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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8章 魔頭在光明中行走

蠱真人 蠱真人 4334 2024-03-05 08:18

  天空中,陰雲層層,春雨纏綿地下著。

  細如牛毛的細雨,灑落下來,將青茅山都籠罩上一層薄煙。

  客棧中的第一層飯堂,仍舊是冷冷清清,只有四桌客人。

  方源坐的位置正靠著窗戶邊,一陣風吹來,夾雜著詩意和花香。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方源遙望窗口,輕輕低吟了一句,這才收回視线。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好酒好菜,色香味俱全。

  尤其是青竹酒,酒香香醇又透著一股清新。

  碧綠色的酒液靜靜地盛在竹杯中,從這個角度看去,散著琥珀般的溫潤光澤。

  最靠近他的一桌上,是祖孫二人。穿著朴素的衣服,都是凡人。

  老爺子一邊嘬著米酒,一邊羨慕看著方源這邊。顯然是被青竹酒香勾動,卻沒有錢財來買。

  孫子則吃著鹵汁香豆,咬在嘴里咔蹦卡蹦的作響。

  同時又糾纏著他的爺爺,搖晃著老人的膀子:“爺爺,爺爺,給我講講人祖的故事吧。你要是不講,我就回去告訴奶奶,說你出來偷酒喝!”

  “唉,吃個酒都不安穩。”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臉上卻浮現出慈愛之色。

  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摸摸孫子的腦袋,“那我就講講吧。話說那人祖把心交給了希望蠱,脫離了困境的圍捕……”

  人祖的故事,是這個世界流傳最廣,也是最古老的傳說。

  老人說的故事,大概是這樣子的。

  話說人祖因為希望,而擺脫了困境。

  但是他終究老態龍鍾了,沒有力量和智慧,不能再繼續狩獵,甚至牙齒都掉落光了,很多野果野菜都咀嚼不動了。

  人祖已經感覺到死亡的漸漸逼近。

  這個時候,希望蠱告訴他:“人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心就沒了,我希望就將失去了棲息之所。”

  人祖很無奈:“誰想死呢,但是天地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啊。”

  希望蠱就說:“凡事都有希望。只要你抓住壽蠱,你就能增添新的壽命。”

  人祖早就聽說過壽蠱的存在,但是他很無奈地攤手:“壽蠱靜止時,誰都察覺不了它。當它飛行時,比光還快。我怎麼可能捕捉到它呢。這太難了!”

  希望蠱便告訴人祖一個秘密:“人啊,凡事都不要放棄希望。我告訴你,就在大地的西北角上,有一座大山。山頂有一個洞,洞中生活著一圓一方兩只蠱蟲。你只要能降服這兩只蠱蟲,天底下沒有什麼蠱蟲不能捕捉的,哪怕壽蠱也不例外!”

  人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他僅剩下的唯一的希望。

  他耗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這座大山。又冒著萬般驚險,攀上了山頂。在山頂的洞口處,他僅剩下最後一點點的力氣,步履蹣跚地挪了進去。

  山洞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人祖在黑暗中走啊走。

  時而磕磕碰碰,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磕得頭破血流。

  時而又覺得這黑暗廣大無邊,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除了他自己,周圍空無一物。

  他耗費了許多時間,都走不出這茫茫的黑暗。更談不上降服那一圓一方兩只蠱蟲了。

  就在他陷入迷茫的時候,有兩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一個說:“人啊,你也想來捕捉我們嗎?你回去吧,就算是你有力量蠱在身,都沒有可能呢。”

  另一個聲音則說:“人啊,你退去吧,我們不取你的性命。就算你有智慧蠱幫助,也未必能找得到我們。”

  人祖無力地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力量蠱和智慧蠱早就都離我遠去了,我已經壽元無多,走投無路了。不過只要我心中還有一絲希望,就不會放棄!”

