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朝陽街355號，16樓。

　　我躺在看護床上，望著天花板，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怎麼也睡不著。

　　我轉頭，看見了一張白色的簾子，它將我和陳果隔開。

　　此刻，她應該睡了吧。

　　我又轉頭望向身旁的窗戶，只見一輪皎潔的滿月高懸於蒼穹，它將整個天空映襯成瑰麗的寒冷色調。

　　我站到窗邊，看見不遠處高達128米的中北市地標，中北塔。

　　它聳立在城市的中央，紅色的警示燈在它身體上不斷地閃爍著。

　　這房間連景觀都這麼無敵，腐敗啊！

　　我無聊的回身，倒在了床上。

　　看著天花板。

　　閉上眼數羊。

　　……

　　我還是睡不著，我又轉頭看向那張白色的簾子。

　　“唰！”

　　陳果一把拉開了簾子，氣呼呼地看著我說道：“我說姜卓然，你在那兒動來動去的，都一晚上了。”

　　事實上，陳果也難以入眠。

　　她心中涌動著無數的問題，這些年來，他過得如何呢？

　　父親對待他的方式又是怎樣的呢？

　　他的學業最終取得了什麼樣的成就？

　　現在的工作他喜歡嗎？

　　還有，他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呢？

　　盡管陳果已經調查了解了其中大部分信息，但她仍然渴望姜卓然能親口告訴她。

　　可她這一開口。

　　這當媽的架子，自然就端了起來。

　　這簾子一拉，我抬頭正好與她四目相對，更不敢動了。

　　眼下的場景是，姜卓然側躺在一張寬約90公分的單人床上，身體微微抬起，一臉茫然的注視著陳果。

　　陳果則坐在床沿，一臉怒氣的盯著姜卓然。

　　我首先打破了沉默，指著她那張大床說：“你你你，你那床那麼大，我看都有2米寬了。”

　　“呵，怎麼的？你不服氣？”陳果趾高氣昂的回答。

　　“沒有！”

　　“唰！”

　　陳果一下就把簾子拉上。

　　接著說道：“睡覺！”

　　我閉上眼睛開始數羊，然而眼前浮現的卻是陳果的身影。

　　在過去的許多年里，她總是變成母老虎的樣子出現在我眼前。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懷念她對我凶巴巴的樣子。

　　直到最近，陳果救我，甚至不惜生命的時候。我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在乎我，也只有她真正的在乎我。

　　自從她離開我後，就再也沒有人像她那樣對我了。

　　實際上，當你獨自面對這個世界時，你會意識到大多數人根本不在乎你，也不會為你憂心忡忡，他們只在乎你能為他們帶來什麼。

　　想到這一切，想到陳果，我的內心不禁溫暖起來。

　　我側身倚靠在床上，用胳膊撐著身體，頭則枕在支起的拳頭上，眼神專注地看著對面的白色簾子。

　　“媽！你還痛嗎？”

　　沒有人回答。

　　良久

　　簾後傳來聲音

　　“不痛！”

　　“媽你還沒睡那。”

　　“被你吵的睡不著。”

　　“那我們隨便聊點什麼唄。”

　　“吧嗒”，台燈被打開。

　　這次，陳果慢慢的把簾子拉開。

　　她坐在床沿頗為無奈得看著我，說道：“呵，姜卓然，你是是不是不想睡覺啊？”

　　“媽，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

　　嗨，老娘還沒問你呢，倒是你問我了？

　　陳果決定讓對方先說說看，她眯起眼睛問道：“你想問啥？”

　　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你如此決絕的離開我。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於是我問道。

　　其實這種感覺挺矛盾的，我一邊感受到陳果帶給我的感動和溫暖，一邊又知道那10年的經歷是真實存在的。

　　她既然那麼愛我？為什麼會離開我10年不聞不問呢？

　　陳果並不排斥這個問題，但她同時意識到，整個事件就像一團紛亂的亂麻。

　　多年來的愛恨情仇，其中涉及的人和事件紛繁幾許，他們將一切卷入其中，又將一切撕扯得粉碎。

　　即使她告訴姜卓然一些泛與表面的結論，也無法讓他完全了解背後錯綜復雜的利益糾葛。

　　這個問題涉及的層面太過廣泛，牽涉的人和事太多，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陳果想告訴姜卓然。她的離開是因為一系列事件發生後所導致的結果。

