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控
他說,他在打開視頻時就已決定要和她結束這段關系。卻在末尾時告訴她,他改變主意了。
陳斯絨想,是否Sara在發送出自己的照片時,也不曾預料到他會那樣果斷地說結束。
更何況,她並不曾做出任何違背他命令的事。
陳斯絨無法得知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他做出這些決定,但她清楚地感知到了他在說他打算結束關系時,她心髒里淙淙涌出的鮮血——她還不想結束。
視頻關閉之後,陳斯絨行動緩慢地去重新衝了澡。
從浴室出來,她慢慢地躺在床上,把被子拉來將自己完全地包裹。
還沒有到她平常睡覺的時間,但是陳斯絨覺得她沒辦法再做什麼了。她想要躺下,她想要躲在溫暖的被子里。
一種復雜的、難以厘清的情緒沉沉地壓在陳斯絨的心頭。她應該感到高興嗎?
主人說,他原本想要結束這段關系,卻在她自慰之後改變了主意。
原本為什麼要結束關系呢?是因為打開視頻看到的第一眼嗎?
不喜歡她的身材?還是不喜歡她的聲音?
她的背景是否顯得太過簡陋,還是說她鋪在地面的地毯不是他喜歡的顏色?
可是之前聊天的時候,他說他選擇了她。
那麼因為以上那些原因又決定放棄她,陳斯絨覺得不可理解也不可原諒。
她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差,差到在打開視頻的第一秒就讓他有結束的念頭。
可是為什麼在她結束自慰之後,又改變了主意呢?
因為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很騷的女人嗎?
僅僅是因為性相關的東西,所以決定留下她嗎?
陳斯絨的臉埋在柔軟的被子里,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眶中流出。
性是這段關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不能成為這段關系存續的唯一原因。
她可以很坦然地向主人展示她的欲望,也可以做任何主人希望她做的事情,但不可以僅僅是因為性。
她希望這段關系的存續是因為兩個人,而不是僅僅因為他對她的性欲望。
甚至,他其實可以不用告訴她這件事。
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即使他沒辦法給到事後安撫,陳斯絨其實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這就是網調的缺點,永遠只能隔著屏幕,沒有辦法感受到真實的手掌的溫度。
陳斯絨接受這一點。
但是他還是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期望她從中獲得獎賞感嗎?因為他原本是要放棄了的。
開心嗎?或許有一些。
但是陳斯絨笑不出來。
聊天的界面停止在陳斯絨結束的那通視頻電話。
她其實應該說:主人,晚安。
或是對今晚的事情有所回應。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發。對話就這樣戛然而止,像是懸而未決的筆就停在半空中。
…………
第二天早上,陳斯絨醒得很早。
工作日的最後一天,是部門例行開會的日子。
陳斯絨出門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冷空氣凍得有些瑟瑟發抖。
法拉利總部在意大利的摩德納,冬天一般不會低於零下,正午的時候溫度有時會達到十度。
陳斯絨穿著長裙,雙手把黑色外套裹緊,匆匆走到家旁邊的咖啡店買咖啡。
店員和陳斯絨很熟,問她今天怎麼這麼早。
陳斯絨小幅度地笑了笑:“沒睡好。”
店員:“triple shot?(三份濃縮咖啡?)”
陳斯絨笑出聲:“饒了我吧。還是雙份。”
拿著滾燙的咖啡走出店,陳斯絨慢步往公司走去。
早晨的風不小,吹得她發梢不時拂過臉頰。
熱咖啡從食管緩慢流下去,快走到公司時,陳斯絨的身體已經暖起來。
辦公室里都開了空調,她把外套脫掉,提前開始工作。
三月份的新賽季已經靠近,最近的新聞稿開始愈發的多。
預算帽的原因,車隊不得不大幅裁剪工作人員,以確保有足夠多的資金花費在賽車的改進上。
James說從前公關部比現在不知風光多少倍,現在只剩下寥寥幾分,還得叫實習生也扛大梁。
如今Caesar上任,對工作要求更是嚴苛。
陳斯絨查看著郵箱里新收到的Caesar的郵件,發現時間是意大利昨晚十一點左右。
他人不是在日本嗎?
那個時候應該是日本的深夜了吧。
就連這個時候也還在工作嗎?
陳斯絨不覺頭皮發麻,也更感壓力巨大。
點開郵件,發現是對公關部在新賽季開始前的任務布置。
陳斯絨下載附件,是一份長達十頁紙的工作要求。
她逐字仔細看完,幾乎要癱倒在位置上。
Caesar事無巨細地給公關部列下來了新賽季的工作內容、工作要求以及緊急事件上報流程。
而陳斯絨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昨天應該還在和日本豐田供應商商談新賽季發動機的事務。
胃里開始泛出酸水,這是陳斯絨情緒緊張時的表現之一。她命令自己深呼吸了幾次,然後開始了工作。
下午,公關部召開例會討論上午收到的郵件。
James的臉在聽到Caesar提前從日本回來並且要參加會議時陰上加陰。
但在Caesar踏進會議室的那一刻,James瞬間多雲轉晴。
會議一共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
主要是James和Caesar針對文件里的細則做一些具體情況的討論。陳斯絨和其他人多是記錄。
同事從電腦上發來消息:聽說Caesar是在飛機上完成的這份稿子。
陳斯絨假裝還在記錄會議內容,回復道:什麼意思?