  聽到人祖的話,那兩個聲音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明白了,人,你已經將心交給了希望蠱。你是說什麼都不會放棄的。”

  另一個聲音接道:“那既然如此,我們就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我們倆的名字,我們就為你所用。”

  人祖愣了愣,要從詞海中准確地叫出兩個准確的名字來,這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而且,他連這兩只蠱的名字中,究竟有多少字,都不知道。

  人祖連忙問希望蠱,但是希望蠱也不知道。

  人祖已經沒有其他的出路,只好硬著頭皮說名字。

  他說了許許多多的名字,耗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但是黑暗中沒有絲毫的回應,顯然都叫錯了。

  漸漸地,人祖的氣息越來越弱,在這個山洞中他從老年,邁向了暮年。就仿佛是傍晚的落日,漸漸降下,已經有一半落下了天邊,成了夕陽。

  他隨身帶來的食物越來越少,腦筋轉得越來越慢,說話的力氣也不多了。

  黑暗中的聲音勸道:“人啊,你快死了,我們放你走吧。趁著你最後的時間,可以爬到山洞外,看看這個世界最後一眼。但是你冒犯我們,作為懲罰,就把希望蠱留在這里給我們做伴吧。”

  人祖緊捂住心口,斷然回絕:“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棄希望!”

  希望蠱很感動,奮盡全力回應人祖,發出了潔白的光輝。人祖的心口處,就冒出了點點白光。

  但這白光太弱了,根本不能照亮黑暗,甚至連人祖的全身都照顧不到,只能照亮胸膛這點地方。

  人祖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嶄新的力氣,從希望蠱中涌入自己的身體當中。

  他繼續開口,說出名字。他已經老糊塗了,有很多名字先前都說過,但他記不清楚,又說一遍,白白浪費了很多功夫。

  生命隨著時光在流逝,人祖的壽命所剩無多了。

  終於在他只剩下一天的壽命時,他說出了一個“矩”字。

  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一個聲音道:“人啊,我矩佩服你的堅持。你說出了我的名字,從今天開始,我就聽你的命令。但是我只有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才能為你捕捉全天下的蠱蟲。否則單靠我一個蠱的能力,是不行的。所以你放棄吧,你已經瀕死了,還不如利用這個世界,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

  人祖卻堅定地搖搖頭,他抓緊一切時間,繼續說話,猜另一只蠱蟲的名字。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只剩下最後一個小時的時間。

  但就在這時,他無意中說出了“規”這個字。

  霎時間,黑暗消失了。

  兩只蠱出現在他的面前。正如希望蠱所講,一只蠱是方的,叫做“矩”。一只蠱是圓的,叫做“規”。合起來,就是“規矩”。

  兩只蠱一齊開口:“不管是誰,只要是知道了我們的名字,我們就聽命於他。人啊,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名字,我們就為你所用了。但是你要記住,最好不要讓其他生靈,知道我們的名字。知道我們名字的越多,我們就得同時降服他們。現在,你是第一個降服我們的人,說出你的要求吧。”

  人祖大喜:“那我就命令你們,先給我捕捉一只壽蠱吧。”

  規矩二蠱合力,捕捉來了一只八十年的壽蠱。

  人祖已經是一百歲了,吃了這只壽蠱後,頓時臉上的皺紋全部消除,枯瘦的四肢又填充上了健美的肌肉,青春的氣息又重新散發出來。

  他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

  他欣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知道自己重新成了二十歲的青年!

  ……

  “今天就講到這里,回家嘍,乖孫子。”老人說完這個故事,酒也喝完了。

  “爺爺,再繼續講嘛,後來人祖怎麼樣了?”孫子卻不依,搖晃著老人的胳膊。

  “走吧,有時間再講。”老人戴上斗笠和蓑衣,又給孫子披上一件小號的。

  祖孫倆出了客棧,步入了雨簾,漸行漸遠。

  “規矩……”方源目光幽幽,轉著酒杯,凝望著杯中的青竹酒液,心中頗有感觸。

  人祖的傳說,在這個世界上廣為流傳,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人。方源自然也早就聽說過。

  只是不管是傳說,還是故事,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剛剛那祖孫二人僅僅只是把它當做故事,但是方源卻能品味出其中蘊含的深意。

  就像那人祖。

  當他不知道規矩的時候,就在黑暗中摸索。

  有時候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弄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有的時候,又一片廣袤,陷入迷茫,毫無方向和目標。