　　這個結果，由自己承擔即可，與其他人無關。

　　我看到陳果臉上逐漸變換的神情，那些悲傷再次聚集在她那微蹙的眉間。

　　於是我無比認真的看著陳果說道：“媽！我能理解的，等你想告訴我，你自然就會告訴我，你做的一切都有你的理由。”

　　姜卓然的回應讓陳果感到驚訝，她突然意識到，姜卓然已經不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孩了。

　　不知不覺中，十年時間如白駒過隙，他已經長大了，盡管有時還表現得像個孩子，但毫無疑問，他是個成年人了。

　　在這一瞬間，陳果知道，她不能再把姜卓然只視作需要自己保護的孩子了，因為他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夠理解和支持她的成年人。

　　“哼，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回答啊？”陳果沒好氣的說。

　　“我真不愛說你，你剛才那臉色都跟苦瓜差不多了。你肯定有你的苦衷唄，老套路了！”我一臉不屑的回答道。

　　聽完這番話，陳果想笑卻又忍住了，因為姜卓然准確地還原了她剛才的心理活動和面部表情。

　　但是，一想到這個小兔崽子居然敢嘲笑自己，隨即怒道：“臭小子你還內涵起我來了，你給我過來！！”

　　我當然聽話了，很順從的就坐到了陳果的床邊。

　　陳果見我這般聽話，想發脾氣還找不到由頭。便又賭氣的說道：“你起來，去冰箱里給我拿點啤酒和吃的來。”

　　我肯定聽話咯，站起身往冰箱的方向走去。

　　看見姜卓然走遠，陳果氣呼呼的握著拳頭朝他背後的方向揮了一下，心中忿忿道，老娘還能被你看透了？

　　那可不，你剛才那表情，不明擺著的嗎？

　　這是一個對開門的冰箱，里面東西很齊全，擺放的像自動販賣機一樣，整整齊齊的。這肯定有人每天打理的。

　　我挑選了啤酒和無糖的飲料，再拿了一些熟食和花生米啥的。

　　我將這些東西放在一個托盤里，回到陳果的床邊，將其放在了床上。

　　陳果在床上盤腿而坐，拿過啤酒打開，喝完一口後便放在了托盤里。

　　我立刻把啤酒搶了過來，隨後遞上了無糖飲料，說道：“今天人醫生查房說了啊，要忌酒。”

　　“臭小子！你還管起你老媽來了，拿給我。”陳果伸手就想奪。

　　我趕緊說道：“哎，都給你喝了一口了嘛，你還想不想快點好？”

　　陳果那武力，導致我根本不敢硬來，她要真搶那我給她就是了。

　　沒想到陳果手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她帶著一副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著我，眼神中則充滿了懷疑，接著她帶著一絲嘲笑的意味對我說道：“姜卓然、你是真長大了啊！”

　　哎！你那神情我不懂，全反彈。

　　其實，我就敢跟陳果橫，誰叫你是我媽呢，我得意的說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我這叫謹遵醫囑。”

　　陳果一拳敲在我腦袋上，說道：“再大，再大你也是我兒子。滾滾滾，別妨礙老娘吃東西。”

　　陳果雖然嘴上是這麼說，卻沒再碰那罐啤酒了。

　　“我說陳果你這人太不厚道了，怎麼的？用完就丟？次拋型？你還想不想以後老了，讓我盡孝啊？”

　　“噗……”

　　陳果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同時把剛喝到嘴里的汽水全噴在了我的臉上。

　　“我去！！陳果！你……”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陳果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忙了半天也不知道干啥。

　　最後她才想起，趕緊從床頭櫃上的餐巾紙包裝里，抽出多張，給我臉上身上擦了又擦。

　　她一邊擦我臉，一邊說：“你說你大半夜的不睡覺，也不讓別人睡覺，你媽還是病人呢……”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不斷的吐槽我，然後又不斷地幫我收拾爛攤子。

　　我聞到了陳果口中帶著啤酒麥芽香的氣息，它們輕柔而持久的吹打在我的臉上，讓我感到無比陶醉。

　　雖然今天，陳果沒有精心打扮，身穿病號服裝，但是，當我忽略他母親的身份時，她立刻就散發出了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竟然如此迷人。