同事:我聽一起去日本的Alen說的,Caesar著急回意大利,昨天日本時間凌晨叫了私人飛機返程。
飛了十幾個小時,一個小時前剛剛落地。
Grace:這麼著急回來干什麼?
同事:應該是為了參加本次會議吧。#搞怪表情。
陳斯絨目光佯裝正常地去看Caesar,他正和James討論此次去日本行程的新聞稿。
會議室里開著空調,他只穿了白色的襯衫和馬甲,深藍色的領帶服帖地收於馬甲之下,銀色的領夾在燈光下泛出瑩潤的光。
他說話有條不紊,聲音比C要更低一些。
不是他。陳斯絨腦海里不自覺又想到。
她移開了目光。
會議在下班前夕結束,James叫上陳斯絨身邊的同事去草擬新的文件。陳斯絨把電腦放回工位,拿了杯子去茶水間到咖啡。
周五的緣故,大家都會提前下班。只有他們因為開會現在還在公司。陳斯絨打算續杯咖啡,喝完就走。
茶水間里沒有人,她在咖啡機里倒了一些咖啡豆,自己的杯子放上去。
咖啡機很快傳來努力工作的響聲,她後腰靠著台面,思緒很快飛去別的地方。
忽然,茶水間的門輕響了一聲。
陳斯絨回神,發現竟是Caesar走了進來。
他走進的時候,也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公司里有不成文的規矩,茶水間最好不要關門,保持透明度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陳斯絨剛想開口提醒,Caesar卻於她之前發言。
“Grace。”他叫她的名字。
或許是靠得近的緣故,又或許是茶水間狹小,Caesar聲音更顯低沉。
他走到陳斯絨身邊,在一旁放下了杯子。
清脆而克制的杯子碰到桌面的聲音,像是也一同敲在陳斯絨的心髒上。
她不覺站直了身子,不再倚靠桌緣。
“你也來接咖啡?”原本想要叫他把門重新打開的顧慮在這一刻作廢,他人已然走進,陳斯絨不可能叫他再走回去開門。
眼下她咖啡要好了,不如自己趁早離開。
咖啡機停止工作,陳斯絨不敢動作顯得太急迫,她假裝鎮定地拿出杯子,甚至還朝Caesar笑了一下。
“我咖啡好了,就先走了。周末愉快Caesar。”
說完,陳斯絨腳步迅速旋開,朝門口走去。
誰知道,她才剛剛走了兩步,就聽見Caesar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Grace,你忘記放糖了。”
高跟鞋清脆的響聲隨即停止,陳斯絨心下一亂,忙說道:“抱歉,我忘了。”
她隨後又轉過身子,朝咖啡機附近走了去。
Caesar一直在看她。
陳斯絨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了幾圈,都沒有看到糖包。
Caesar從一側的櫃子里拿了兩包,遞了過去。
“糖包是放在櫃子里的。”
“哦對,抱歉,我忘記了。”
陳斯絨幾乎不敢去看Caesar。
茶水間里的溫度似乎莫名上升,她身子熱得厲害。
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原本只是不希望兩個人處在封閉的空間,她拿了咖啡就離開,誰知道一時慌亂,又忘了加糖。
可是……可是她剛剛分明可以說我不習慣加糖的啊?
撕開糖包的瞬間,陳斯絨腦海中閃過一絲懊悔。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全是自己的問題。
他說的是“Grace,你忘記放糖了。”
而不是“Grace,你需要放糖嗎?”
他根本沒有給她選擇。
一種被完全掌控的錯覺如同縝密的蛛網一般將陳斯絨緊緊包裹了。
她捏住攪拌棒的手指微微收緊,告誡自己不要再這樣慌亂了。
糖分被攪拌棒充分溶解在咖啡里,陳斯絨把攪拌棒丟進垃圾桶,再一次准備離開。
Caesar這時才慢條斯理地在咖啡機里重新倒入咖啡豆,他說:“Grace,你很怕我?”
茶水間里,只有咖啡機再次開始發出嗡嗡的聲響,陳斯絨努力把要跳出嗓子的心髒咽了回去。
她放棄“逃走”了。
拿起的咖啡杯被她徹底放回桌面,她輕吸一口氣:“不,我不怕你,Caesar。”
Caesar微微頷首:“那你剛剛為什麼要逃跑?”
“我……沒有。”
“你甚至忘記給咖啡加糖。”
陳斯絨捏緊杯子,聲音平靜:“我昨晚沒有睡好,所以今天有些不在狀態。”
“工作壓力太大?”他像是真的關心下屬。
陳斯絨的戒備和緊張於是有些微弱地消散了。
她搖了搖頭:“不是工作上的事。”
“那是私人的事?”
