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李知晝什麼也不做,就是坐在一旁看著孫令殊做事,堂里還有一位小郎君,喚施寅,他年紀較李知晝小一些,怯生生的。
沒過一會兒,李知晝看出了名堂,施寅雖然瞧著靦腆,做事卻相當利落,孫令殊吩咐做什麼事他都能做得很快。
檀褐的藥草匣櫃巨大而復雜,里面裝著上百種藥草,李知晝實在是佩服施寅能准確無誤地記住這些。
孫令殊邊為前來問診的老翁診脈,邊順李知晝的目光道:“他厲害嗎?”
李知晝由衷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孫令殊道:“你要和他一樣,記住每種草藥在哪里。”
心中默默盤算著要什麼時候才可以記住,那邊孫令殊道:“您說是夜間多夢,還時有發汗是嗎?”
老翁鬢發斑白,他連連道:“正是正是。”
孫令殊低下頭執筆寫方子,“這是心神不定,吃兩幅藥便沒有大礙了。茯苓,茯神,人參,遠志各三錢,石菖蒲與龍齒各一錢五分。”
她聲音不算大,偏偏能一字不差落到施寅耳中,他抓出草藥再稱出來,最後仔細地扎好,宛如行雲流水般。
老翁走後,李知晝不由得道:“從前不覺得這活難做,今日一瞧,這世上真是事事難做。”
施寅聽出來李知晝是在夸他,所以含羞一笑,很不好意思似的。
孫令殊收好筆墨,道:“他初來時也並非是今日這般自如,也是學得多了,看得多了才能如此自如。”
晌午時孫若謙為女兒送來飯食,孫令殊這才想起來有事情忘了說,她一拍腦袋,有些懊惱似的,“莫不是真累著了,我這腦子一日不如一日。”
孫若謙放下食盒,道:“何出此言。”
“喏,”孫令殊指指坐著的李知晝,“這是買了謝大娘宅子的人,喚李知晝,如今我正誆她在這做學徒。”她說得坦蕩。
孫若謙目光落在李知晝身上,面前的女子安靜沉穩,似乎是個沉的下心的人,他道:“也好,堂里只有你和施寅二人也確是辛苦。”
施寅是孫若謙的弟子,聽到師傅這麼說,他立即道:“師傅,您言重了,不辛苦。”
“你這說的什麼話,”孫令殊瞪著他,“你不辛苦我辛苦。”
施寅被孫令殊訓斥慣了,他訥訥道:“師姐每日為許多病人看病,是很辛苦。”
“唉。”孫若謙不由得嘆口氣,他這弟子性格如此,說好聽了是內秀,說不好聽了就是懦弱,從不同人爭吵,也因此吃了不少虧。
食盒里裝著二人的飯食,孫令殊道:“今日留施寅一人在這里守著,我同李知晝去前街的面館吃。”
江南總是多雨的,天上飄著雨絲,料峭寒風吹起店家的酒旗。
李知晝和孫令殊臨窗而坐,等著面的間隙,孫令殊忽然道:“你是從哪里來的,怎會想起到我們這破落地來。”
“我從京城來,若是說為何來此地,似乎也不曾有什麼特殊的原因,非要說,那便是我厭倦了京城的繁華。”
說完她笑了起來,而對面的孫令殊依然將信將疑。
李知晝道:“說笑的,我來江川只是因為我的父親母親年輕時大概來過這里,所以想來此處看看。”
“哦~”孫令殊面色戲謔,“看來你還是個孝女。”
她小時候學醫術是孫若謙逼著的,背書也要他看著,否則就不知道會跑到哪里野了。
孫令殊想了想她爹去過的地方,大部分是深山老林,他去那里采藥,可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毒蟲猛獸,她一點兒也不想去看看。
小二端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使得這個話頭止住。
窗外雨聲潺潺,孫令殊吃著面,頭也不抬道:“不用急,堂里這時候定然無人。”
李知晝看著外面,雲霧又升起來,薄紗般籠著江川,路邊行人匆忙,急著避雨。
吃著面,孫令殊道:“不知怎的,一下雨我就想起齊少游。”
沉默了半晌,李知晝才說:“實不相瞞,我也是。”
“要是這時候他能送傘來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兩人還真在面館里待著了,一是雨實在是大,淋濕了不說,要是風寒了就得不償失了。二是孫令殊隱隱期待著齊少游能來。
乍雨初晴,孫令殊站起來舒展了身子,隨後道:“走吧,不等齊少游了。”
話音將將落地,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居然還真是齊少游來了。
李知晝抬頭望著天,一片澄澈,偶有幾只飛鳥掠過,再看孫令殊,她撇撇嘴,“來得真不是時候。”
齊少游讀了半日書,餓得發昏,他不明所以,“我這是招你了?”
孫令殊慢悠悠道:“那倒是沒有,不過——你怎麼不早些來。”
“早些時候下著雨,我來做什麼?”
“來為我們送傘。”
她說得理直氣壯,齊少游面色有一瞬難以形容,不過他注意到孫令殊說的是“我們”,所以……
齊少游道:“你認識這位姑娘?”
孫令殊揚著眉,“認識,她是我家的鄰居,如今正在同心堂做學徒。”
這時候李知晝才來到孫令殊旁邊,她又道謝了一回,“還是要多謝你將傘借給我。”
齊少游張口欲說些什麼,孫令殊已然拽著李知晝的手往外去,“走了,向他道什麼謝。”
走在半路,李知晝反應過來他們倆的不對勁,她問:“你們有仇嗎?”
孫令殊莫名其妙,“不曾有,你怎會如此想。”
李知晝一口氣憋在胸中,再硬生生憋了回去,“是我多想了。”
“也不算多想。”孫令殊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樣,“其實我和他有過婚約,只不過後來我家悔婚了。”
她猜到了李知晝想說的話,又道:“你想問我為何悔婚是嗎?這事沒什麼值得說道的地方,只是我不喜歡婚約這種東西,像枷鎖,讓我不舒服。”
李知晝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又何嘗不是為婚約所累,最後陰差陽錯幾近輾轉到了江川。
兩人一路無言,乍然間,孫令殊道:“我如今愈發覺得那日給你送信是對的。”
李知晝只知道她為自己送信,不知道的是,孫令殊那日百般推脫,她們差一點兒就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