　　這種感覺讓我不禁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心境，思緒漸漸飄遠。

　　哎，罪過罪過，我感覺自己變態了。

　　陳果將我臉上擦的差不多的時候，就說：“好了，洗把臉，就去睡覺。”

　　“別啊，我都還沒吃呢。”

　　陳果白了我一眼，隨後，她將托盤往自己身邊拉了一下，空出來一個空間，然後說道：“你坐上來吃吧，吃完趕緊睡覺！”

　　“好嘞！”說完，我脫掉了拖鞋，側身抬腿上床。盤坐在陳果對面。

　　我拆開一盒鹵牛肉的包裝，拿起一塊吃了起來。

　　感覺味道還行，於是我將裝牛肉的盒子遞到了陳果面前說道：“你嘗嘗這個！”

　　陳果從中拿起一塊放入嘴中，小口咀嚼。

　　接著她喝了一口無糖汽水。

　　而我則將陳果喝剩下的啤酒，灌入了嘴里。

　　忽然，陳果問道：“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當她問這個問題時，我就忍不住懟她。

　　我嗤笑道：“呵呵，多虧了您的福氣，我還沒死。”

　　陳果輕哼一聲，接著說道：“你不是說不恨我了嗎？怎麼還生氣呢？算了，我不問了。”

　　陳果啊，你這是在使性子啊，明明是你主動挑起的話題，還不允許別人有點情緒啊！

　　但是，誰叫你是我媽呢，讓著你，讓著你！

　　我勉強回答道：“也沒什麼啦，就是你走後，我爸對我特別不待見。”

　　接著，陳果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這種事情我才不想回答，於是我隨便找了個理由說道：“這都是成年人之間的事情，我爸如何做，你如何做，我的想法並不重要。”

　　陳果意識到，一旦談起這件事，就會觸及姜卓然的紅线。甚至在她還未深入這個問題時，就已經碰到了鐵板。

　　她知道，對於姜卓然而言，這是一個即敏感又沮喪的話題。

　　陳果決定換個方式。

　　她說：“差不多也吃完了，那你，整理一下床上的東西吧，。”

　　這種跑腿的活，我還是樂意干的。

　　等我將托盤放好，回來時。

　　發現陳果已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這就睡了？

　　於是我也躺在看護床上，繼續望著天花板發呆。

　　“你不刷牙嗎？”陳果突然問道。

　　我看著天花板回答道：“睡覺前刷過了啊。”

　　“可你剛才吃了東西啊。”

　　“你還說我，你不是也沒刷牙嗎？”

　　“我不是在等你回來嗎？”

　　我這才想起陳果受傷了，連忙下床去扶她，將她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慢慢地帶著她走向衛生間。

　　來到台盆前，我給陳果的牙刷上塗上了牙膏，遞給了她。

　　陳果接過牙刷，認真地上下刷洗，仔細清理完口腔後。

　　她輕輕的接過我遞給她的裝滿水的杯子，將水咕咚咕咚地灌入嘴里。

　　隨後，陳果仰起頭，讓水在口腔中輕柔地旋轉翻滾，滾動的聲音如波瀾般回蕩。

　　接著，她低下頭，將漱口水吐掉。

　　等陳果再次抬頭時，我看到她嘴角還殘留著一些泡沫。

　　好性感！！！

　　這時有一個聲音忽然冒出，它在我耳邊不斷回蕩。

　　“舔一口！舔一口！快！舔一口！！”

　　我鬼迷心竅般靠近了陳果，一下子貼上了她的嘴角，舌尖由下往上一勾，輕輕地掠過她宛如白玉般光滑細膩的肌膚。

　　跟著，我的舌中部位貼在陳果那仿佛絲綢般柔軟的臉上，帶著口水滑過。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臉上細微毛發的觸感，那柔潤的感覺仿佛微風輕拂，輕盈而舒適。

　　“咕咚”我將泡沫盡數收淨，隨後合著口水吞了下去。

　　一股牙膏的味道，卻無比美味。

　　我這個舉動一下就驚到了陳果，她的身體跟著顫抖了一下。

　　她連忙推開我，自己站都站不穩，往後退了半步靠在牆上，眉頭微蹙，眼神炯炯的盯著我問道：“姜卓然！你……，腦子有問題嗎？”

　　“媽，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啊！這明顯是我自己犯賤，於是我轉身就想跑。

　　可陳果是哪能這麼輕易放過我，她一把就揪住了我耳朵，嚴聲斥責道：“做賊心虛了？你還想把我一個人丟在衛生間？”

