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的,我的事你別擔心。”鍾執嘆了一口氣,伸手把旋明撈進懷中,掌心緩緩拍著她的背,“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她不信。
凡事只要一牽扯到鍾執,旋明就異常不安,狂躁沒耐心,隨時可能瘋或者失去理智。
多久了?有好多天了吧?為什麼那些人還不放過他們?
其實旋明憤怒的,遠不止電話里的惡言相向,還有自己的狼狽無力。
鍾執小心翼翼地呵護了她快十九年,所以旋明敬重他愛惜他,她也自詡她對鍾執是不輸任何人,最認真的喜歡。
但是她費盡心思,竭盡全力追求的寶貝卻被那些人貶成一文不值的垃圾,只因她沒有能與這種執著的愛所比肩的強大。
她怎麼可能甘心?
當軟弱怯懦的皮囊配不上不甘咆哮的靈魂,這真是她人生最重的悲哀。
“現在已經沒什麼人打電話了。”鍾執說這話時,溫和的眸子里因飽含情緒反而生出一種冷,“而且……”
他突然又頓住了。
旋明不知道聽進去多少,一言不地將腦袋枕在他寬厚的胸膛上,眼皮揭起又閉合。
她覺得自己像是得了一場重感冒,現實正在慢慢耗去她的耐心,然後填進悲戚、麻木,讓她漸漸變得不像自己。
其實受傷不是最可怕的,它可以用愛治愈,疲憊才是,因為它會把愛耗光。
這種灰暗的日子一眼望不到盡頭,每一個明天都是無望的末日。
旋明不僅脫離了校園,她還覺得自己已經和正常人的生活嚴重脫軌了。
守護這種脆弱易崩壞的愛,也是對她人性陰暗一面的挑戰。
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別人還是自己在折磨她了。
其實就像鍾執說的那樣,現在外界的情況正在慢慢好轉,人的好奇心都是有時限的,大眾的視线也漸漸轉移,除了一些不知好歹的騷擾電話,網絡上有關他們的事已經越來越少了——雖然也傳得越來越離譜了。
但是連續幾天,鍾執不在家的日子,只要旋明不小心看到一丁點和鍾執或者她有關的消息,就又開始神經質地砸東西,大雷霆,嘩啦一聲脆響,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到了深夜,旋明依舊失眠嚴重,在床上輾轉反側。有時她累了也會沉沉睡去,然後凌晨又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鍾執被她弄醒了,也只能親親她,抱抱她或是輕言細語的安撫,這些剛開始還有效,到後來就越來越不管用了。
於是深夜的時候她吵著鬧著要和他做,鍾執很頭疼,卻也只能迎合她,反倒是她怎麼都興奮不起來,下體始終一片干澀,多少前戲都不會濕。
這種糟糕的狀態對彼此都是一種折磨。
她已經在懸崖邊上了。
終於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無論鍾執怎麼勸旋明,她都不肯吃,而她幾乎一整天沒進食了。
“吃什麼吃!那些人巴不得我去死!我餓死算了”筷子被旋明猛地掀飛,然後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暗影。
“那些垃圾還詆毀你!”她又負氣地狠狠踹了一腳桌腿,“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神經病!垃圾!人渣!都他媽以為我是死人沒脾氣嗎?!”
鍾執放下自己的筷子,看著她淡淡地說:“別鬧了,吃點吧。晚上我們出門散散心,剛好我也有點累了。”
他的墨瞳如一片沉靜的湖,清朗干淨,沒有一點和她爭吵的欲望。
一聽到鍾執說累,她像是刹那窒息,突然就不鬧了。這麼多天了,他第一次開口對她說累。
也是啊,他怎麼會不累呢?