陳斯絨點頭。
Caesar便不再多問,只說:“如果有公司可以幫忙地方,盡管提出來。”
陳斯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可她知道Caesar是好意。
“謝謝你,但是不用了。”她說完,覺得也該回饋一些社交上的禮儀,於是又說道:“幾個國家跑來跑去挺辛苦。”
“是。”
“原本以為你不會來參加會議的。”
Caesar:“有意外情況,所以臨時決定飛回來。”
“這樣。”陳斯絨不打算更深地窺視別人的隱私。
“那我先回去了,一會快五點了。”陳斯絨說完正要轉身,忽然又隨口問道:“對了,聽說你母親是中國人,那你會說中文嗎?”
Caesar面色如常:“我母親很早就不和我們一起生活,所以我並不成長在中文學習環境中。”
“啊這樣,抱歉。”Caesar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陳斯絨便不再多問,“周末快樂,Caesar。”
“謝謝,周末快樂。”
陳斯絨緩步走出茶水間,一種奇妙的感覺。
其實和Caesar說話並沒有她設想得那樣困難,他雖然輕而易舉地戳穿她的緊張,但其實並沒有對她做任何負面的評判。
反而,陳斯絨感到一種寬厚。
他在包容她。
舌尖嘗到咖啡里微弱的甜味,陳斯絨忍不住一口喝完了它。
下班回到家里,陳斯絨早早洗了澡,然後打開筆記本找出尚未看完的連續劇。
泡面桶里傳出熱騰騰的香氣,她坐在桌子前給身體塗抹潤膚乳。
總還是有些提不起勁。
其實她自己知道為什麼。
有一個詞語其實在陳斯絨的腦海里盤旋一整天了。說實話,她不是一個愚笨的人。
先狠狠地打擊你,而後再給予獎賞和夸贊,企圖叫你對他感恩戴德。陳斯絨想,或許她遇見的是PUA(pick up artist)。
他根本就沒有在視頻一開始的時候就打算結束他們的關系,所以也不存在什麼最後他改變了主意。
這從一開始就是他的話術。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男人,所以也知道如何用言語輕易挑撥人的情緒。
他做到了,陳斯絨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對話框里,最後一條消息還是陳斯絨的結束通話提示。
他應該在等她的回復,一條祈求的、低姿態的、臣服的回復。
筆記本里傳來嬉笑的聲音,泡面的味道愈發濃郁。
Sara說,一段關系的持續需要兩個人都作出努力,妥協是你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可是陳斯絨想,sub不是低賤的、沒有原則的、不值得尊重的。
Sub和Dom本質上是互相成全的。
她如今既然已察覺出不對勁,便不應該任由錯誤持續發展。
這不是她想要的關系。
手機的鬧鈴響了,陳斯絨的泡面好了。
但是在她專心享用這碗泡面之前,她想把一些事情了結。
陳斯絨拿起手機,卻在此刻收到了一條消息。
C:“晚上好,Grace。”
陳斯絨愣了一下,她沒想到C會主動和她發消息。
Grace:“晚上好。”
她沒有加稱謂,情緒其實已再明顯不過。
C:“你生氣了。”
Grace:“是。”
C:“你願意和我分享原因嗎?”
陳斯絨暫停了筆記本里的視頻,房間里於是變得很安靜。
她認真地打字。
Grace:“昨天晚上您是在PUA我嗎?說一打開視頻就決定結束關系,其實是為了打擊我對自己的自信心,您想攻擊我哪里?我的身材不夠凹凸有致,我的乳房不夠圓潤漂亮,我的陰唇沒有AV視頻里白嫩,還是我的聲音不夠好聽婉轉?在我自慰結束之後,您說您又改變了主意。是期望我從中感受到您的恩賜,從而以後更加賣力地自慰以討好、取悅您?這是您昨晚的意圖嗎?”
打出這一長串字,發送出去,陳斯絨的胸膛像是被塞滿濕漉漉的棉花般發脹,但她覺得很有必要,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對。
C的回復來的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
C:不是。
C:你是因為這種想法所以不高興?
Grace:是,Sub也應該被尊重。
C:很抱歉,昨晚給了你那樣的想法。你說得沒錯,Sub也應該被尊重。坦誠不應該只是一方給到另一方。我願意為我昨天的行為作出解釋。
他態度無與倫比地誠懇。
陳斯絨的心髒涌出溫熱的液體。
Grace:您說。
C:我想要結束的原因是,我在現實中見過你,而我原本不希望這件事和我的現實生活產生任何的交集。
陳斯絨目瞪口呆。
C:你不用去猜我是誰,這是一件對我們的關系沒有任何好處的事。
C:至於改變主意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我失控了,而我需要重新拿回掌控權。
陳斯絨目光聚集在他的最後一條回復。
他說他失控了,而他需要重新拿回掌控權。這就是他為什麼決定繼續他們關系的原因。
Grace:您的“失控”指的是什麼呢?
陳斯絨發出這條消息。她或許其實已知道答案,但她想要他的回答。
陳斯絨心跳惶然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手機屏幕。
倏地,C的消息跳出來。
C:“我失控了”的意思就是,在你高潮的那一刻,我也射了出來。
C:我對你的性欲失控了,Gr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