恐敵人欲抓捕愛駒,讓它還有逃跑的機會,驚濤雪獅子通靈知性,舒意濃撮唇為哨,便能召喚它來,放任自行總比綁死了好。

  林間有片空地,周圍遍插長柄火炬,居間拉起了遮風的帷幕,置著一張髹金雕飾的虎皮交椅,交椅前鋪著長長的猩紅絨氈,一路延伸到林道上,舒意濃其實是踩著紅氈走進空地的,氈下的泥土地面十分平坦,踩不到半點碎石異物,顯經悉心布置。

  王侯圍獵的小憩之地,約莫便是這等排場。

  趙阿根單手負後,靜立在紅氈鋪道的盡頭,低頭撫摩著虎皮交椅的扶手,嘴巴歙動著。

  舒意濃不通唇語,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正叨念著“這也太夸張了”、“哪來忒鋪張的物事”之類,有點小氣巴拉,卻充滿生活感的抱怨。

  她咬著唇,不讓淚水涌進眼眶。

  母親死時她沒哭,第一次殺人、從戰場生還也沒哭,舒意濃希望自己的眼淚在很久以前便已流干,但似乎並不是這樣。

  她總是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哭泣。

  她對自己愛哭這件事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惱怒。

  “你是怎麼離開玄圃山的?”她決定以厘清謎團當作開場白,避免去想鼻腔深處那陣陣襲來的酸楚是怎麼回事。

  趙阿根微笑回頭,聳了聳肩。

  “我試過攀爬三關天險工事,結果挺慘,差點引發心疾。後來靈機一動;若是將重點放在‘無聲無息出入’上,其實有個更簡單的法子,就是攀附在吊具外頭,只要避開乘坐和機關操作者的耳目即可。當然這有點危險。”

  “所以……其實算是你帶我下山的。你下到衛城的路上,我一直都在附近——或者是在下面,或者掛在旁邊……之類。”

  舒意濃瞠目結舌。“那秋家主仆……”

  “自是帶不了的。哪有忒容易?姐姐家可是‘人間不可越’哩!”

  這麼說來,秋霜潔和繡娘還在山上——舒意濃突然間有點想笑,她自己也不確定是因為釋然,還是這一切太過荒謬偏偏又很合理,或因這個手法充滿趙阿根的風格:剛聽完會很生氣,想一想又覺得挺佩服,最終只覺得好笑而已。

  “你保證不為難她們,我就告訴你她倆在哪兒。”少年正色道。

  她恨得牙癢癢的。

  “你……莫非是為了那白痴秋霜潔?”這很合理。即使是傻的,她畢竟有副超齡的誘人皮囊。若趙阿根喜歡妖嬈少婦,沒准看上的是繡娘。

  “我是為了你。”他倒半點不害臊,也不像在說騷話,一本正經道:“我說過我覺得你沒這麼壞,骨子里還是個好人。作惡是有代價的,我不想你干下不能回頭的壞事。”

  “可我非要藏寶不可。”

  “這個我們可以再談。”他笑得令人無比火大。

  舒意濃想過,以少年對機關術的了解,他有沒有可能知道浮鼎山莊的寶物藏在何處?

  如今看來,他還真是知道。

  舒意濃幾乎忍不住要問昨夜之事,但此間不只她二人。

  十余名身穿夜行衣、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自兩側魚貫而出,分列道旁,步履輕盈,次序井然,嚴整不遜她麾下的馬弓隊和刀斧值,內家修為卻遠在其上,整體的素質令人咋舌。

  為首的馬尾少女面容姣好,一看便知是精明干練,豐盈的屁股結實又肉呼呼十分彈手,身段容貌居諸女之冠。

  舒意濃瞧她像是要率眾行禮,豈料冷不防逼近趙阿根,滿臉的嫌棄挑剔;雖壓低了聲音,旁人多半還是能聽見。

  “她為什麼用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看你?”清脆的嗓音充滿朝氣,感覺是個率直的姑娘。

  舒意濃慢了小半拍,才省起那個“她”指的是自己,羞赧之余,又不禁有些狐疑。

  哪有下屬能管主上這種事?

  兩人關系肯定非比尋常。

  趙阿根尷尬不已,低聲討饒:“咱們晚點……晚點再說罷。”少女一扭頭,飛起的高馬尾差點甩他一臉,退回原位後,才領著眾姝盈盈下拜。

  “帝窟宗主座下潛行都,參見盟主。”整齊劃一精神抖擻,乳燕清音回蕩於林間,煞是動聽。

  一把嘶啞嗓音道:“白島薛百螣,參見盟主。”語聲方落,精瘦的白衣老者大步而來,鐵臂一揚,擲入一條金紅相間的魁梧人影,胸膛凹陷,生死不知,竟是方骸血手下的假惡佛。

  林子的另一側,飛來一顆眥目吐舌的慘白首級,頭戴高冠,長須無眉,赫然是那幫冒牌七玄里的假鬼王。

  一把脆甜女聲歡叫道:“小和……”白衣老人薛百螣干咳兩聲,面色不善,那人才不情不願改口:“集惡道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鬼王’陰宿冥,參見盟主!”扶劍飄落單膝跪地,雖著鸚鵡綠的判官袍服,卻是名紅發雪膚、如花似玉的出挑美人,似混有若干異邦血統,無論口音或外貌都不似東洲之人。

  舒意濃瞧得舌撟不下,萬般駭異:“這年紀輕輕的女子,竟也自稱陰宿冥!”

  又一人踏著紅氈林道,手提燈籠,款擺而來,風姿綽約,卻是名黑袍美婦,見潛行都眾人盈盈下拜,象牙乳色的膩潤玉手一揮,曼聲應道:“盟主座前,不行家禮。”衝趙阿根福了半幅,垂首斂眸:“五帝窟漱玉節,參見盟主。妾身不慎走脫賊人,僅留下他一只手掌,請盟主降罪。”取出一條齊肘冰掌來。

  趙阿根隔空托起,淡然道:“這廝的《雪花神掌》頗有異處,宗主斷他一臂,功大於過,毋須上心。”朗道:“都起來罷。辛苦盟中諸位前輩,有勞潛行都的姐姐們接應傳訊,我等才得於此間會師。”眾人轟然道:“謝盟主!”齊齊起身。

  舒意濃似隱約明白了什麼,只是仍不肯信,眺著坐上虎皮交椅、為眾人所簇擁的黝黑少年,彷佛陌生人般,喃喃道:“你真不是……真不是梅少昆?”

  趙阿根搖頭。

  “我早說了我不是梅少昆,與梅掌門只是萍水相逢,仗義出手,他的遺體如何處置,我不能作主。‘趙阿根’不過是化名,真名那會兒不便奉告,並非有意欺瞞。”

  舒意濃兀自掙扎:“趙阿根……不是梅少昆的諧音麼?”

  “我沒發現這也算諧音。”少年抓抓腦袋。“就是把名字倒過來,在中間加個‘阿’字,我家鄉很多這樣的名兒。”

  舒意濃試著在心里重組了一遍,幾欲昏厥,顫道:“那、那你是——”

  “我乃無爭坪混元宮,七玄同盟之主,名叫耿照。”少年衝她疊掌抬臂,伏首與齊,行了個端整的時揖,代表雙方地位平齊,足以分庭抗之。

  “從阜陽郡到玄圃山,一路多承少城主照拂,在下這廂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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