　　“媽！媽！疼，疼，疼疼！！”我痛到都掉眼淚了，這母老虎手勁不小啊。

　　近看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仔細看是，母老虎回歸，張牙舞爪。

　　不敢動彈……

　　………

　　我被陳果揪著耳朵呆若木雞般矗立在原地，等待著她的發落。

　　陳果見我發呆，於是氣呼呼的說道：“愣著干嘛！扶我回去啊！”

　　哦，哦哦哦！！！我把陳果扶回床上。

　　陳果背靠在護理床頭。斜睨著我，語氣中帶有一絲質問的意味，她說：“姜卓然！你不想解釋一下你剛才的行為嘛？”

　　本來就是下意識的行為，我解釋啥，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鬼迷心竅。

　　可是我仔細一想，也不見我對其他女人有這樣的衝動啊，我是不是真變態了？

　　你倒是想呢？你說說看，這些年都有哪些女生能看上你了，還能給你這機會？

　　美的你！！

　　陳果的心里有點冒火，本來是想找點由頭拿捏這小兔崽子。

　　可算盤還沒打起來，這小子竟敢輕薄到自己頭上。要不是為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關系，陳果是不介意教訓一下這小子的。

　　不過，陳果轉念一想，既然這家伙主動遞把柄過來，那還猶豫啥，直接問唄。

　　因此，陳果決定不再回避，大聲問道：“姜卓然！你給我老實交待，你對我和你爸分開是怎麼看的，講真心話！不許隱瞞！！”

　　你大爺的，陳果！我最在意什麼，你就專挑什麼問唄！這和剛才我冒犯你有半毛錢關系？

　　然而，在我犯錯被陳果抓現行的情況下，面對她的壓力，我不敢有任何隱瞞。

　　於是我支吾著說道：“你…突然離開……我覺得……很可能……是……因為我學習不好，我……總是惹你……生氣，所以……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才導致……你們離婚的！？”

　　說完之後，我陷入了沉默，內心則充滿了焦慮。像是等待了整整十年的宣判，終於迎來結果。

　　Bingo！陳果猜中了姜卓然內心的想法，這種負罪感直到現在還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很顯然，這家伙承受了他不該承受的。

　　他真是笨死了，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自責了這麼多年！

　　此刻，我背手低頭站在陳果床前，像極了一個犯錯的小孩，焦急地等待著未知的結果。

　　陳果看著我焦慮的樣子，溫柔的說道：“坐下來聊吧，現在你就和小時候犯錯一樣。”

　　我在床沿坐了下來。

　　陳果讓我看著她。

　　於是我看向陳果。

　　同樣，陳果也在凝視著我，她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和！你！父！親！離！婚！與！你！無！關！”

　　臥槽！真的假的！陳果你別騙我，我激動的問道：“媽，這是真的嗎？媽！你可不帶騙人的啊！！”

　　陳果無奈的笑了笑，回答道：“是真的！我自己的事我還不清楚嗎？”

　　她給了我想要的答案。

　　你們離婚是你們自己決定的，你們離婚不是我引起的！！

　　我早就知道，這事和我無關！！我早就知道，和我無關！！我早知道！！！

　　當我意識到這一切並非我所認為的那樣時，我仿佛有幾百年沒有如此快樂一般。

　　陳果的答案宛若神諭，一種難以言喻的桎梏在我心中被解開，困擾我多年的心結終於得到了釋懷。

　　這一切都不是我的責任！！

　　我激動的從陳果床邊站了起來，朝天比出中指！仿佛是對內心深處積壓已久的郁氣，表達我最崇高的敬意。

　　我急切地想告訴陳果，你就是我的天使，你就是我的女神！我有無盡的話要對她說，有無盡的委屈要向她傾訴。

　　沒錯！這十年的時光里，有許多人、許多誤會、許多故事，值得我和她分享。

　　盡管我被她教訓了一宿，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對我沉沉的愛意。她知道我的心魔，只用了簡單的幾句話就化解了一切。

　　直到天空漸漸亮起。

　　我感到一陣困意襲來……

　　最終，陳果也沒有拉上簾子，她側躺著面向姜卓然，眼含溫情的看著對方。

　　直到對方安然入睡。

　　她才輕輕地說了一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