這些天鍾執要處理她的事,照顧自己的同時還要照顧她這個暴脾氣的大小姐,而她遇到問題只會哭只會生氣怒向他撒潑,在家里一點用處都沒有,淚水廉價到甚至連她自己都嫌棄。
沒用的人沒有資格抱怨。
旋明如突然夢醒就被暴露在太陽底下暴曬一般,她一吸鼻子眼睛又開始驟起水,喉嚨卻干涸如旱地:“爸爸對不起。”
她手指拽上了他的袖口,聲音已經開始帶上了鼻音:“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心情能好嗎?”鍾執淡淡撇她一眼。
“對不起。”
這一次鍾執沒有像以往那樣安慰她了,旋明也重新抽出干淨的筷子,只是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落下來,她一邊抽抽搭搭地哭,一邊端著碗重新開始吃飯,像是吃了滿口的玻璃渣,割得她鮮血直流還不得不下咽。
旋明這一個月幾乎沒出過門,近乎休學在家的狀態,晚飯後准備散步時,她下意識地要戴上口罩,被鍾執拒絕了。
鍾執捏了捏她的臉:“就是要你出門透透氣,還戴口罩干什麼?”
“可是,我怕……”
鍾執笑她:“晚上天都黑了,沒人認出你的,而且你還沒出名到那種程度。”
她知道自己是驚弓之鳥,所以不情不願地被鍾執拖出了家門。
此時已經過了春暖花開的時節,但夜晚的街道依舊暗香浮動。濃雲遮不住月光,不遠處的江面上微風掀起細細的漣漪,泛著忽明忽暗的波光。
散步的時候,鍾執刻意讓她走在道路內側,手臂看似隨意地搭在她肩上,路人稍往她的方向多看了兩眼,她就會膽戰心驚地往他懷里縮。
“我在呢,別怕。”鍾執也會順勢用手或衣服擋一擋她的臉,只不過在路人看起來,更加像是摟抱在一起的普通情侶而已。
“明天我帶你去看看醫生吧。”鍾執突然開口。
“心理醫生?”旋明心瞬間像被攥緊,她有些拘謹地抬眸看向鍾執,現從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鍾執終於肯看她了,眼睛盯著她,語氣不溫不冷,“三甲醫院,神經內科。”
鍾執看著她的表情一點點變得詫異、了然,然後又恢復緘默不言的狀態。
他知道她同意了。
這段時間旋明一直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精神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失眠,煩躁,易怒。
她這個狀態,鍾執不是沒有考慮過讓她去看看心理醫生,但是她的病因一旦追根溯源,很可能又會回到他們的關系和事情上。
就算醫生保護病人隱私,不用有色眼光看待她,但現在是敏感時期,她肯定非常忌諱再多一個人揭開她的傷疤。
而且為了掩飾真相,她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會對醫生說真話,這樣的治療效果可想而知。
如果能先借助藥物效果穩定了她的情緒,才有可能解開她的心結。
第二天,鍾執一早就拉著旋明去醫院了,踏入門診部大門那一刻,濃重的藥水味和消毒液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異常惡心難受,莫名心慌腿軟,冷汗直冒。
等她在醫生診室外排隊等候的時候,那股惡寒越來越嚴重了,藥水的味道像是陰影一般徘徊縈繞,怎麼都無法衝刷干淨,也洗不掉。
輪到她了,醫生問了幾個問題,她好像聽到了神經衰弱這個詞,只是在醫生繼續詢問她的身體狀況時,造反的胃部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了,起身跑到廁所里,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以前也去過很多次醫院,可是醫院的味道,從來沒有今天一樣讓她這麼反胃。
鍾執也匆匆地跟在她身後,等她從廁所里出來後,才捋了捋她的背,給她遞紙遞水:“昨天吃壞肚子了吧。”
“不知道。”旋明擦了擦嘴,只是在她吐了之後,全身依舊虛冒冷汗,惡心的感覺並沒有得到多大緩解。
鍾執又十分擔憂地給她掛了腸胃科,醫生問了幾個正常的問題後,開始問得越的詭異,最後留下一句話,讓她去婦科以及做個B或者尿檢確認一下。
確認一下?
旋明心中赫然驚起一股細微的恐懼,回憶起這一兩個月的種種細節,腦海中一個不安的念頭一閃而過,她甚至不敢往深處想,那個一直被她忽略,充滿陰影,可怖的猜測。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
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