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孫令殊和施寅回來了,孫令殊在前頭,施寅拎著藥箱跟在後頭。
還未抬腳進去,孫令殊道:“那不是迎客樓的鄭吉祥嗎。”
施寅順著她的目光,鄭吉祥步履匆匆,滿臉焦急,一副沉不住氣的模樣。
他道:“他似乎是往我們這來了……”
鄭吉祥和孫令殊是同窗,從小被孫令殊使喚慣了,現在見了孫令殊還發怵,他來之前狠狠地呼了幾口氣。
孫令殊拍拍施寅,“你進去吧。”
然後自己在門口等著鄭吉祥,她一臉玩味,“這麼著急,難不成是生病了?不過我瞧你步履矯健,不像是身子不好。”
鄭吉祥道:“這次是有重要的事。”
孫令殊收起笑意,問他:“什麼事?”
鄭吉祥眼睛直往里面瞅,看的正是李知晝,孫令殊頓時會意,“進去說。”
他三步做兩步走到李知晝身邊,道:“大事不好了,有人在找你。”
李知晝心中“咯噔”一聲,攥緊了手中的醫書,“怎會有人找我?”
鄭吉祥不放心地環顧一圈,接著低聲道:“是一位郎君,長得極好看,他在我們客棧住著,還問了我你在哪里,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告訴他。”
李知晝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道:“多謝。”
他們說話打迷語似的,孫令殊聽得一頭霧水,她拽著鄭吉祥的袖子,“你們在說什麼?”
鄭吉祥為難得很,他只能糊弄孫令殊,“我是求了隔壁面館的劉二替我瞧著的,這會兒他該著急了,我先回客棧了。”說著掙開了孫令殊,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知晝呆愣著,嚇得孫令殊不敢多問,忙拉著她坐下,“你這是什麼神情,都怪這鄭吉祥,來多什麼嘴。”
他們說的話在李知晝腦中都化成了聽不清的嘈雜聲音,片刻後,她眼神恢復清明,“他也是好意。”
她思緒很亂,不需要猜她也想得到,鄭吉祥口中的那位郎君不是晏照夜還能是誰。不過他來這里做什麼,他的官不做了嗎。
施寅心中也擔憂李知晝,他欲言又止一下午,最後孫令殊都看煩了,“你想說什麼說就是了,扭扭捏捏的做什麼。”
他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天色暗下來了,不須孫令殊吩咐,施寅麻溜地點上了燈。
外面風聲呼嘯,落葉揚在風里,豆大的雨也跟著落下,孫令殊道:“玉娘,你先回去,雨大了就不好回去了。”
孫令殊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李知晝自己也察覺到了,她道:“好,那我回去了。”
臨走時,孫令殊遞給她一支傘,她撐開,傘里的纖細的竹葉徐徐展開,李知晝又是一怔。
雨砸在傘上嘈雜異常,李知晝仔細地避過水窪,冰冷的雨斜斜落到她手臂上,她顧不得寒冷,停住了腳步。
不遠處檐下站著一個人,即使雨幕模糊,李知晝也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依然豐神俊朗,是萬人中最出挑的那個。她的心不由得糾纏了一番。
李知晝若無其事地掠過他,繼續向前走。
身後的人跟了上來,未撐傘也未穿蓑衣,任由著風雨淋濕他。
不等進小巷,李知晝忍無可忍了,她轉過身子,而他雖渾身濕透,卻無半分狼狽。
李知晝硬邦邦道:“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他望著她,片刻不離,“跟到玉娘原諒我。”
兩人隔著朦朧煙雨,李知晝的聲音也淹沒在雨中,“我只是同心堂小小的學徒,而你是朝廷官員,何來我原諒你這一說。”
“我已辭官,不會再為京城所困了。”
李知晝攥緊垂落在身側的手,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晏照夜似乎苦笑了一下,他道:“是啊,告訴你這些做什麼呢……也許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會為京城所困,你也不會。”
他跟著李知晝一路到宅子前,李知晝看他站在雨里絲毫未見要走的意思,就道:“你這是苦肉計嗎?”
雨水順著他的發流到衣衫上,其實在雨里也看不出什麼分別。
想來也是諷刺,彼時他是晏府郎君,她是為了躲避仇家不得不撒謊的孤女,想要有枝可依;而此時,她在檐下,他在雨中,是他求著她原諒自己。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此一時彼一時。
他不說話,默認了李知晝的說法。
進了屋子,李知晝先點上燈,又燃上炭,屋里暖烘烘的,她沒什麼胃口,翻出了孫令殊前幾日送的杏仁餅,想配著棗茶吃。
眼睛在書上,心飄到了外頭,一本黃帝內經,平日里看得津津有味,這時候覺得上頭的字密密麻麻,模糊到快要看不清楚。
窗外雨聲潺潺,李知晝推開窗子,枯藤在風中搖曳,夜色漸深,孫令殊要回來了。
李知晝相信晏照夜不會這麼輕易離開,若是孫令殊看到他那可如何是好,她皺著眉,懊惱極了。
她還是敗了,不過不是敗給苦肉計。
門緩緩打開,李知晝面無表情道:“進來吧。”
他跟在李知晝後頭,身上的水直往下滴,在地上留下長長的水漬。
李知晝找來巾帕,扔進他懷里,“擦擦吧,我可不想你死在我宅子前。”
他聽了這話忽然笑了起來,李知晝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玉娘不想我死,難道我不該笑嗎。”
李知晝冷場熱諷道:“我是怕官府找我的麻煩罷了。”
晏照夜仍然笑著,他更加確信,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小獸似的張牙舞爪,不肯吃半點虧。
李知晝坐在榻上,她平靜道:“你可以離開了。”
他擦拭著脖頸間的雨水,一步步湊近,“玉娘,我不會離開。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你。從前……從前是我不好,做了混事。你走了後我才發覺,我並不眷戀京城和朝廷,我只想要你,其余的都不重要。”
李知晝的身影映在他眸子里,那里很淺,淺到只能裝得下李知晝一個人。
她偏過頭,不願意看他,聲音有不可察覺的顫抖,“現在來又做什麼呢……”輕到低不可聞。
晏照夜忽地單膝跪在她身前,他要仰視著才能看到她的臉,“玉娘,你或許不需要我的愛,是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