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卷 第10章
卯正時分,葉萱醒了過來。
天還未大亮,院子里已經響起了下人們走動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讓她混沌的思維一忽兒回到了現實。
陸謹還在她身後沉沉睡著,男人的大手搭在她的腰上,貼著小腹的掌心透出火熱的熨帖溫度。
她渾身又酸又軟,腿間黏糊糊的好不難受,那軟下去卻依舊粗大的陽具甚至還插在她的花穴里,將緊致的甬道被迫撐開了一夜——她的心里,卻奇異地泛起暖來。
有哪個女人沒有幻想過這般光景呢,整晚的迷醉過後是相擁著的深眠,靠在心愛之人的胸前,那臂膀是如此堅實,卻又如棲息的鷹,只在她頸邊酣睡。
葉萱曾經想過,若是沒有陸謹,自己對陸諍的感情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這樣的念頭,其實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吧。
假如沒有那個男人的強取豪奪,我自然會對夫君一心一意、情深不渝。
但她終究還是承認了這個想法有多可笑,縱使沒有陸謹,她也無法愛上陸諍。
所以,陸謹對她來說,便是這低靡的生命中,能教她還有一絲活氣的存在。
什麼倫常,什麼忠貞,在她將要枯萎的時候,她也只能拋卻一切,去竭力捧住那一點本不屬於她的甘霖。
“嫂嫂,”男人尚帶著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大手摸索著撫上少女的側頰,掰過她的小臉兒對著自己,“今晚……我在房里等你。”微薄的天光透過窗縫灑落進來,在那張俊臉上落下明明滅滅的翳影,泛著烏金色的黑瞳愈發亮了,他好像是在期待,又好像平靜得什麼都沒有。
“好。”葉萱仰起臉,她感覺到自己的內里似乎有什麼變了。
不,變的並不是她,而是原本那個怯弱羞澀的葉萱。
那些卑弱的灰暗中,似乎生出了一股孤勇。
在竭盡全力地抵擋系統時,她阻止了“共情”對自我意識的進一步融合,卻讓她的意識侵染進了原身的意識里。
當然,此時的葉萱沒有察覺到這件事,更加沒有發現陸謹眼里一閃即逝的疑惑。
很快就到了晚上,葉萱推開門,看到了如約等候她的陸謹。
心頭涌起的雀躍與悸動被她強自壓了下去,洗沐、更衣……一切都是寧馨而默契的,等到他們相擁著躺在床上時,陸謹的手伸過來,輕撫在少女的眼瞼上:“睡吧,”男人頓了頓,低聲說,“阿萱。”
那一晚,葉萱做了嫁進凌雲莊以來,第一個教她安寧的夢。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陸諍的身體總也不見好,陸夫人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葉萱百般苛責,唯一變化的大概就是陸謹吧。
他一直沒有回凌雲莊,卻會每隔幾日翻窗進來,在夜晚的蒙蒙燈燭中與葉萱相偎。
葉萱便由此知道了許多關於凌雲莊的舊事,原來陸謹的母親並非趁男主人醉酒爬床的心機女子,反是那時為陸榮所迫,被強行侵犯後懷上了陸謹。
陸榮酒醒以後,大錯已然鑄成,只得向陸夫人坦白。
原本此事的解決方法很簡單,陸謹的母親是賣身進凌雲莊的丫鬟,既然陸榮占了她的身子,給她一個妾的名分便是。
但陸夫人的眼里揉不得一點沙子,要求陸榮將那丫鬟趕出凌雲莊。
一個是微不足道僅有一晚貪歡的丫鬟,一個是鶼鰈情深且馬上就要臨盆的妻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陸謹八歲時被接回凌雲莊,正是因為在那之前,他一直與母親顛沛流離,根本不知生父是誰。
“難道在接你回莊以前,爹他……一直都對你不聞不問?”看著男人平靜的面色,葉萱滿眼里都是心疼,“不過……他不知你的存在,或許也不是故意的。”
陸謹不由地冷笑了起來:“傻姑娘,你當他真的不知道?”
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後,陸謹的母親立刻想辦法求見了陸榮。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養育這個孩子,只求孩子生下來後能回到凌雲莊,自己遠遠離開便是。
對方如此識趣,陸榮哪里有不喜之理?
他雖然對陸謹的生母沒有憐惜,但那肚里的孩子是他的,自然要抱回來。
待到陸謹出生之後,陸榮一見誕下的是個男嬰,更是喜不自勝。
那時候,陸諍恰恰滿了周歲。
雖然打從娘胎里就帶著弱症,但誰也沒想到他會一直病弱下去。
陸榮打的主意也只是認回陸謹這個庶子,畢竟陸夫人年歲不小,恐怕也不適宜生育了,兩個兒子總比一個兒子保險。
誰知道陸夫人當即大怒,為了阻止陸榮將庶子帶回來,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挾。
陸榮到底還是愛著妻子的,於是就此作罷。
恐怕那件事,就是他們夫妻間的第一道裂痕吧。
葉萱不能說陸夫人的作為是錯的,畢竟她如此對待陸謹母子,皆是因為愛意而生的嫉妒罷了。
但一開始便身不由己的陸謹母子,又何其無辜。
陸謹就這樣成了一個父不詳的孩子,童年時遭受過的那些白眼和鄙棄都已經快記不清了。
陸夫人罵他是賤種,實在是再輕巧不過的侮辱。
陸夫人大概想不到吧,更難聽的辱罵,眼前這個帶著蔑然的男人早已在十多年前就聽過許多了。
陸榮沒有一開始就丟下陸謹母子不管,畢竟那是他的血脈,派手下暗中周濟一二,對凌雲莊的堂堂莊主來說輕而易舉。
但事情很快就被陸夫人知道了,在妻子的哭鬧之下,陸榮只好發誓絕不再理會那個“野種”。
隨誓言而來的,則是他慢慢遺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流落在外的事。
直到陸諍九歲那年大病一場,差點命赴黃泉。
憔悴的陸莊主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健康的兒子,還有一個可以繼承凌雲莊的兒子!
“孩子,”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極力想擠出一臉慈和的笑容,“跟我回去吧,我是你的爹爹啊。”
滿面汙泥的小男孩只是裹緊了身上破破爛爛的麻衣,又將手里的干饅頭藏緊了一點:“爹爹?”他疑惑地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我沒有爹爹,”孩童的聲音冷靜又清亮,“我也沒有娘親,我娘說爹爹早就死了,娘也……”他想到那個病死的女人,喉頭終於有一點發澀,“娘也已經死了。”
都死了。
他愛過的,試圖去愛的,要麼從未存在過,要麼拋下他匆匆離去。
陸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陸諍時的情景,那個病弱的男孩走過來,快活地抓住陸謹的手:“九弟?你是我的弟弟嗎?太好了,”他高興地笑著,眼里閃著天真純摯的光,“我也有弟弟了!”而圍著他們的男男女女,所有人,都對他抱以愛寵的微笑。
我要討厭他,陸謹想,我得不到的東西,他都有。
陸謹試著去追尋過,終究還是頹然地發現,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有。
“阿萱……”他望著懷中熟睡的少女,竟也不知這一聲呼喚是何種緣由。
許多年前,他就已不再去奢求那些想望了。
自己到底在執著什麼?
縱是有了那麼多人的愛,陸諍總還是會早死。
而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到底可以活下去。
誰又能預料到呢,他卻遇到了這個叫葉萱的女人。
那天晚上的問題,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連陸謹自己都說不清。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或許是這個吧,他想擁著這個女人好好地睡一覺,安心的,直至天明。