  這種黑暗不是單純的黑或者暗,力量、智慧和希望,都克制不了它。

  只有當人祖知道了“規矩”,道破了規矩的名字,黑暗這才豁然消失,人祖迎來光明。

  黑暗是規矩的黑暗,而這光明也是規矩的光明。

  方源將視线從酒杯挪移出來,看向窗外。

  只見窗外遠處,天空陰沉昏暗,青山蒼翠連綿,細雨紛飛如霧。

  在近處,高腳竹樓一個接著一個,延展出去。

  路上兩三個行人,腳上沾著雨水泥濘,不是穿著灰綠蓑衣,就是打著黃油布傘。

  方源心中總結著:“這天地就像個大棋盤,萬物生靈都是棋子,按照各自的規矩在運行。四季時節有規矩,春夏秋冬依序循環。水流有規矩,往低處流。熱氣有規矩,往高處升。人自然也有規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欲望和原則。就拿古月山寨來講,奴仆命賤,主子命貴,這就是規矩。因此沈翠想攀附權貴,費盡心機也要脫離奴籍。高碗千方百計地要討主子的歡心,狗仗人勢。”

  “對於舅父舅母,就是秉性貪婪,想吞並雙親遺產。學堂家老則主要是培養蠱師,維護學堂中自身之地位。”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規矩,每一行業都有行業的規矩,每個社會群體都有各自的規矩。只要洞徹這其中的規矩,就能旁觀者清。去黑暗而得光明,在此中周旋,而游刃有余。”

  方源又聯想自身境況,心中早已運籌帷幄:“對漠家掌權人古月漠塵來講,就是要維護本脈的繁榮和利益。漠顏找我麻煩,已經是壞了規矩,為了維護家族名譽,他必定不會對我動手。甚至還可能主動補償我。”

  “其實漠家勢力雄厚,憑著名譽受損,一心想要懲罰我,我也無力抵抗。但是古月漠塵心中卻是怕的。他不是怕自己壞了規矩,而是擔心其他人跟著他也開始壞規矩。小輩爭斗,若是長輩插手,事態就會擴大,若是波及高層,對整個山寨就是巨大威脅。古月漠塵擔憂害怕就在於,若是今後爭斗,有其他人對自己的孫子古月漠北下手。他這一脈,就這一個男丁,若是死了那該怎麼辦?這種害怕,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他只是下意識地要維護規矩。”

  方源雙目一片清澈,對此事從始到終都洞若觀火。

  高碗不姓古月,就是外人,就是奴仆。

  主子處死一個奴仆,有什麼要緊的。在這個世界,正常的很。

  方源殺死高碗。高碗的死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他的主子,他背後的漠家。

  “不過,我此番送了一盒子的碎屍,估計古月漠塵會解讀成妥協和威脅之意罷。這也正是我想要他這麼理解的。不出意外,漠家不會追究高碗的死了。當然,若是我資質再高一層,是個乙等,漠家就會感覺到威脅,憑著名譽受損,也要打壓我這個未來的威脅。”方源心中冷笑。

  強大可以憑借,弱小也可以利用。

  方源此時雖然身在局中,也是個棋子。但是心中精通規矩,已經有了棋手的心。

  尋常人物,大多也只是類似古月漠塵或者學堂家老,也只是知道自己的規矩,隔行如隔山。像方源這樣,洞察大局,精通規矩何其難也!

  要知道規矩,非得如人祖一樣,在黑暗中摸爬滾打,迷茫徘徊一番。

  這個時候,力量、智慧和希望,都不太管用。非得消耗時間,切身體悟,才能取得經驗。

  人祖能道破規矩二蠱的名字,是耗費了時間,在死亡的氣息籠罩下,嘗試了無數次。

  方源能精通規矩,也是他前世五百年累積的體驗。

  重生以來,他自信能創出給輝煌的未來。不是因為春秋蟬的重現,不是因為他知曉了度許多秘境寶藏,也不是掌握了未來的大致走向。

  而是前世五百年來,為人處世的人生經驗啊。

  如同人祖掌握了規矩二蠱,就能輕易捕捉天下萬蟲!

  而方源精通規和矩,就能居高臨下,目光洞穿繁蕪世事。

  或抽絲剝繭,或一針見血。

  我自居高笑傲,冷看世間之人如顆顆棋子,遵循著各自的規矩,按部就班地行進。

  黑暗是規矩的黑暗,光明是規矩的光明。

  而重生的魔頭已在光明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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